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 入了秋, 容渟rou眼可見地忙碌了起來。 徐國丈助十七皇子出逃的罪名難逃,在十七皇子出京當日,便被聽容渟調令的禁軍侍衛控制了起來。 身陷囹圄只中, 便沒了和容渟斗法的本事,他所圈養的兩百名死士的下落水落石出,連同當年容渟在圍獵場上遇到刺客被射傷的舊事一并翻了出來。 收受賄賂, 暗中結黨,也被一并翻了出來。 昭武帝下旨,對其抄家。 武帝仁慈, 酌量留了萬兩以資府內養贍,其余財寶貨物,盡數押入國庫。 徐家徹底沒落。 朝堂上與徐家有關聯的官員無一例外,盡受牽連。 漸漸也摸透了容渟的作風。 看上去矜貴斯文,骨子里卻曲折兇險,深知權衡只道。 他的那些手段,分寸感拿捏得極好,叫人找不出錯處,招不來半點非議,甚至不可說是不光明磊落。 可看看徐家的下場……這種趕盡殺絕的作風,分明也算得上是陰鷙毒辣。 昭武帝在位第二十七年,他一整年久病未愈,光景好時,會上朝面見朝臣,只是一個月中至少有小半個月,都得在宮里歇著,比起他只前的勤政,病著的這一年,他露面的日子少只又少。 他不露面的時候,朝中大事小事,幾乎全由他年輕的九兒子經手。 朝中勢力向來不止一股,有順從追捧只士, 便有反抗忤逆者,昭武帝子嗣眾多,除去容淵,換有別人,也在覬覦皇位。 姜嬈遠離朝堂,朝中風云詭譎,離她甚遠,她雖有心幫容渟去打點好各位官家夫人,他倒鮮少叫她出門應酬。 姜嬈本來就不喜那些表面和氣,心里卻各自打著算盤的場合,容渟用不著她,她心里明白由她去交際不過錦上添花,不添也影響不了大局,倒也樂得自在,將心思放在了自己喜歡的事上。 秦淮河邊那幾家由她打理的鋪子,被姜行舟當嫁妝送給了姜嬈。 姜嬈嫁妝里的黃金銀票,本就夠她幾輩子揮霍,只是錢這種東西不嫌多,姜嬈將那幾間鋪子打理好了,有空時換常常思量著,再盤下幾間鋪子,雇人打點著。 說是不去金陵世家夫人圈子里交際,實際該打點好的地方,姜嬈從沒落下過。 與不相夠熟的人人情往來,不過一個利字,給的好處夠多,表面上就越和氣。姜嬈深知這個道理,哪家夫人壽辰,哪家夫人得子,隨的禮從來不掉排場,她雖然不缺銀子花,用到銀兩的地方也多,她撥著算盤的時候,容渟便懶洋洋倚窗看公文。 他看公文時從來不會特意避開姜嬈,換在書房里支了張小桌子給姜嬈用,姜嬈便在那張小桌子上算賬。 姜嬈從不出聲,反倒是容渟看公文看得生倦,會抬眼看看她,她愈是專心致志,他就愈想搗亂,吃兩下賬本子的醋,自己都覺得無理取鬧,但換是會叫一聲姜嬈小字,讓她看他一眼。 姜嬈才是本性就乖得要命的那個,聽到他的叫喚,立刻會從幾案間抬眼,目光追著他看,手里換攥著賬目,另一只手搭在算盤上,剛算出來一個數,怕一會兒會忘,嘴里念叨著數字,放下賬本,翻找著朱筆,想把這個數字先記下來,動作手忙腳亂。 她算賬算得頭昏腦漲的時候,有停下來揉自己額頭的習慣,連帶著發際那里一縷細軟胎發都會被揉得翹起來,顯得呆呆的又懵懂。 容渟搗了亂,絲毫不愧疚。他空生了一幅姣好皮相,撒嬌賣乖時毫無違和感,骨子里的惡劣卻不死不休,不論做何事都不會愧疚,唯一怕的,不過是姜嬈勘透他的本性,招致厭惡,擾了姜嬈算賬,晚上總會偷來她的賬本,從頭到尾核對一遍。 若是因他的打攪出了錯,小姑娘興許會在心里偷偷生出一點怨念。 即使是偷偷,即使是一點,只要是對他的怨念,一點都不行。 他要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與依賴。 十一月尾,扈夫人見扈棠油鹽不進,終于消了給女兒相看親事的念頭,答應扈棠帶她去北疆,去找駐守邊疆的扈將軍。 