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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他說世界很溫柔在線閱讀 - 樞紐世界終章(38)

樞紐世界終章(38)

    吳瓊抬起頭,正好跟蘇飛對視。

    她說了聲好,就把試卷放在桌上,拿過徐老師面前的題目,攤開在蘇飛面朝著的桌子上。

    蘇飛把筆遞給她,卻看見女生表情毫無破綻,哪怕見了他,也一點都沒被影響,跟個沒事人似的,恩怨不入眼,愛憎不在心。他心道這樣也好,也算遂意。

    蘇飛也不愿意回想那個黃昏,空氣里仿佛都是粘稠的水銀,讓他不敢呼吸。

    眼前的女孩垂下一點發(fā)梢,手握著筆,卻沒有動作,過了一會兒,她放下筆,對徐老師道了聲歉。

    “老師,對不起。”吳瓊轉(zhuǎn)過身,“這道題我做不出來。”

    蘇飛愣了一下。

    徐老師立刻放下紅筆:“啊?怎么會……我看看呢。”

    她讓出位置,躲開了蘇飛窺探的視線。

    吳瓊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放學(xué)鐘聲敲響,樓梯上都是背著書包上下樓的同學(xué),她等著一波人潮過去,才慢慢上樓,收拾好了書包。

    夜涼,星洲市這幾天空氣質(zhì)量不好,晚上會起霾,吳母特地讓她戴著口罩上下學(xué),今夜,吳瓊出了校門,吸了口純正的霾后,才想起戴口罩這回事來。

    她沿著這條熟悉的路,路過一盞盞路燈,最終停在了一個分岔口。

    往左,燈火通明。往右,陰暗漆黑。

    吳瓊走了一年半的右邊,最近終于不再犯傻,不繞那條又黑又長的遠(yuǎn)路。

    她其實很怕黑,非常怕。

    一天一天,周而復(fù)始,對于吳瓊來說其實很簡單,從家到學(xué)習(xí),從學(xué)校到家,如此往返,直到肌rou都有了記憶力,路過那個拐角的時候下意識把人往左邊帶。

    期中,期末,高三,時間長到讓她足夠把全身的記憶都洗一遍。

    謝右終于成了學(xué)校論壇里那個好看的一塌糊涂,也轉(zhuǎn)學(xué)的猝不及防的學(xué)長。年紀(jì)輕易濫情,卻也沒有莫名其妙的喜歡,很多人少時慕艾,哪怕歲數(shù)見長也放不下的,大多都是能死死占著不走的漂亮臉蛋們。

    而謝右,他作為那些漂亮臉蛋中的一員,注定了要在多年之后成為校友向身邊人吹噓時口中的——“我高中那屆酷炫狂霸拽的校草”。因此在故事編排里,他是不被任何人得到的,也不能被任何人得到。他短暫地出現(xiàn)了兩年,這樣才能成為白月光,成為朱砂痣,成為永遠(yuǎn)朦朧在光陰里的黑發(fā)白衣少年。

    有些記掛了他好久好久的小姑娘,喝成了幾年后醉醺醺的大姑娘,邊抽泣邊對別人說:“你知不知道我高中喜歡了他多久呢,我早上想看見他,中午想看見他,晚上還想看見他。”

    可是現(xiàn)在早上看不見他,中午看不見他,晚上也看不見他,她們?nèi)匀贿^得很好,至于那些隱晦的情感,如果不扳下開關(guān),就永遠(yuǎn)不會露出馬腳。

    吳瓊撐著頭刷論壇的時候,手指也僅僅逡巡在一個帖子的前后,從來都沒碰過那個據(jù)說是一中神帖的——八一八我校那個帥裂蒼穹的邪痞校草。那個神帖蓋了幾千樓,有小女生們在運動會上各個角度的偷拍。

    最出名的一張圖,黑發(fā)少年神情淡漠,站在起跑線上做拉伸運動,不經(jīng)意間一瞥,看到了什么后勾了勾嘴角,轉(zhuǎn)瞬即逝,卻還是被人抓拍到了。秋季暖融融的陽光灑在他的眼睛里,從歲月中模糊出了那樣溫柔的神色,不飲自醉。

