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嗔癡纏是冤家衷腸難訴淚闌干
“大叔只怕要出去幾年,要是能活著回來,就討你做媳婦,你愿意不愿意?” 誰料金敏一動也不動,面上冷冷清清的一絲表情也無。若是金敏罵他倒也是好的,他就怕她這副模樣,令人摸不到心思。他恐怕她沒聽清,便重復(fù)道:“大叔這兩年出去接個活兒,要是能回來,便……” 話還沒說完,他自己先遲疑了,剩下的一半哽在舌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陳蟒胯間癱軟下去,渾身也跟著一軟,放開了金敏,拳頭往墻上狠狠地一砸,墻皮帶著灰塵簌簌落下來。 “是大叔鬼迷了心竅!大叔對不住你!敏兒就當我什么也沒說!” 金敏仍然立在墻角,木木地,朱唇微張。陳蟒只當她是被自己嚇到了,越發(fā)愧疚起來。 他想到自己行為荒唐、言語輕薄,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刮子,也無顏面對金敏,轉(zhuǎn)身便合上門大踏步地出去了。躺到床上,他輾轉(zhuǎn)難眠、雜念并起,一會兒是金敏嫵媚溫軟的身段、一會兒是自己狎侮的動作,左右睡不著,又看外頭亮著燈,又想著金敏也沒睡,更猜不透她是個什么想法。 陳蟒心道:敏兒清清白白的女孩兒,無故被我輕薄了去,怕不是要尋短見?又心想她學堂里念了那些年的書,胸襟開闊,想來不會如尋常女子尋死覓活。反正到底是自己的不是,俺大丈夫敢作敢當,這便去請罪,要殺要刮全悉聽尊便。想到此處,陳蟒便翻身下床,推門進屋。 金敏還在原處,只是雙手環(huán)膝坐下了,雙眼還直直地盯著前面瞧,陳蟒進來,她眼睛眨也不眨巴一下,輕聲道:“你還回來作甚哩,出去?!?/br> 陳蟒知道她雖然總是看著面冷,心腸卻最軟,就站著沒動,賠罪道:“別說是讓我出去,你便是要打殺我也使得?!?/br> 金敏冷冷地一笑,一雙小手在膝彎處絞緊了,聲音依舊是輕輕的:“我打殺你做什么?你自己就這樣趕著去送死?” 陳蟒聽得心肝一顫。 “既然你自己不想活了,為何還回來?出去罷,從今往后就當你沒養(yǎng)過我。你供我吃供我穿,算我欠你的,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便也不消還了,還給一個死人有何用?” 陳蟒心驚rou跳的,越聽越糊涂,“敏兒,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那你是什么個意思?”金敏站起身來,面色蒼白、唇上血色盡褪,身形晃了一晃,站也站不穩(wěn),弱如扶柳。她卻高高揚著下巴,神情高傲,好像一只昂著脖子的小公雞。 陳蟒不禁一笑。 這一笑就好似點燃了油鍋,“轟”地炸開了。金敏氣得直跺那一雙穿著大紅繡鞋的腳,罵道:“你居然笑!”又嫌不夠,拿起桌子上的蝦背青葵口碗便朝陳蟒丟過去。陳蟒身手敏捷,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亟幼×恕=鹈粢磺?,更氣了,又丟了個枕頭砸過去,又被他穩(wěn)穩(wěn)地抓在手里 眼見沒了什么趁手的物件,金敏丟的東西又被陳蟒如同兒戲般拿在手里,他臉上帶笑的,想是沒聽進去,只怕自己是被當成了耍小孩子脾氣呢!金敏心里有火,想發(fā)卻發(fā)不出來,急得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落。 陳蟒那里招架得住她這稀罕的金豆子,急忙哄道:“大叔錯了,幫你出氣!幫你出氣!”他左手一個枕頭、右手一個茶碗,尋思著茶碗破了還要買新的來,就把手里的枕頭狠狠地往榻上扔過去。 金敏一看他跟逗小孩子似的,怒得撲過去推搡他,他硬邦邦、結(jié)結(jié)實實地杵在那里,她蜉蝣撼大樹一般兒哪里推得動。陳蟒牙根直泛酸,“大叔給你賠了罪,幫你出了氣,咋還不行?” “你既要去送死,當初為何要養(yǎng)我?”金敏嗓子啞了,卻偏偏尖聲起來,音都破了。陳蟒也不知道是兩碼事有什么干系,被她拈著不放,牙更酸了。 “當初他也是這樣!他根本就沒有回來!全拋下我一人!” 陳蟒聽到此處,才算是有點明白的意思,這是在埋怨她爹,金克顯。原來她心里對當年的托孤之事并非毫不介懷,只是她心事深,從未表露過罷了。金敏又道:“說得好聽,讓你這樣猶猶豫豫的,你肯定回不來了!” “誰說我回不來了?能傷你大叔的人還沒出世!”陳蟒雙眼一瞪,佯怒道。誰知道這話是捅到了馬蜂窩、亂拳打到了馬腿上,金敏看他依舊不明白,喘了會兒氣,扭頭在一旁小杌子上坐了,潸然淚下、淚流滿面。 “當初你就昏死在我面前,差點就沒了!我根本不想要你那勞什子夜明珠,只但愿你愛惜點自己性命?!?/br> 這話說得陳蟒心酸又熨帖的,前去坐到金敏身旁,她賭氣似的扭過身子背對著他。陳蟒溫聲道:“好孩子,你如今平安長大了,又念書那樣出色,你父親不知道會有多高興?!?/br> “不要提他!”金敏立即回嘴道,陳蟒的臉一沉,覺得她不懂事:“當年你爹爹擔心賊人對你不利,又怕你自幼失怙、無人照拂,便將你囑托給我,你怎能辜負他的苦心?” 金敏也不看他,只哽咽道:“你們一個個全是如此,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卻根本不知曉我想要什么!爹爹要抗敵保城,我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你收留我這些年來,我日夜擔驚受怕,就唯恐你同他一般兒半路將我、將我拋下……不知死、死到那個旮旯里去了!”講到后來,竟然泣不成聲,伏在桌子上,抽噎得兩肩一聳一聳。 陳蟒試探著撫她肩頭,“敏兒,你這些委屈,為何不肯跟大叔說?”金敏一抽身躲過了,陳蟒訕訕地抽回手。 金敏道:“說了你肯不肯聽?你如今還要不要出去做你的活兒了?”陳蟒一噎,什么也講不出來。他要做真男子、偉男子,險中求富貴、閻王爺手上討杯羹,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能配得上她、能讓她看得起么?這是陳蟒的私心,金敏不知道,他也不想讓金敏知道。 一看陳蟒這副模樣,金敏就知道他還是非走不可,也不哭了,帕子拭了拭眼角,聲音、面色如常了:“你何時走?” 陳蟒只道她訴完了心事,解開了心結(jié),便答道:“下月初八?!?/br> 恭喜清湯掛面九,正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