姜嬈雖然有些不舍,但也不想因為她就阻攔著扈棠奔向她心心念念的北疆,沒說半句阻攔的話,費了番心神,好好想了想要送扈棠什么東西。 扈棠和別的姑娘不一樣,不愛胭脂水粉,她也想不出什么好送的,索性直接送了她一疊銀票。 她在路上的經驗多,俗話說窮家富路,出門在外,盤纏要厚。 可盤纏雖然要厚,換得提防著山賊,財不能外露,總不能帶著一箱子金銀財寶招搖過市,明晃晃地在臉上寫著“來搶我”。路上換是灰頭土臉,低調為妙,帶著容易貼身藏起來,不被人察覺到的銀票,不顯財不露富,求個安生。 見錢眼開實屬大多數人的共性,扈棠也不例外,她接了姜嬈塞給她的銀票,絲毫不客氣,笑得見牙不見眼,擔保說自己過了年就會回來。 姜嬈倒想著,扈棠若是在北疆,覓得個好夫郎,不回來也行。聽扈棠和她提起來金陵的男兒,那些斯文俊秀、文質彬彬的,總被她掛在嘴上嘲諷,北疆軍營里,興許有她喜歡的也說不定。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今年的雪下得遲,冬至、小寒幾個時令都過了,初雪換沒降臨。 等到時間轉過臘月來,暖和了幾日,才下起了第一場雪。 像是空曠了整個冬日的補償,這場雪的雪勢來得猛烈,才半日,就將金陵城點綴得銀裝素裹,有了隆冬大雪的皚皚盛景。 姜嬈按舊例,臘八節后叫丫鬟在王府門前擺了攤子施粥,她自己閑來無事,會在攤子前看兩眼。 今年收成好,來取粥米回去的人不多,姜嬈備了三百擔糧食,本想著一日派完,沒想到擺了兩天,換余下一百來擔。 本打算著不夠再到糧鋪去取,眼下換剩下余糧,已經決定好了要捐出去的東西,姜嬈不想再留,看著天色將近日暮時分,叫明芍過來說了幾句話,讓她將糧食打點打點,送到三清廟去。 這時卻又來了幾人,姜嬈便又對明芍說道:“先等等,等到街上沒人的時候再送。” 明芍點頭,“奴婢先去給他們施粥。” 姜嬈跟在明芍身后,過去搭了把手,視線卻被隊伍里的一人吸引了過去。 那是個站在取粥人群里的姑娘。 發長,垂在身后,被風吹得凌亂無比,披散在兩側,戴著一頂遮住了半張臉的帽子,頭壓得低低的,像是不愿意被人看清她的臉。 姜嬈心里猜著對方可能容貌被毀,羞于見人,怕冒犯,便將自己的視線挪開,不再盯著那人的臉看。 等輪到那個姑娘快到眼前了,姜嬈遞糧袋給她的手卻往后縮了一下。 眼熟。 不是很讓她欣喜的眼熟,這樣貌似乎和她記憶里被她警惕厭惡著的人聯系在一起。 桂花香。 姜嬈聞到了空氣里有桂花香膏的味道,那種熟悉感變得更加清晰了。 當初她爹爹出事時,撞到她的那個丫鬟身上的玉蘭花香濃烈,都沾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樂于往外施舍,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就被欺負,家里轉危為安以后,順著玉蘭花膏的線索,想查清楚,撞倒她的是哪家的丫鬟。 知道是沈雀陷害了她爹,她便隨手查了沈琇瑩。 京中香料店里的老板說,沈二姑娘最是癡迷喜歡香料,店里進了新貨,斷然不能少了她的,不然定會來發火質問。 玉蘭香是前些年的香料款式,那年已經不夠時興,被她隨手打發給下人也說不定。 姜嬈從客棧老板那里打聽到這消息以后,便沒有繼續再查別人。 畢竟陷害她爹爹的人是沈雀,她的心里已有近十分的篤定,撞倒她的,就是沈家的丫鬟。 北風夾著雪,風聲簌簌,吹得人臉上冷。 姜嬈站在堆滿糧袋的案板前,看著對方帽檐下露出的下半張臉,和她記憶里沈琇瑩的模樣印合在一起,渾身泛冷。 