    這張驚鴻一瞥圖至今仍然讓帖子里的學(xué)生吵得不可開交,并且時常把這張加精帖頂上首頁,話題聚焦點無非是謝右到底在看誰,看到了什么。有些高一的小姑娘剛拜倒在校草大人的運動褲下,就斗志昂揚地加入了戰(zhàn)場。

    時間網(wǎng)住了很多殘破的片段,卻織不起來,固執(zhí)的人還要抱著碎片不放手,哪怕在身上扎出了血窟窿。

    于是縫縫補補,瘋瘋癲癲,散了撿,撿了散。

    開不動的車,鑿不碎的冰,跨不過的東八區(qū)和西五區(qū),永遠(yuǎn)橫亙著的十六個小時,這世界上有太多東西力不能及,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走投無路的做法,就是抱著虛妄等待。他有耐心,可以等,可從來沒人告訴過他,想念原來是這么要人命的東西。

    吳瓊反復(fù)掐緊自己還在顫抖的右手,動動嘴角,費力扯出一個笑,隨后把書包放在地上,坐下了身。

    “你知道嗎,我最近很累,很不開心。”她說著,彎了彎眼睛,“你別跟我開玩笑,我們不開玩笑了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跟你說,再也不騙你了。”

    燈光柔軟,鋪陳開的道路直至遠(yuǎn)方,她看著夜空自言自語:“謝右,右邊的路太黑了,我一個人不敢走。”

    “你出來,我們一起走。”

    可世上哪有沒了別人就不敢走的路啊,只不過是本該拉著你的手的那個人不告而別,半途逃走,你蹲在路中間抱頭痛哭而已。哭過了,路還是那樣,一個人站起來,不還是跌跌撞撞走下去。

    她脖子累了,就低下頭,沒攢住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到地上。

    “我和你說,我習(xí)慣了沒有你之后,再讓我改過來,可就難了。

    一口熱氣呼出來,穿過日日夜夜,終于又一次在料峭寒風(fēng)里七歪八扭地化成了霧。也許該說,日子實在過得快,少時更是一眨眼,如梭又過隙。

    學(xué)校最近越來越有儀式感,開大會跟趕集似的,特地請來的專家學(xué)者,慷慨激昂的聲音通過擴音器萬箭穿耳,也吵不動底下埋頭刷題的學(xué)生。

    高三第一學(xué)期要結(jié)束了,高考前最后一個冬天也要來了,十二月?lián)涿娑鴣淼睦湟庾寘黔偤茉缇凸狭艘磺心芡砩咸椎耐庖拢话嚅L戳著唯一露出來的臉蛋嘲笑了一通。

    “你現(xiàn)在就穿成這樣,冬天要怎么過啊?”

    吳瓊從袖管里伸出幾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把胸前的拉鏈又往上拉了拉,“l(fā)ivefornow”,把班長逗笑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

    冬天不好,太冷了,南方的濕冷能刺到骨頭里去,凍出病來,吳家對于冬天一向如臨大敵,全家都耐不住凍,一到天冷了就窩在家里開地暖,熱乎乎的。莫翰因為這個還開玩笑,說這一家子都有冬眠期,要不要在家里囤點糧,干脆就這么縮三個月算了。

    話是這么說,學(xué)還是要上的,返校領(lǐng)上半學(xué)期成績單的時候,天已經(jīng)飄過雪,學(xué)校門口的銀杏枝椏上薄薄一層白,地上的積雪沒來得及掃,被踩出腳印,卻并不臟。大概是吳瓊出來的早,雪一點沒化,踩上去甚至有咯吱咯吱的擠壓聲。

    這學(xué)期成績尚可,從第五名斬棘進了前三,又能在年關(guān)被姑婆姨母一頓好夸。

    吳瓊在嘈雜的人流里等爸媽來接,待會兒直接去酒樓和阿姨家吃飯。她是真的懶得動腿腳,在門口等車都不愿意稍微挪一挪,讓他們好找一點。

    寒風(fēng)掠過,勾得她打了個噴嚏,把手里的圍巾老老實實圍上了,細(xì)羊絨的,蹭在臉頰上很軟,她把臉深埋進去,舒服得半瞇起了眼睛。

    車還沒來,天又間間斷斷落起了雪,她的睫毛沾了點細(xì)碎的白,眨一眨就濡濕了眼睛。也許是太應(yīng)景了,讓她又不得不翻出點什么來堵住喧囂而上的思念。

    一中的校園欺凌相比起星洲市其它幾所高中,已經(jīng)少之又少,更別說前兩年喜歡搞小團體的都已經(jīng)被謝右?guī)啄_給踹服帖了。

    但在她才上高一的時候,學(xué)校里正好發(fā)生了一起校園霸凌事件,鬧得挺大,最后主人公們?nèi)哭D(zhuǎn)學(xué),想打聽也只能打聽到點邊角料。

