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暖幾家歡強顏歡笑幾家愁
金敏遇刺毫發無傷,倒并未掀起多大波瀾,反而驚動了安遠侯府的老夫人、郭小侯爺的母親。 雖說傷在兒身,但到底疼在娘心。郭老夫人也不管被刺的到底是誰,便要為愛子討個說法,強撐著病體進宮面圣。皇帝見她一把年紀了,也感其愛兒至誠之念,便將此案交付大理寺徹查。 金敏見郭祥因自己無辜受傷、郭老夫人又因此進宮,心懷感激,便帶上傷藥禮品登門造訪。 郭老夫人本就出身書香門第之家,見了金敏這樣知書達理的標志女孩兒哪里有不愛的,便拉著她話起家常來。原來老侯爺在世時,曾于金克顯有舊。郭老夫人道:“若是金大人還在,必為通家之好。”又見金敏身世孤苦卻勵志勤學、自力更生,越發地憐愛,拍著她的手道:“也不負你父親的清名。” 郭祥臥床在家養傷,看她們二人相談甚歡,越發喜不自勝,面上紅卜卜的,原本蒼白的臉色一掃而光。他有意在金敏面前顯出些男子氣概,收拾好衣冠出來拜見,忍著疼痛揮一揮手,笑道:“這一點小傷算不得什么,可惜了金大人的好藥!” 金敏同郭老夫人一見如故,生出了些親近之情,如今看郭小侯爺也順眼起來,拱手道:“改日定然再來叨擾。” 郭祥沒想她竟然這樣快就要離開,臉一下子垮下來,挽留道:“怎么不多坐坐?”說罷便招呼家丁小廝兒收拾出來幾件古玩字畫要金敏帶走。她因東西貴重,連連推辭。誰知郭祥竟然惱了,把包裹往她手里一塞,道:“我原以為你不是個俗人,這么些小玩意你也竟和我推讓!下回請我喝酒便是!” 金敏無法,只得收下。 郭老夫人見狀,不過微笑而已。 如此一來,金敏便時常被郭老夫人請到侯府做客,不過些是賞花喝茶的閑事。她一直沒能有個親人照拂,如今同郭老夫人親近,也真心以晚輩之禮相待。 金敏起居種種,全都被人看在眼里,不是別人,正是這些時日銷聲匿跡的陳蟒。說來可笑,陳蟒明白自己傷了她的心,對金敏有愧。自打他跟隨四王爺做事,卻整日放她不下。回城外的小院中去瞧,早已人去樓空、庭院荒蕪,這才知道金敏任官以來搬去了小時壅坊的官邸去住。 陳蟒感慨悵恨不已。她金榜題名加官進爵,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成了吃皇糧的人,此后再無需他這個江湖草莽、綠林英雄的照料。他從前做的那些個見不得光的營生,現而今全成了她的拖累。逼迫地他偌大的一條漢子,做起了梁上君子,只敢偷偷看她行動坐臥、來往應酬,絲毫不敢露面、唯恐有人知曉。 故而那日金敏遇襲,他出手相救后也就匆匆地走了。一來怕自己顧念舊情行為失當;二來便是上面那一番緣故。 他見金敏同安遠侯來往密切,自然想要一探究竟。但是轉念一想,她本出身高門,結交權貴也對仕途有利,哪里有他置喙的余地?應當為她高興才是。 話雖這么說,但十多年來的情義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割舍的。他手上有些余財時,便時常到首飾布料行中閑逛,買來誰戴、買來誰穿?店里的伙計掌柜都勢利,見他短褐穿結、踟躕不定,都要來驅趕。陳蟒心道:我再去看她一回,讓我死了心,便再也不想著她了。 這日傍晚,金敏離署,沒回小時壅坊,拐到附近的一個酒家。這個酒家沽些桂花茉莉或是佛手荔枝泡出來清酒,清香雅致、甘冽似泉,價格不菲、但最受文士喜歡。 金敏到里頭找處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好方便了外頭的陳蟒。