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緊抿的薄唇,淡漠的神色,與生俱來的生疏氣息。 他風華依舊,還是那般難以捉摸。 一如當初。 她恍惚憶起當初。 那時她是一只飄飛的蝶,他是彼岸遙遠的高枝。 隔著晨光,隔著迷霧,隔著風雨飄搖的海浪。 她眼里只看得到他,不怕苦不畏難,義無反顧地朝他飛去,什么也不管。 后來她才知道,她這一飛,就再也回不了頭。 路途遙遠,無法停留,也永遠到達不了彼岸。 一如撲火的蛾子,只是飛蛾撲火不過一瞬間,她卻耗了那般久,無疾而終,自將萎謝。 想著心事,目光不期然地與他對視上,心一跳,下意識地就要閃躲。 像是從前,被他瞧上一眼,便不知所措,面紅耳赤,心要跌跌撞撞地跳出來。 如同一個笑話。 小巧的手掌倏地握緊,指甲尖銳地陷進掌心的嫩rou里。 疼。 蔓延的痛覺在提醒她愚蠢的過去。 心一涼,她瞬間清醒過來。 躲什么?! 她凌厲地質問自己。 他不過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她坐在那兒,背脊端正,臉上露出幾分籠統的笑,朝著他進來的方向點了點頭。 對方也朝她點頭。 云芽覺得,這樣就夠了。 點頭之交,世間過客,人群中重逢也是陌路,回身便彼此遺忘。 再不能有別的了。 那男人從來都是這般,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光彩奪目。 姿態雖算得上平易近人,話語卻慣性的簡潔利落,不愛說太多。 但有他在的飯桌自不會冷場,因為總有人上去熱情地擁他落座,主動與他寒暄客套。 幾個投資人喝著酒,開懷地聊著,說的無非是些圖書產業前景投資云云,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垂著眉眼。 興致缺缺地夾了近旁的菜來吃,送入嘴中也沒什么味道,嚼著嚼著神智不知道飛到哪里,心想著這飯局該是什么時候結束,真是如坐針氈。 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呲呲地不停,她放下筷,從容地用餐巾擦拭嘴角,轉身從包包里拿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秦深發來視頻電話,她看時間,應是他去接云恩,云恩念她便發視頻過來了。 那男人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雙眸里帶著探究,她不經意間迎面撞上,心情沉重幾分。 同席喝酒的男人女人們似乎意識到兩人間的暗涌,也看向自己,她胸悶地抬頭,很想快些逃離。 她帶著歉意,示意要出去,朝杜老板指指手機,待對方準許,才出了門。 整個過程,她面上始終帶著微笑,禮貌而有距離。 她快步走到包廂外不遠處的長廊。 飯店建筑布局是中國風,亭、臺、樓、閣、軒、榭、廊、舫一一具備,還有好些處設計巧妙的空窗漏窗,窗外綠植花樹極富有情味。 長廊外便是池塘,顏色鮮艷的魚兒在里頭聚一塊,邊竊竊私語,邊覓食。 這店的風光,的確別具一格,與店名“夢回園林”相得益彰。 她站在長廊邊,接了視頻。 兒子那張糯糯的小臉很快跳出來,見到她便是樂顛顛地喊她mama,又一聲聲地叫著想她,依戀地要她快些回去。 她止不住地笑得溫婉,恬靜地摸著屏幕上兒子的臉,愛憐得戳了戳他的鼻。 雖然說不出話,眼里心里滿得藏也藏不住的愛意。 “那邊快結束了吧,我來接你。” 秦深的嗓音柔和,正抱著云恩走出門,外邊的陽光很明媚,照得他神色熠熠生輝。 云芽感謝地點點頭,將地址發過去。 “離這邊近,十分鐘能到。”秦深瞧了眼地址,已走到車前,拉開后門,將云恩小心翼翼地放入兒童椅,“小云恩,去接mama嘍。” 云恩在鏡頭那邊咯吱咯吱地笑,軟軟地一聲聲喊著小爸爸,她抬頭望,天空湛藍,澄澈清明,萬物籠罩著重生的光,無限的美好。 云芽的心情也蕩起來,所有愁緒都一掃而光。 掛斷電話回身,松懈的笑容卻在下一瞬間凝固在臉上。 那男人就倚在長廊那頭,指間夾著煙,繚繞的星子在閃。 不知道聽了多久。 她直覺便又是慌亂,暗暗責怪自己,怎么不遠些接這視頻電話。 他會不會知道.....云恩..... 思來想去,她提醒自己鎮定,很快給了反應。 她又不是賊,未曾虧欠他什么,無需膽戰心驚。 懼他做什么? 她收了手機,抬頭挺胸地直直往那頭走,毫不避諱他復雜炙熱的目光。 長廊只夠并肩走兩個人,他身材高大,倚著墻,占了半邊。 她在離他近的地方停下,不愿與他有身體接觸,待他側身。 幾秒過去,卻未等到。 她竟恍惚起來,有點不真實的意味,眼神里染上不解。 他嘴唇動了動,深幽的眸光盯著她,像是在確認什么。 她只是靜靜地等著,臉上始終帶著薄薄的笑意。 煙在指尖燃了一截,灰白的那頭將斷欲斷。 陸淮怔忪著,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終什么也沒說,挪開擋住的位置。 她頭也不回地走過去。 只留下一抹令人失神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