    而這起霸凌,也是謝右眾多傳說中的其中一個。

    被欺負(fù)的是高三的學(xué)姐,因為長得好看被高二的一個紈绔盯上了,本來沒什么事,但那富二代多次被拒絕后,掛不住面了,終于撕破臉皮,仗著自己家里有點破錢,拉幫結(jié)派搞起了小團體,鼓動學(xué)姐班里的人冷暴力。

    沖突就發(fā)生在十二月份的一天晚自習(xí)下課。吳瓊正巧回的晚了,一出校門口就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個女孩子拉拉扯扯。她走近一看,為首的那個確實手腳不干不凈的,女孩邊后退邊被推搡回來。

    她沒帶手機,咬了咬牙,想跑回門衛(wèi)辦公室報警,又怕起了沖突顧不及。

    為首的那個男生突然用力扯下了女孩身上穿的羽絨服,她愣怔半秒后尖叫著拼命護住自己。她腦子一熱,啐了句畜生,當(dāng)即就要沖上去,卻被一只手臂攔下,仰起頭,眼前是一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少年。

    “躲后面。”少年露出一雙凌厲的鳳眼,聲音冷冽,“待會我上去,你就跑回門衛(wèi)室報警,知道嗎?”

    吳瓊還愣著,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這口氣又拽又欠揍的男孩子幾步就邁到了對方人堆里,薅起了那個富二代的領(lǐng)子。

    富二代正調(diào)戲得開心,突然對上了一雙黑沉惑人的眼睛:“靠!你他媽誰……”

    少年笑了一聲,眼尾微挑,道:“你爹。”

    他動了動手指關(guān)節(jié),猛地一拳砸到那張臉上,富二代應(yīng)聲而落。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扶住自己的便宜主子,少年趁這時脫了身上的羽絨服,披在女孩的肩上,把她稍稍推離。

    回頭,身姿高挑,背脊青竹,面容身段在路燈下實在好看得過分了。

    而在怒火中燒的男生看來,這就是只唇紅齒白的公狐貍。

    富二代看見了少年內(nèi)里的一中黑色校服,掙扎著站起來,獰笑道:“唷,哪個小學(xué)弟來英雄救美了?”

    “現(xiàn)在爽了吧,不好好想想你以后在一中的日子怎么過?”

    他甩開身邊攙扶的手,嘴臉愚蠢高傲:“你打沒打聽過,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周圍沉默了許久,少年才略抬起下巴,鳳眼不笑自彎,在燈光下近乎妖冶,而他神情不屑,仿若面前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螻蟻。

    “那你有沒有打聽過我是誰?”

    冬夜的空氣灌進肺里,好像有刀刮擦著內(nèi)壁,生疼。

    吳瓊幾乎和刺耳的警笛聲一起到達,她彎下腰喘了幾口氣,抬起頭,眼前一片狼籍。

    地上橫尸一片,都小幅度扭動身體,痛苦地呻吟著,黑發(fā)少年站在一邊,背影單薄,面對眼前披著黑色羽絨服還哭著的女孩有些手足無措。

    吳瓊沒覺得那個學(xué)姐有多好看,只是盯著少年白皙的側(cè)臉。

    民警迅速趕到,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快點回家。一個女民警上前安撫情緒,吳瓊再瞟一眼,卻看不見那個黑發(fā)少年了。他胸口一陣悶,鬼使神差地跑出街道口。

    少年雙手插著袋,身上就一件黑色校服,下擺露出些白色襯衫尾,卻不見瑟縮姿態(tài),寬肩窄腰的,反而漫不經(jīng)心順著道兒往前走,混不吝的少年勁兒。

    他旁邊還跟了個裹了條厚羽絨服的人,喋喋不休:“你又打架了是吧,你就厲害吧你,早晚有人把你收拾了。”