她要了壺什么酒,陳蟒看不清楚,但她對面坐的那位身穿翰林院素綠官袍、戴黑烏紗的青年男子,陳蟒認得是安遠侯郭祥。 二人并未推杯換盞地喝酒,反而拿出一個鎏金的麒麟香座,倒燃起一只線香,閉上雙目幽幽地品。一縷裊裊的青煙風雅地氤氳起來,陳蟒只覺得那一層薄煙勝過崇山峻嶺、江山無限。讓陳蟒品香,無異于讓張翼德繡花、關云長穿針,他根本聞不出好歹、品不出個所以然。 二人睜眼,相視一笑。金敏斟上兩盞酒,郭小侯爺笑吟吟地接過,碰了碰杯,各自飲下。 陳蟒不知道金敏會品香、也不知曉她愛喝什么酒。他只知道她嫌市面上的香多庸俗太過,好香又貴,她素來節儉、不肯靡費,便從不熏香。他也知道她從小就是喝關西的燒酒長大的孩子,酒量抵得過尋常男兒。 今日笑拐生梳籠漪翠軒的清倌人鈴鐺兒,正大擺宴席。他一見陳蟒來到,拍手叫道:“稀客!陳兄快請上座!” 笑拐生的宴席,燒酒管夠。陳蟒一杯接一杯的喝,這酒是悶酒,喝得不暢快、不適意;喝得他眉頭緊鎖、滿面心事。 笑拐生見他這樣,走過去拍了拍陳蟒肩頭,問道:“陳兄煩惱?什么事體?” 陳蟒搖頭:“小事一樁。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是哥哥不對,借你的酒來消愁。” 笑拐生在他身旁坐下,也拿出一個海碗來,道:“兄弟肯賞光前來,是給弟弟臉面。陳兄有心事,弟弟陪你一醉方休!” 陳蟒聽了這話,展顏朗聲笑道:“好!兄弟懂我!“ 傷心酒醉得快,陳蟒也不愿意擾了笑拐生的好事,沒過多久便自去找床榻安歇下來。 要說今日最喜的當屬鈴鐺兒,一朝心愿得成,想到就要同笑拐生鴛鴦成雙、乾坤交會,便羞容斂翠、嫩臉勻紅。同為風塵女子,能有幸覓得良緣,與她交好的女孩子都羨慕不已,這個給她一對鳳釵、那個送她一方羅帕。是真心替鈴鐺兒高興,也是希冀自己能同樣好運。 外頭熱熱鬧鬧,張燈結彩、披紅掛綠,梅mama房里卻冷冷清清,只點了一盞油燈。梅mama就借著那搖曳不定的燈光做些針線鞋腳,只留了菱角一個在旁邊伺候。 菱角貪著外頭的熱鬧,早就心不在焉的,也未曾注意到梅mama手上的活計。 “哎!”梅mama痛呼一聲。 菱角跑過去一瞧,原是納鞋底的針錐子戳到了rou里,手指頭正血流不止。菱角急急地跑去找來叁七止血。 “mama,納鞋底子最費功夫,女兒來幫你做罷!”菱角道。 “罷了”,梅mama道:“粘了血,晦氣了,萬萬穿不得!拿去燒掉。” 菱角點頭應是:“我明早拿去填灶膛。” 菱角見那鞋底的大小比照男子,便悄悄覷著梅mama的臉色。只見梅mama絳點朱唇、眉如遠山,動人依舊,只是面上愣愣的,盯著如竇的燈光出神。 梅mama自然感到了她的目光,回過神來,大大方方地笑道:“他平日里走路都在一只腳上,鞋襪格外費些。” 菱角張了張口,半晌沒說出話來。 菱角雖也到了懷春年紀,但情竇未開。如此一來,越發地費解。她囁喏著問:“mama為何做主將鈴鐺兒給了笑爺?若是mama不愿,她定不能……” 梅mama搖頭,朱唇微勾、溫柔似水,還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漪翠軒的當家鴇母。 “這情之一事,我豈能攔得住?若我不這樣,她便覺得這是她應得的。我做主讓笑爺梳籠了她,她從今往后便念著我的好、欠著我的情。這份人情,她想還也還不上。” 菱角聞言,錯愕長久,只覺得梅mama竟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