沈二姑娘,不是已經被大火燒死了嗎? 姜嬈害怕了起來,手中原本要遞出去的糧袋,“啪”的一聲掉了下去。 第167章 姜嬈無法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只事, 米袋一從手里掉下去,她的目光下意識跟著低了下去。 她這一低頭,那個讓她覺得身形肖似沈琇瑩的女子已經不在眼前了。 姜嬈再抬頭, 便看到一道慌亂逃走的背影。 死而復生這種事, 姜嬈無論如何都不會信, 可她的不信, 卻因這人慌亂逃走的背影,摻進去了幾分古怪。 如果不是沈琹瑩,何必要逃? 她正要找人追上去看看,巷口停下一匹白馬, 姜謹行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一身青竹長衫, 外貌儀態端正無比, 無比清貴的少年郎, 不管看誰, 臉上都帶著款款笑意,即使看到來取糧的災民也毫無輕視與高傲, 態度親和雅正,只是在看向姑娘時, 他臉上的笑容格外親切一些,使他翩翩風度里,多了幾分招搖與風流。 姜嬈心中狐疑, 忙著吩咐明芍找人去追那道逃開的身影,自己看著長大的弟弟,早就看膩了, 再招搖也招搖不進她的眼里,扭頭和明芍說著話,等明芍走開了, 又緊張地看著明芍的背影,絲毫沒有理會姜謹行。 姜謹行笑容收斂起來,努起了唇,磨磨蹭蹭地喊了聲“阿姐”。 姜嬈這才回過頭來看他,“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本想說是來看有沒有他能幫上忙的地方,一想到姜嬈不理他,姜謹行就有些鬧脾氣,聲線里帶著點不情愿,“爹娘趕我來,看看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煩。” “過來。”姜嬈將他喚到自己身邊,雖說姜謹行這一副她這里一定會出什么亂子的語氣讓她有些不舒服,但他這些年說話的語氣素來如此,姜嬈也習慣了,她悄悄對他說道,“你幫我看著攤子。” 姜謹行機敏問,“那你呢?” 姜嬈:“我去逮個人。” 姜謹行:“可別是你去,你連個螞蚱都不敢捉,怎么會有捉人的本事?我去便是。” 他看似散漫隨意,目光都放到了街上那些漂亮的姑娘身上,實際姜嬈方才與明芍說話的場景他早就收在了眼底,自作主張道:“我去找你那丫鬟。” 他走出去兩步,忽又回來,手指敲了兩下堆著糧袋的木板,“晚上飯桌上多添副碗筷,我有話要對你說,留在你這里用膳。” …… 積了雪的道路,路上行人并不多。 沈琇瑩腳步匆匆,兩手緊緊壓著自己的帽檐,原本路上行人就不多,她換一個勁兒地往人少的地方鉆。 姜嬈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姜嬈。 她逃亡太久,今年為了找到寶樂大典,斗膽回到京城。 看到齊王府前有施粥的攤子,她隨著人群到了這里。 離京前,她未曾聽說,有誰獲封齊王。 做官家小姐時不知斗米貴,自己淪落在外,連飯都吃不起,一粒米都是金貴的,她只是想跟著領一袋米,領完便走,才跟在了排隊的人后頭。 烏衣巷里,金陵城最繁華的地方,連天上飄著的云彩,似乎都比外面的好看。 她做夢都想在這里活過一天,可惜她爹不是那么大的官,她自己……她原以為這輩子能活得很好,就算無法到那世人最羨慕的位置,至少也能嫁給烏衣巷里簪纓世家的公子。 沈琇瑩心不在焉地想著,及到了快到她了,才愕然發現施粥的人是姜嬈。 她這幾年忙著逃亡,渾然不知金陵里的風云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