    “誒!你頭發(fā)怎么這么長啊,還不剪嗎,夠娘的你。”

    謝右轉(zhuǎn)頭,面色冷淡。

    吳瓊沒有跟上去,她站在街道口,一如經(jīng)年累月后,她再次站在了這條路上。

    雪越下越大,盤旋著落了她一身,吳瓊眨了眨眼,伸出手接了幾片雪,他想,如果那時候也落了雪,謝右的側(cè)臉大概還會更好看一點。

    看起來冰雕雪琢,其實遠(yuǎn)比所見的要熾烈得多。為什么有人會怕他呢,他明明那么好。

    那么好。

    吳瓊的大拇指和食指張開,呼出的白氣穿過指縫,親熱地纏繞住指尖,把這句低語彌散在漫天飛雪里。

    “小瓊?瓊瓊,哎喲別凍著,快上車。”

    吳瓊收回冰冷的手指,轉(zhuǎn)頭彎了彎眼睛,“有點冷,你們怎么回事,讓我等了這么久。”

    吳母被車門外的寒氣激得往里縮了縮脖子,接過寶貝女兒的圍巾,“知道你沒耐心,就這點時間還等,路上堵車,你爸爸都算開的快了。”

    她看了眼吳瓊被雪打濕的發(fā)梢,哎呀了一聲:“怎么回事啊,淋了多久雪了。吳瓊!從小到大,你下雨下雪身上一定要濕,帶傘也沒用!我怎么跟你說的,讓你在屋檐下等,你又不聽!”

    她頓時舉起雙手:“我錯了。”

    莫翰的聲音從前座飄過來:“不寫個檢討嗎?”

    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你也在?”

    莫翰探頭,笑瞇瞇的,“我一直在,我剛剛還跟你打招呼呢,就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完全沒注意到我啊。”

    “可能我耳朵被凍壞了,沒聽見。”吳瓊攤了攤手,眼光流轉(zhuǎn),狡黠得如同狐貍,背對著吳母沖他眨了眨眼。

    莫翰笑了,“看來你這一年過得不錯,生龍活虎的。”

    吳瓊彎著眼睛,說當(dāng)然了。

    從不會偽裝,到天衣無縫,我自恃天賦甚高,學(xué)也學(xué)了很久,跌了不知道多少跤,才把血淋淋的傷疤藏了起來。

    又怎么能被人看出破綻。

    brooklyn墮入黃昏,車子途徑日落公園時特地放慢了速度,趕上了落日溶金,余暉映照得每個人都金光燦燦。

    然后徹底黑暗。

    謝蘇兩家每年都會一起過年,但今年有些特殊,謝右被接去了國外,兩家決定這個年就干脆在美國過。

    除夕宴就在小洋樓里,后廚專門聘了人做幾道尋常國菜,謝母和蘇母一起包了餛飩,雖在國外,把門一關(guān)也其樂融融,沒有差別。

    可一頓飯吃下來,連個陳圣俊的影子都沒見著,蘇飛心里好笑,他的好叔叔好阿姨,已經(jīng)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愿意編了。

    蘇飛拿起筷子,看著面前精致得都快沒了煙火氣的菜肴,瞬間沒了食欲。他等餛飩上了,自己吃完了,側(cè)身端起一碗,對著幾個有說有笑的大人道:“謝右還沒吃飯吧,我去拿給他,他在樓上哪個房間?”

    飯桌上氣氛瞬間冷下來,他端著碗餛飩,寸步不讓。

    謝父微微皺眉,“他不餓……”

    謝母卻打斷道:“在樓上第二個房間。”她勉強勾了勾嘴角,“兩個人要好好玩啊。”

