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亡鳥的羽毛

    米瑟將病房的門打開一條縫，悄悄地往里看。

    艾米還沒醒，她的mama正忙碌地收拾房間，女人的動作很利索，只在看見垃圾桶里的橘子皮時愣了一下，不過就在這時，艾米醒了，她看見女兒皺著的眉頭，便把什么都忘了。

    她用濕紙巾擦了擦手，去摸艾米的臉蛋兒，輕聲道：“親愛的，你醒了嗎？”

    艾米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醒醒神，mama給你帶了好吃的，吃完我們再把藥吃了，好嗎？”

    艾米睜開眼，點了點頭。

    mama把她扶了起來，從紙袋里拿出晚餐，她的動作小心又仔細，像是害怕一不留神碰碎了自己的女兒。

    艾米配合著她的動作，隨后笑了起來。

    面對可愛的女兒，mama也跟著露出了一個笑：“怎么了親愛的，有什么令人開心的事嗎？”

    艾米笑得甜甜的，說道：“我夢到咪咪啦，它還會說話呢。”

    “是嗎？它都跟艾米說什么啦？”

    艾米想了想，說道：“它說……嗯，它說，我會好起來的。”

    mama愣了一下，隨后又笑了，說道：“當然，艾米一定會好起來的……”

    像是因為這句天真的話想到了現實，她停頓一下，吸了口氣，才有力量繼續笑說道：“等艾米好了，我們就把咪咪接到家里去，到時候我們一起給它準備一個窩，還有玩具，好吃的。”

    艾米聽到這話，兩只眼睛都亮了起來，高興道：“好！咪咪一定會很高興的！”

    女人快而短促地應了一聲，低頭去弄餐盒。

    艾米懂事地把晚餐吃完了，又吃下了幾乎和她晚飯一樣多的藥丸，隨后開始絮絮叨叨地向她mama說一些過去或是夢里的笑話，而她的mama就那樣看著她，目光溫柔得像是冬天最暖的太陽，又悲傷得像一座死寂的山。

    艾米說著話，mama便從抽屜里拿出一疊彩紙和一個半滿的紙星星罐子，艾米歡天喜地地接過來，開始折星星，mama也幫她一起。

    “如果有一天……”

    “什么？”

    “如果有一天，艾米不在了，”艾米輕輕地說道：“那我一定是變成星星，藏到罐子里去啦。”

    艾米看著mama，認真地說道：“把罐子放在mama的床頭，艾米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幫mama把夢照亮。”

    米瑟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一聲啜泣，但等他定睛看過去時，才發現艾米的mama并沒有在艾米面前哭出來，憔悴的女人用力地眨了眨眼，堅強地沖自己的女兒笑了出來，鎮定地說道：“好，艾米要做……mama的小星星。”

    艾米認真地說：“mama不要傷心。”

    女人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mama沒有傷心，艾米沒有讓mama傷心，咪咪不是說了嗎，艾米會好起來的，mama相信咪咪。”

    母女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女人似乎是難以忍耐了，動作倉促地收拾好餐盒，迅速地朝門邊走開，米瑟見狀，像是被電了一下似的，從門邊彈開，腳步飛快地逃走了。

    羅伯特不知道米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惡魔是沒有人類的感情的，他們看人類就像看食物，就連艾米那樣的靈魂也根本打動不了米瑟。

    羅伯特沒有多想，等米瑟回了惡魔百貨，便從背包里把頭探出來，說道：“艾米mama的變化可真大，她以前可沒有這么溫柔，連艾米摸摸我她都要不高興，更別說答應艾米收養我了。”

    米瑟心不在焉地在貨架底下翻箱倒柜，隨口答道：“mama都是這樣的嘛。”

    羅伯特聽到這話，說：“這話說的，好像你也有mama一樣。”

    米瑟：“……”

    這貓說的是人話嗎？

    米瑟面無表情道：“你才沒mama，你全家都沒mama！”

    羅伯特被他嚇了一跳，縮著脖子道：“干嘛兇我，惡魔還有mama？”

    米瑟瞪了它一眼，發現羅伯特縮著脖子的樣子蠢得要死，心想自己跟個破貓計較什么，于是冷靜下來，嘟囔道：“我又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惡魔。”

    羅伯特吃了一驚：“啊？真的嗎？”

