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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雙澄澈眸子里自己的倒影,薛沁芮喃喃:“羽軒,又高了呀。” 衛羽軒眨一下眼,膝蓋彎下來,腦袋漸漸仰起來,兩只手搭上薛沁芮肩膀。 相視一笑。 “好了,起來吧,”薛沁芮輕抬他的手臂,待他站好,便柔聲道,“只是,日后別人先占著的,都不能去強搶了,聽見了么?” 不料衛羽軒眸色又一沉,不服氣地轉身又提筆寫上什么。 湊近一瞧,辨得是“強”與“對”。 “你想說,你比她們厲害,搶過了,自己便是對的?她們搶不過,便活該?” 衛羽軒煞有介事地點頭。 “那我問你,若有朝一日,有人比我厲害,她搶走了你,你會跟隨她么?” 衛羽軒煞有介事地搖頭。 “你不是說,誰搶過了,便是誰的么?” 衛羽軒怔上片刻,沒有再次動筆,只是指指自己的鼻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最后再指向薛沁芮。 薛沁芮一噎,換個例子:“那比方說這把椅子,本身是你的,爾后有人搶了去,那你會心甘情愿地給那人么?” 衛羽軒搖頭。 還未待薛沁芮欣慰地笑著給他升華主題,他便又執筆。 所寫之詞拼湊起來,大意是,這是薛沁芮送他的椅子,那無論如何,任誰也不能搶去。 薛沁芮又是一噎。 捋捋頭發,她便再換個例子:“若是你要吃的一盤菜被人搶去,你會讓給別人么?” 衛羽軒寫下的回答是,如今他吃的都是薛沁芮府上的,不能給旁人。 “那如果是外邊酒樓里的飯菜呢?” 他寫他不曾去過酒樓,故若去酒樓吃飯,定是薛沁芮帶去的,那便花的是薛沁芮的錢,也是不能給別人的。 “......那若是你捉了只蝴蝶,被人搶去了,會讓出去么?” 他寫他不喜歡蝴蝶,若是捉了,便是要送給薛沁芮的,那便絕不能讓給他人。 薛沁芮深感爛泥扶不上墻,揉揉眉心:“看來,還是先給你讀些圣賢書為好。” 講完此話,薛沁芮一激靈。 好似不小心提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聽見“讀書”二字的衛羽軒記憶中燈花一爆。他來回飛奔一趟,又沖至薛沁芮跟前,自懷里掏出那本《碎花集》來。 薛沁芮深吸口氣:“羽軒......” “公爺,圣旨來了。” 她第一次感到太監的聲音竟如此悅耳。 薛沁芮上前行禮,接過命其頂替禮部尚書一職的圣旨,謝過前來宣旨的太監,轉身一臉惋惜地對衛羽軒道:“羽軒,看來,讀《碎花集》,還要過些時日。” 一直捧著《碎花集》在一旁等候的衛羽軒垂下眼眸,微微點頭,將書慢慢揣回懷里。 見他如此失落,薛沁芮不知為何心里也一陣難過。平日里見過他眼中失去光亮的時刻,卻沒有一次是因自己拒絕他造成的。 他眼下的模樣,總是叫薛沁芮過意不去。 紅日漸斜,晚風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迎面而來的不是涼爽,而是一陣能捏出水來的悶熱潮濕。 天地交界處凝聚了一朵巨大的烏云,帶著慘白的閃電與沉悶的雷聲,逐漸籠罩整個諳琳。 風愈來愈大,路旁的沙石騰空打轉,抓不住枝干的樹葉在掙扎中被卷入空中,府里行走的奴仆步伐盡快了起來, 衛羽軒走至站在門口的薛沁芮身旁,陪她一起看變天。 炸裂一般的雷聲在上空響起。 “我小時候,特別怕打雷,”薛沁芮笑道,“每回打雷,都要鉆進祖母的懷里。” 衛羽軒聽罷,猶豫著抬起手臂,正要碰上薛沁芮的肩,忽然又改成捂住她的耳。 “不必了,”薛沁芮笑著將他手放下,“后來,祖母離世了。她下葬的那天夜里雷電交加,而我已永遠地失去了躲避之所。我這般想著,竟出門往祖母的墳頭跑去。” 薛沁芮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愿意將這些事情講給衛羽軒聽。 “我跑去抱著墓碑哭得撕心裂肺,還把附近的村民引了過來,”薛沁芮忘我地繼續講,“她好生安慰我,送我回家,與那些冷眼旁觀的同村人迥然不同。只可惜那夜太黑,不曾見到她的模樣。” 她舒口氣,狂風將她額上碎發吹得胡亂揮舞:“不知怎的,如今聽見打雷聲,倒像是祖母又來陪我似的,一點也不怕了。” 衛羽軒屏聲靜氣地看著她,安靜地聽著。 薛沁芮轉頭看向他:“你呢?以前在草原上,遇見這么大的閃電,你怕么?” 衛羽軒頭搖到一半,又硬生生轉換成點頭。 “不怕便不怕,這不挺好的么?”薛沁芮啞然。 看著衛羽軒有些羞澀地笑,薛沁芮扭頭往向天際:“草原蒼茫,一旦有這般雷雨,想必是十分壯觀的吧?” 衛羽軒隨她的目光亦望過去,恍若穿過時間的風雨,風暴中的草原在咆哮里逐漸浮現。 “聽聞草原男女性情豪放,常愛縱馬高歌,馳騁天下,可是真事?”薛沁芮半似自言自語,半似與衛羽軒對話。 斂眸片刻的衛羽軒不給她多一分遐想的時間,便抓住薛沁芮的手,一下子沖出門去,進那瀑布般的雨下。 他甚至不給她一絲反應的機會。他回頭望薛沁芮一眼,立即邁步帶著她在雨中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