    蘇飛點了點頭,上樓。

    暖色調(diào)的壁燈襯著厚重的紅木漆門,剛想敲一敲,又放下了,心道他哪有這么禮貌,于是直接推門而入。

    一進門,他腳下就踩到了一片碎瓦,清脆地裂開。房內(nèi)昏暗,只剩了一盞床頭燈,地毯上模模糊糊側(cè)躺了個人。

    蘇飛可以想象得到屋里是什么樣子,為了防止他的腳被扎出幾個窟窿,他開了燈。

    果然,房里能砸的都被砸了,滿地碎渣子,謝右就蜷縮在房間正中央。明亮的燈光似乎刺醒了他,他嘶啞地低聲罵了句滾,就把頭埋進了臂彎里。

    蘇飛把餛飩放在書柜上,關(guān)上門,繞過幾個碎片,才看清謝右的人。

    太瘦了,骨節(jié)鋒利,蜷縮時蝴蝶骨凸起,像被人硬生生折去了羽翼,側(cè)臉蒼白,即使沒睜眼,蘇飛也能想象得出,那雙鳳眼如今漂亮不起來了。

    他不是不能出去,是心死了,變成一潭死水,貧瘠荒涼。短短一年,像丟了半條命,連點活人的生氣都沒有,要讓蘇飛說,這就是個絕癥病人,下一秒斷氣了都不奇怪。

    蘇飛從捂得嚴(yán)實的外套里掏出一本筆記本,扔到地上,表情不知道是嫉恨還是悲憫。

    “謝右,我只當(dāng)這一回好人。”

    房里重新黑下來,不知道是什么感官先蘇醒了,他鼻尖縈繞著食物的香味,胃部傳來幾天未進食的劇痛,攪動,撕扯著。

    可他只是動了動嘴唇,聚焦視線,纖長的睫毛微顫,用手指費力勾過那本筆記本,扣在懷里,明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五指還是死死地抓著本子,好像那就是救贖,好像他找到了救贖。

    他再次沉入夢境底部,不愿意分辨白天黑夜,也許只是因為夢里有海棠花樹,而這次沉睡不會太久。

    也許這次,只有這次,他會在醒來后遇見真正的光。

    謝右坐在樓下的長桌旁,慢慢咀嚼著早飯,直至咽下最后一口。

    他放下刀叉后抬起頭,輕輕瞇了瞇眼,睫毛如蝶翼一般棲息交疊,唇紅齒白。

    管家迅速低下頭,倉促地遞上紙巾,“少爺,要不要再為您做一份早餐,您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他垂下眼睫,薄唇稍彎:“不用,我媽呢,她去哪兒了。”

    溫室里的玫瑰嬌艷欲滴,陳圣俊推開掩門而入時,謝母一個恍惚,手指被玫瑰上的刺扎出了血珠,瓷白映著鮮紅。少年穿著黑色針織衫,勾勒得身形越發(fā)消瘦高挑,他執(zhí)起母親的手,輕輕含住了被血珠濡紅的指尖。

    謝右彎著眼睛,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母親驚詫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拭去嘴唇上沾染的鮮血,“這樣就不痛啦。”

    眼前高挑親昵的少年突然與那個愛哭鼻子的幼童重合,遙遠(yuǎn)的記憶拂去塵埃,第一次無比具現(xiàn)地浮現(xiàn)在她眼前。那個五歲的小孩抽泣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邊哭邊大聲喊著媽咪你在哪,而那時自己狼狽地躲在門后,捂著嘴巴努力不泄出哭音,連回頭擁抱自己骨rou的勇氣都沒有。

    “小右,mama對不起你啊……”

    女人突然跌坐在地上,用手捂住雙臉無助地哭泣起來。謝右安靜地看著她,片刻后慢慢蹲下身,極富耐心地理順?biāo)念^發(fā)。

    間歇性的焦慮狂躁,受到刺激后情緒波動很大,她被自己的丈夫關(guān)在這座堂皇的金絲籠里十二年,好不容易等來了自己的兒子,有了唯一的盼頭,卻被告知……兒子喜歡上的,又是她。

    她好不容易用那么多年的生命換來的珍貴機會,怎么能再次敗在那個女人……不,連人都算不上的東西手里?

    當(dāng)天晚上,管家驅(qū)車帶他出去透氣,這也是在變相地放松對他的軟禁,誰能料到他當(dāng)初斷了一條腿也無法換來的東西,只要妥協(xié)就可以輕易得到。車停在eastriver的河畔,管家恭敬地點了點頭,示意謝右可以下車走走。

    一下車,迎面撲來的夜風(fēng)就撩起了少年的劉海,曼哈頓壯闊宏麗的夜景隔著一條河道,層次分明地照進他眼底。

    謝右的身上半明半暗,左手握住了黑暗,右手卻處在一場盛大的光宴里,他往前邁了一步。

    管家彎了彎腰:“少爺,您想要在布魯克林大橋上散一會兒步嗎?”