    米瑟懶得回答，因為人類和惡魔的關系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了，但在他還不是惡魔的時候，他的確有一個像艾米的mama一樣溫柔的母親，在他生病的時候，也會那樣貼心地照料他。

    不過米瑟一點兒也不懷念那時候。

    正想著呢，米瑟從貨架的最底層翻出來一個破破爛爛的蛇皮袋子。

    羅伯特見狀，忙不迭地問：“這是什么？”

    米瑟回答道：“地獄產的蛇果，吃下它的人能擁有超人的智慧。”

    羅伯特說：“這袋子都落灰了。”

    米瑟聳了聳肩：“沒辦法，最好賣的東西是金錢和美貌。”

    “所以它有什么用嗎？”羅伯特問：“它能救艾米？還是說你打算自己吃一個，提升一下智慧再想辦法？我覺得后面這個想法挺好的。”

    米瑟突然后悔了，也許留下羅伯特并不是什么好主意，這貓說話也太煩人了。

    羅伯特還在逼逼叨，米瑟猶豫了好半天，慢慢地把蛇果放了回去。

    “這玩意兒沒什么用，”米瑟說：“我拿錯了。”

    米瑟在撒謊。

    地獄蛇果其實是可以救艾米的，因為它除了啟發人的智慧外，還有讓人的思考回路向惡轉化的副作用，只要吃下它，艾米就會從一個純潔的天使后備役，變成一個聰明又邪惡的小怪物。

    而當艾米的靈魂不再純潔，不好辦的情況就變成了好辦的情況，米瑟只需要再按照原計劃讓艾米使用欲望水晶，他和羅伯特的契約就能完成了，而那些億點點副作用以及一個變壞的艾米，則全部由艾米自己和她身邊的人來承受。

    這是相當惡魔的解決方法，地獄蛇果和欲望水晶都不算貴重，米瑟可以說是一本萬利，至于艾米和她mama之后怎樣，以及羅伯特會對他抱有什么態度，對米瑟而言根本無所謂。

    更準確地說，作為一只惡魔，米瑟其實應該非常樂意看到人們受苦，以及被人仇恨。

    但不知道怎么的，米瑟突然就不想這么做了。

    羅伯特一臉懵逼地看著米瑟沒頭蒼蠅一樣在店里亂轉，不明白摳門的魅魔又發什么瘋，好在米瑟也就轉了四五圈，不等貓咪催促，就回了后面的房間，好半天，捧著一個絲絨的盒子出來了。

    羅伯特和米瑟相處這一會兒，已經初窺對方的摳門本性，連智慧果都用蛇皮袋裝著，這回用上了這么認真地包裝，盒子里的東西一定相當貴重。

    貓咪兩爪搭在包上，抻長了身子：“那是什么？”

    米瑟果然也露出了糾結的表情，好半天才道：“報亡鳥的羽毛。”

    羅伯特傻傻地坐在地上，用一種土包子進城的表情看著他。

    米瑟沒理他，只是心疼到表情扭曲地把盒子塞進了背包里：“這東西有遮掩活人氣息的作用，把它佩戴在身上，別說天堂的人，就算是死神親自來了，也注意不到你的艾米。”

    米瑟又想起那個母親隱忍的眼淚，嘆了口氣，說道：“她會一直健健康康地活著，任何疾病和意外都不會在她身上發生。”

    雖然米瑟之前提到的道具都很厲害，但這片羽毛的功效可以稱得上逆天了，而且還沒有副作用，想也知道多么珍貴，羅伯特都有些發傻，好半天才問道：“你……你真的要把這個送給艾米嗎？”

    米瑟面無表情：“你再多問一句，我就要反悔了。”

    羅伯特聞言，連忙把盒子扒拉到自己毛茸茸的肚皮底下藏著，大聲道：“謝謝！謝謝你！我一定會讓你發大財的，我保證！”

    這句話還算中聽，米瑟的臉色緩和下來，一半是安慰自己，一半是解釋地說道：“不過你不要誤會，不是送給她，只是給她用九十三年，這羽毛還是我的，等她一百歲之后我要拿回來的，你也不希望她一直活下去，被其他人類當成怪物吧？”

    羅伯特知道輕重，連連點頭：“當然！艾米以后還要上天堂呢！”

