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的靈魂已經因為怨恨變得漆黑，但其中有什么不變的東西仍舊在閃閃發亮，他似乎已經不能被稱作一個完全的好人了，但他也沒讓自己變成一個壞人。

    人類本來就是復雜的生物，而他興許是其中最復雜的那部分之一了。

    第96章

    不論如何, 對米瑟而言，丹尼爾的最后一個愿望不是找狼人復仇，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米瑟捏著貓貓的腦袋讓它把頭抬起來, 手里拿著一張濕巾，嫌棄又粗魯地抹了一通，說道：“行了, 別嚎了，丟不丟人。”

    羅伯特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我本來就不是人！”

    說完，又有鼻涕掉了下來，貓貓下意識地舔了一下。

    羅伯特：“……”

    米瑟：“……”

    羅伯特連忙道：“我沒有吃到！”

    米瑟鐵青著臉：“羅伯特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舔我一次，店里的晚飯立刻換成貓rou干。”

    女巫狀似驚訝地說道：“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貓貓！它只是吃了下鼻涕而已, 要知道它們一般都是用舌頭清理埋過便便的爪爪和不干凈的菊花的啊！”

    米瑟：“……”

    眼見米瑟的臉色越來越可怕, 羅伯特大哭著去撓女巫：“你這個混蛋, 我跟你拼了！我是成了精的貓貓！成了精的貓貓不舔菊花！嗚啊啊啊啊！”

    然而不管怎么狡辯，最終羅伯特還是挨了揍, 哭唧唧地自閉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幫他實現這個愿望？”女巫坑了一把小貓咪，心情舒爽了，認真問道：“丹尼爾之前因為利益被別人陷害, 多少都有跡可循, 但一個二十六年前給過他一瓶水的陌生人要怎么找？挨個問嗎？估計那個陌生人自己都已經忘了有這么回事了。”

    這個愿望雖然不是復仇，但幾乎是所有愿望中最困難的一個了。

    米瑟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垂下眼, 說道：“不，這個愿望是最簡單的了。”

    女巫：“？”

    米瑟抬起頭，說道：“那三百塊錢還在吧？”

    女巫莫名地點了點頭。

    “走吧, ”米瑟說：“去買水。”

    三百塊錢的水不少，好在米瑟一個人就能搬完，他們在大街上支了個免費送水的攤子，三人一貓坐在遠遠的陰涼處看著。

    “這能行嗎？”女巫忍不住道。

    米瑟確定道：“當然，這就是丹尼爾想做的事。”

    三百塊，那曾經是能買下丹尼爾一生的價格，現在他將這些全部回報給了陌生人，而這些陌生人當中，也許同樣會有人像丹尼爾一樣記得這一瓶水，同樣會在未來做出一樣的事。

    丹尼爾的最后一個愿望很困難，也很簡單，很微小，也很龐大。

    這就是他想做的事，這是他想回報給陌生人的善意。

    傻貓咪羅伯特的注意力已經被地上的螞蟻吸引去了，女巫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米瑟，說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好像很了解丹尼爾，他想做什么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實話，他的有些愿望真的不清不楚，我還以為我們會失敗好多次呢，但每次都一下就成功了。”

    米瑟面不改色道：“當然，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嗎？我整天和人類的靈魂打交道，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在想什么。”

    女巫聽到這話，不由好奇，問道：“丹尼爾這樣的靈魂你見過多少次啊？”

    米瑟沉默了一會兒，笑了一下，說道：“不多，好像就一次吧。”

    女巫“哦”了一聲，說道：“那這樣的人真是挺難得的啊，你說他們到底在想什么呢？如果是我面對這樣的命運，恐怕已經開始毫無底線地殺人了。”

    “誰知道呢，”米瑟低聲說道：“在忍受命運捉弄的情況下仍舊做個好人，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那似乎也不是什么信念，更像是一種本能，只是這么認為，這么堅持了……干嘛！”

    米瑟嫌棄地看向突然湊到他耳邊吹氣的貝爾芬格，后者笑盈盈地望著他，鏡片后的漆黑瞳孔里盛滿了溫柔和愛意。

    米瑟莫名其妙地臉紅了，推開他，兇巴巴道：“煩死了，在外面呢，離我遠點！”

    貝爾芬格聽話地拉開了一些和他的距離，難得認真一次，問道：“親愛的，如果你有遺愿清單，上面會寫著什么？”

    米瑟一愣，還沒說話，女巫這個碩大的電燈泡已經插嘴道：“如果我有遺愿清單，那一定是把惡魔百貨的優惠券全部兌成現金！”

    說完，他目光炯炯地看著米瑟，說道：“你懂我意思吧？”

    米瑟虛偽地笑了笑，說道：“我懂，在你死后，我會幫你兌現的。”

    女巫：“……”

    你就不能在我活著的時候滿足我的愿望嗎？！

    羅伯特見狀，也插了進來，大聲道：“如果我有遺愿清單，一定是讓米瑟把我的貓窩玩具零食全部燒給我！”

    米瑟笑了：“這個我可以現在就滿足你。”

    羅伯特：“……”

    羅伯特抽了抽鼻子，認真地看著米瑟，說道：“但如果我也像丹尼爾一樣，還有最后一個愿望，那一定是希望你快樂，米瑟。”

    米瑟愣了一下，隨后暖心道：“哦，羅伯特……”

    羅伯特也眼淚汪汪道：“米瑟——嗚。”

    米瑟果斷捏住羅伯特想要張開的嘴，無情道：“但你還是不可以舔我。”