    謝右靜默地看了一會兒,搖搖頭,神思漸遠(yuǎn)。自從來到這座城市,看到曼哈頓的夜景時,距現(xiàn)在已經(jīng)隔了整整一年。繁華至頂?shù)乃坪醵紱]有變化,而卑微如塵埃的根本無人關(guān)心,他被遺忘在這里許久,直到腳底都粘連上土地,囚禁他,捆綁他,痛而不能離。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還能觸碰到一絲一毫的陽光,他都萬死不辭。

    “我冷,回去吧。”

    他回過頭,對著遙遠(yuǎn)的東面勾了勾嘴角。

    星大一下雨就會變得很潮濕,是粘稠綿長的濕意,纏繞在衣物上,最后鮮明成路旁清新的綠色。

    吳瓊收了傘,水滴骨碌碌滾到水泥地上,寂靜的電教樓回蕩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催生起人昏沉的睡意。

    手機屏幕暗了又亮,一條條微信消息蹦上來,他嘆了口氣,費力地一手托著書一手解開手機的屏幕鎖。

    “這禮拜你一定要回來!!!!”

    “去年你就沒來同學(xué)聚會!今年還想逃!把不把我這個班長放在眼里了!”

    吳瓊眨眨眼,透出些狡黠的笑意來,然后白皙的指尖刷刷打字。

    “qaq……”

    “我知道咯,上課啦。”

    屏幕暗了下去,一會兒又浮上來一條。

    “別賣萌!!!”

    “雖然你確實可愛。”

    吳瓊輕哼了一聲,重新把手機調(diào)成了飛行模式,一會兒上大課,她可不想接受高中微信群的高強度轟炸。一個同學(xué)聚會,還沒開始就躁成這樣,至于嗎?大家都大二了,還能不能做個理智的成人了。

    話是這樣說,想也是這樣想,吳瓊還是有一點點開心是掩藏不住的。星大在外省,離家頗遠(yuǎn),回一趟大包小包麻煩的不得了,所以平時放假他總是窩在公寓里樂得清閑,這次回去不僅僅是參加同學(xué)聚會,也要回去看看她的寶貝爹媽,天天吵著見不著女兒,都快害相思病了。

    吳瓊心想,相思病,這詞真是有趣,相思重了也能成病,勞神勞心。

    星大沒有夏天才開的海棠,此時四月花正濃,卻被一場雨砸的只剩三三兩兩。離大課還有些許時候,她看了看沒有信號的手機,靜默了一會兒,拍了張雨中海棠的照片,發(fā)了條微博,圓圈轉(zhuǎn)啊轉(zhuǎn),還是歸到了草稿箱里,和之前的幾百條一樣。

    【學(xué)校的海棠四月就開了,但是不漂亮,也不香,我想家里路上的海棠了。好像也有點想某天晚上爬到那棵海棠上的人。】

    隨后她認(rèn)真地打上一個數(shù)字,735。

    昨天是734,明天是736,什么時候這個數(shù)字才能停滯不前,或者會不斷增長,直到老死。她浸沒在這條長河里,每天都像是快要摸到盡頭,每天也像是可能會溺亡。

    你來救我嗎,或者我們各自淹死在各自的生活里,像是從來沒有遇見過。

    大課枯燥得有點過分了,加上下了雨的陰沉天氣,擴音器里傳來老教授氣若游絲的聲音,聲聲催人睡。吳瓊撐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了,頭一歪就睡了過去,被莫翰拍醒時周圍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在收拾書包和筆記。

    她懵了一會兒,才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上課……”

    莫翰幫她把筆和本子都收進包里,“我有你課表,你又忘了?正好我今天手頭沒事情,帶你出去吃飯。”

    吳瓊摸了摸自己睡亂的頭發(fā),手劃過臉蛋的時候觸到了幾條印子,當(dāng)即皺了皺眉。

    “沒睡到桌子上,是被你外套磕出來的。”莫翰嘆了口氣,“你潔癖還是這么重,難養(yǎng),嬌氣。”

    “電教樓的桌子特臟,上面全是亂涂亂畫的東西,還有小抄,讓你趴你愿意?”