    米瑟把羅伯特的頭摁進包里，一邊拉拉鏈，一邊說道：“那就這么說好了，等會兒我過去把小女孩兒的mama引開，你就趁機溜進去，把羽毛拿給她。”

    “好好好！”羅伯特連聲答應。

    米瑟把包背上走了兩步，還沒出惡魔百貨的大門，就聽見羅伯特又在包里八卦：“不過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報亡鳥羽毛啊？這玩意兒聽著就很厲害啊。”

    米瑟：“……”

    米瑟回憶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畫面，好半天才砸吧著嘴道：“我自己在鳥身上薅的。”

    羅伯特：“？地獄有很多報亡鳥嗎？”

    “怎么可能，這玩意兒早都快滅絕了，整個九層地獄加起來也只有一只！”米瑟強調自己的付出：“我可是大出血了！”

    羅伯特倒抽一口涼氣，又是感動又是：“那你可真不容易啊！”

    那當然了！米瑟心想，那一只就養在魔王的寢宮里，拔它的毛可不費勁嗎……

    第6章 貓咪和抹布（小修，不

    米瑟又鬼鬼祟祟地背著羅伯特，原路返回了醫院，忙碌嘈雜的人流中，艾米的mama正獨自站在病房外發呆。

    她杵在那里，像是一棵被蛀空了的老樹，下一秒就要枯死倒塌，和艾米一起時的談笑風生，似乎只是榨干了她身軀中僅剩生命力的回光返照。

    多么可憐的一個母親啊，米瑟想，天堂那群人也不比他們惡魔仁慈到哪里去嘛！

    米瑟走過去，順手把包放在了門口：“您好。”

    艾米mama回過神來，站直身體的時候還晃了晃，她穩住腳步，用手揩了揩眼角，望向米瑟：“您好？有什么事嗎？”

    米瑟無比自然地取下了墨鏡和口罩，朝艾米mama露出一個甜蜜又友善的微笑，說道：“沒什么，我只是想和您聊一聊。”

    魅魔的力量瞬間奪走艾米mama的所有注意力，羅伯特抓住機會，像一條長了毛的閃電，飛快地從背包里竄了出來，滋溜一下進了病房。

    米瑟余光瞥見羅伯特的動作，不著痕跡地挪動位置，把門擋住一點，朝艾米mama道：“您看上去需要幫助。”

    自從艾米被診斷出絕癥，艾米mama就變得十分敏感，如果換個人來和她搭訕，她一定會像一頭被惹怒了的母獅子，兇狠地將對方從自己的領地中驅逐。

    但魅魔的天賦麻痹了她，將最深重的情緒從她的軀殼里拽了出來，艾米mama看到米瑟黑漆漆的眼睛，瞬間就被掩藏了這么久的絕望擊倒了！

    她彎下腰，還沒來得及說話，情緒就已經崩潰，嗓子里便只剩下了嗚咽：“嗚嗚嗚……”

    米瑟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做出關切的表情：“您沒事吧？”

    艾米mama終于忍不住，捂著嘴隱忍地哭了出來，她蹲下身，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地上，盡是一個母親的辛酸與無力。

    米瑟見狀，也跟著蹲了下來，看著這位母親平復心情。

    艾米mama哽咽道：“這不公平，這不公平……我可憐的艾米，她還那么小，她做錯了什么？我又做錯了什么？上天為什么要這么早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離開這個人間，這對任何一個母親而言都是一場最殘忍的凌遲，艾米mama拼了命地掙扎，所有有可能救艾米的方法她都不計后果地嘗試了，然而一次次的失敗卻讓她在絕望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為什么？”她無法理解地問米瑟：“為什么這樣的命運偏偏落在了艾米的身上？”

    米瑟眨了眨眼，想告訴她因為上面的人都是臭流氓，他們根本不在乎你們這群人類的感受，但想了想，這么說自己和地獄好像也被罵進去了，于是改口道：“也許是因為你女兒太好了，人間配不上她。”

    艾米mama大概從未聽過這樣的回答，眼淚婆娑地看向米瑟。

    米瑟認真道：“我說的是實話。”

    這話其實怎么聽都更像安慰，艾米mama已經聽過太多了，但從這個陌生人口中說出來，她卻有一種對方也許確實沒有撒謊的荒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