    羅伯特哭了：“嗚嗚嗚嗚……”

    它恨女巫。

    貝爾芬格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有遺愿清單——”

    米瑟：“……你有個屁的遺愿清單啊。”

    貝爾芬格要是有了遺愿清單，那三界里的大多數生靈都要準備遺愿清單了，畢竟那時候兩界大戰肯定要打起來，更何況，米瑟懷疑，魔王這種生物搞不好根本就不會死。

    貝爾芬格失笑，說道：“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會死的，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的確不會。”

    因為沒有人能殺掉一個魔王，尤其是貝爾芬格。

    不過貝爾芬格的確沒有遺愿清單，因為沒有他后悔卻一直沒去做的事，也沒有他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那你呢，米瑟？”女巫好奇地問。

    米瑟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事實上，他的確已經死過一次了。

    作為人類死去的米瑟，遺愿清單似乎很長，但太久遠了，魅魔已經回憶不起當時的感受了。

    也許他的愿望是想吃飽一點，又或者喝一口水，又或者更奢侈，他想好起來。

    又或者當時我只是想快點死，畢竟瀕死的感覺那么痛苦，米瑟想，痛苦得他確乎記不清了。

    這么一說，他似乎比丹尼爾要沒出息得多了。

    不過如果拋開人類時期，單說現在的話，他的遺愿清單上會有什么呢？

    惡魔百貨嗎？如果他死了，員工們也會照顧好這個店面的吧？再不濟還有貝爾芬格，他是魔王，手下那么多人，不差一兩個開店的。

    那是員工們嗎？可是大家都有自己生存的能力，就算是想要一個家的羅伯特，也可以回到艾米身邊去，或者繼續跟哈里他們在一起。

    那難不成是貝爾芬格？觸手怪在失去他之后會怎么樣呢？找人給他陪葬應該只是說說的吧，總不至于真去毀滅世界，這家伙應該會繼續當他的魔王，然后再過幾千年，說不定還會迎來第二春……可惡！

    米瑟突然就把自己給想生氣了，狠狠地給了貝爾芬格一拳。

    貝爾芬格：“……”

    魔王陛下挨打挨得莫名其妙，只得失笑地把米瑟摟進懷里，說道：“我錯了，親愛的，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米瑟斜著眼睛看他。

    貝爾芬格親了親他，輕笑著說道：“因為有我在，那一天永遠不會再次降臨到你身上。”

    米瑟：“……”

    米瑟看了他一會兒，一頭扎進他的懷里，悶聲道：“這是你說的！”

    “當然，”貝爾芬格抱著他，承諾道：“這是我說的。”

    杵在旁邊的女巫和羅伯特：“……”

    錯覺嗎？總覺得自己好亮。

    攤子上的水一開始沒什么人拿，大概大家都很警惕，但在有流浪漢忍不住口渴拿走一瓶后，人便陸陸續續地多了起來。

    有的人迫不及待地打開水便喝，喝完就匆忙離開，有的人在拿了水之后會四處張望，咕噥一句謝謝，有的人并不缺錢，只是想少走兩步去便利店的路，便會丟下硬幣，那些硬幣也會被流浪漢拿走，但米瑟他們并沒有上前阻止。

    很快，攤子上的水便越來越少了，直到最后一瓶被一個環衛工人拿走，米瑟他們展開丹尼爾的遺愿清單，發現上面的字跡漸漸消失了，而且再沒有出現新的字跡。

    那的確就是丹尼爾的最后一個愿望了。

    米瑟愣在原地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拔腿就跑，貝爾芬格早有預料地跟上，羅伯特和女巫則是傻了眼，一人一貓大喊大叫著追了沒兩步，就被運動健將米瑟遠遠地落下了，只能看著魅魔和貝爾芬格跑進惡魔百貨，關上了大門。

    惡魔百貨在米瑟的控制下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了狼人的巢xue，米瑟沖進去的時候，正看見安德魯的伴侶睜開眼睛，而原本纏繞在她身上的丹尼爾的靈魂正在慢慢消散。

    他的執念已經全部消除了，也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那些黑色的霧氣蒸騰著，似乎也有什么亮晶晶的東西夾雜其中，米瑟在狼人不解的目光中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卻只揮了個空，早已飄散開的靈魂穿過魅魔的指縫，毫無留戀地越來越淺淡。

    忽然，米瑟的后背一暖，貝爾芬格環抱著他，用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們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米瑟感覺到一股龐然又深遠的魔力。

    那是魔王的力量。

    在這股強大魔力的牽引下，丹尼爾消散了一半的靈魂開始被迫收攏，最終飄飄蕩蕩地凝聚成一團，落在了米瑟的手心當中。

    米瑟緊緊地抓住那個靈魂，扭頭去看貝爾芬格。

    貝爾芬格低下頭，給了他一個吻：“親愛的，不要露出這幅表情。”

    “我會心疼的。”他說。

    米瑟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他眨了眨眼，輕輕對貝爾芬格說：“謝謝。”

    貝爾芬格笑了笑：“不用對我說這種話，親愛的，不過我們還是來晚了一點，這個人類的靈魂并不完整，他可能要像瑪門手下那個女人一樣，失去身為人類的所有記憶了。”

    米瑟愣了一下，隨后又笑了：“那樣也挺好的。”

    “但是，成為惡魔之后，”米瑟有些遲疑地問道：“他還會那么倒霉嗎？”

    貝爾芬格摸了摸下巴，說道：“大概會吧，不過不會像他活著時那樣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