    莫翰說不愿意,又把書包遞給她,才直起身理了理袖口。

    吳瓊接過包后伸了個懶腰,頭上毛茸茸地翹起幾根亂發(fā),像只貓。

    她走出過道,回頭看他一眼,隨即咦了一聲。

    “恩?”莫翰用眼神示意他。

    吳瓊上身略微前傾,半瞇起眼,睫毛輕輕顫動,道:“你嘴角破了。”

    此言一出,就好像摸了老虎的屁股一般,她看見莫翰神情不變,手上卻青筋微凸,還不在意地拿指腹輕輕蹭過那一小塊破了皮的地方,笑道:“可能是吃東西的時候刮破了,走吧。”

    吳瓊慢吞吞地跟上去,又打了個哈欠,眼角有些紅,她瞥了眼莫翰的表情,又準(zhǔn)備來個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個游……女孩,真的不認(rèn)識你了?”

    莫翰不說話,她咂了咂嘴,繼續(xù)說道,“我說你也真夠奇怪的,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把一只小綿羊送到夢域之主那種蠱惑人心的生物手里。”

    他不由撐開傘,“所以你這個不會蠱惑人心的生物,能閉上嘴快走了嗎。”

    無情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像只翹尾巴的小狐貍。

    這周六很快就來了,莫翰有個課題要做,不能一起回去,吳瓊就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大只小只地上了回家的動車。

    四月中旬暖意逢生,連雨都蒙蒙帶柔,太陽朦朧掩映在叢云之中,淺光漸次展開,籠罩在星洲市上空。動車飛快地穿梭在軌道之上,窗外有粼粼水面,這是東湖,穿過前方的隧道,過一層天然的青山屏障,就到了星洲的地界。

    十分鐘前就著斷斷續(xù)續(xù)的高鐵信號接了家里的電話,吳瓊聽著母親的嘮叨恩來恩去,也不覺得煩,撐著頭看窗外的風(fēng)景。不是沒回過家,卻總覺得,這次入春格外熱鬧,車廂里傳來幾聲歡快的俚語,她轉(zhuǎn)過頭,就見一個西瓜頭小孩幾乎是蹦了起來,拉著他mama的衣角,說到家了到家了。

    她……不對,這個身體小時候,大概也是如此吵鬧。

    吳瓊輕笑一聲,拉開拉桿,隨著人流出了站口,父母早就在出站口等著了,吳母一見人群中一個栗色頭發(fā),乖乖巧巧的少女模樣,立刻招了招手。

    吳父接過包和行李,吳母立刻把寶貝女兒往懷里一按:“想死你媽了,車票錢就這么貴是吧。”

    吳瓊悶著嗓子道:“您幫我租了個房子呢,我不得多住住呀。”

    吳父寵溺地拍了一把女兒的背,“哈哈,還是我們家瓊瓊機靈。”

    高鐵站離城區(qū)有些距離,開車的時候吳瓊避無可避,只好老老實實地把學(xué)校里的事都給報備了,事無巨細(xì)。本來吳家夫婦倆還擔(dān)心他們的女兒上了大學(xué)會被什么小帥哥玩弄感情,現(xiàn)在看來,簡直宅天宅地宅出世紀(jì),別說玩弄感情了,說句話都難。

    “真沒喜歡的啊?”

    她搖頭:“真沒有,我這么多課忙著呢。”

    吳母頗為遺憾地噢了一聲,又問道:“那翰翰呢,你阿姨實在cao心這事情,都托我打聽好幾回了……”

    老大不小了,還沒個對象的消息,能不急死人嗎。吳瓊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打了個太極:“這我不清楚,我表……堂哥這人你還不了解嗎,他想瞞著的,撬都撬不開,還有搞科研的一般都談得晚,你讓阿姨叔叔別急嘛。”

    “行,我知道了,但你是女孩子,不能跟他一樣,可千萬別讓我們著急啊。”

    吳瓊彎了彎眼睛,轉(zhuǎn)頭看著街道。

    她這次回來有些趕,白天在家里吃個飯,晚上就去同學(xué)聚會,夜里涼,吳母不放心,還記掛著他高二那回傷了身的大病三月,非得在他的衛(wèi)衣外面再加了件外套,裹得和球一樣才放人出門。

    吳瓊一邊應(yīng)著他媽的囑咐,還得對付班群里那幾十個齊刷刷的“@吳瓊”。

    “十分鐘。”

    她打完這三個字,伸出手探了探氣溫,發(fā)覺真有些冷,戴上衛(wèi)衣帽子,轉(zhuǎn)身走進夜色中。

    這條路有整整兩年沒有好好走過,一段圍墻被拆了重建,刷上了刺目的白漆。

    她一路未停,路過海棠樹時只是低了低頭,像是被突然刮過的一陣?yán)滹L(fēng)沖了喉,有些想咳嗽。那次傷風(fēng)之后落下的毛病,喉嚨總會癢,一不小心就能咳得眼角泛淚。

    如果每次咳嗽都伴著什么心病,未免太慘了一點,所以吳瓊更傾向于這風(fēng)吹得太刁鉆古怪,吹得她并不好過。

    走了有約莫七八分鐘,快到酒樓了,她又接到班長的電話,說是一伙人去ktv了,埋怨她來的慢。吳瓊好好賠禮道歉了一番,又多加了五分鐘腳程,認(rèn)命地奔波去另一個地點。

    等到她自己走著走著快把火氣都磨出來了,才到了商業(yè)廣場。

    “累都累死了……”吳瓊等電梯時小聲嘟囔了幾句,到了室內(nèi)也懶得取帽子,就這么戴著,露出臉頰和下巴,更顯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初中生。

    樓層按鈕不知道為什么不亮了,她剛想伸手去按,另一雙手卻先覆了過來,白皙修長,手背上有黑色的紋身,似乎是玫瑰,黑色的,纏繞在血管的脈絡(luò)上,瑰麗妖冶。

    吳瓊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衛(wèi)衣的高挑青年,可惜戴著口罩,唯一露出的側(cè)臉上,眼睛也被黑發(fā)擋住了。吳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連帶著手指也縮回了袖管,垂著頭安靜地等電梯。

    電梯到了,她走進去,黑發(fā)青年卻還是站在走廊里,看不清神情。電子音響起,門慢慢合上,那條縫隙不斷縮小,直至完全閉合,那一瞬間,電梯外的人抬了頭。

    “我們的吳大小姐終于來啦!”

    一進門,酒氣就熏過來,空氣中一聲悶響,吳瓊猝不及防被彩帶灑了一身。

    “surprise!”

    班長站在一旁,笑著道,“誒喲,誒喲!我們瓊瓊真的一點都沒變,還是這么美麗可愛。”

    一包廂的高中同學(xué)嘻嘻哈哈,吳瓊松開下意識警惕攥緊的雙手,無奈地?fù)荛_頭上纏著的一根藍色細(xì)帶,還拿下來看了看,“這是什么小孩子把戲。”

    一群人又開始哄笑,她加入了團體,聽著他們從高中第一次見面聊到高二差點熱死人的暑假,期間不斷有人切歌切歌又切歌,一首首耳熟能詳?shù)目谒璩擞殖腥诵Γ腥吮换貞浰撼兜枚疾疗鹆搜蹨I。

    盡管已經(jīng)推脫了不少,吳瓊還是被灌了一杯酒,幸好度數(shù)輕,她現(xiàn)在正撐著頭,奮力在腦內(nèi)背法條保持清醒,可惜無濟于事,再加上他們班以前一位男同學(xué)震天響的歌聲,她覺得腦子都要炸開了。

    吳瓊隨便拍了拍旁邊誰的胳膊,在根本聽不清人聲的ktv包廂里蚊子似地哼了一聲說去洗手間,那人也微醺,還附和著點了點頭。

    洗手間隔絕了各路大神的歌聲,她用涼水沖了一把臉,眼眶濕漉漉的,像剛哭過一般,用紙巾擦了擦手,就出了洗手間。

    吳瓊實在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了,就這一杯都能喝出后勁來,但面上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正兒八經(jīng)地推開了隔壁ktv的門,往沙發(fā)上一坐。

    隔壁也是個大包廂,燈光半明半暗,轉(zhuǎn)動著投射到地上,她呆楞了一會兒,才發(fā)覺這個包廂壓根就沒有剛才熱鬧。

    吳瓊頭疼地按了按太陽xue,聲音浸了醉意,“對不起啊,我走錯地方了。”

    她剛想起身就走,燈光卻恰好投射到房間正中央的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