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謝主隆恩。啟奏皇上,臣參大學士索額圖。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買賣官爵……” 年邁且病重的高士奇,聲音滄桑,但清晰有力。 皇上面沉如水。 索額圖氣憤交加。 大殿上除了高士奇的聲音,靜得呼吸可聞。 太子殿下呆呆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宛若晴天一道霹靂,狠狠地劈在他的身上。 人稱高士奇是皇上最離不開的左右手,揣摩皇上的心思最準的人,甚至說每當皇上想做什么,他都能準確無誤地猜到,提前預知……甚至有人說皇上已經恩準高士奇回鄉養老…… 太子殿下不敢去想,腦袋里的那個想法卻是瘋狂地咆哮著。 只是高士奇的一個彈劾,皇上不會為了一個彈劾就去訓斥索額圖,大清國的老功臣、太子殿下的三姥爺。然而,皇上的態度越是和氣,皇上甚至訓斥了高士奇,越是說明問題嚴重。 太子殿下神思不屬地回來毓慶宮,只感覺自己頭頂上的“天”塌了一半兒。 太子殿下的其他兄弟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同樣是心情復雜,超級復雜的復雜。 大皇子直郡王胤禔外出巡視黃河還沒回來,三皇子誠郡王胤祉逗弄自己新得的小畫眉鳥,臉上露出喜怒哀樂不明,或者說喜怒哀樂都有的復雜神色。 “外戚……可惜了索額圖一輩子汲汲,卻是忘記了他的根本身份。” 小畫眉兀自喝口水,不搭理主人。旁邊的幕僚不明所以。 “主子爺所言,草民不明白。索額圖,那可是一心‘保嫡’的人。皇上對太子殿下的父子情深……” 胤祉搖頭失笑,卻是什么也沒說。 四貝勒府里,胤禛和胤祥也在議論。 胤祥怎么也不明白“四哥你說,汗阿瑪對太子殿下的感情,那真是誰也比不上,汗阿瑪,他怎么會要廢掉索額圖?” 胤禛也不明白他汗阿瑪的用心,廢掉明珠可以理解,明珠參與黨爭且明珠要“奪嫡”。而且明珠畢竟后面還有他兒子揆敘在朝,納蘭家底子還在…… 可是赫舍里家……這次要倒下那真是很難爬起來。 但是四貝勒胤禛秉性眼里不容沙子,他對此非常支持。 “明珠和索額圖都一樣,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禍亂朝綱。高士奇給索額圖列出來的二十八條罪名,不管有幾個真幾個假,有一個真的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胤祥摸著下巴,給他四哥續上一杯清茶,語氣里帶著人不確定。 “索額圖朋黨亂國其罪當誅。弟弟就擔心太子殿下的反應,更擔心殃及到小弘星。弟弟上次答應弘暉和弘星去參加蛐蛐兒比賽,都沒去成……” 胤祥小小的遺憾。胤禛一愣,抿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汗阿瑪對弘星……應該不用擔心。這段時間汗阿瑪帶著弘星參加經筵講學,估計,就是為了這個事兒。” “……?” 胤祥睜大眼睛看著四哥若有所思的模樣沒反應過來。在他的心里,弘星小侄子好啊,他喜歡,他汗阿瑪寵著那非常應該。 胤禛也沒多說,兄弟兩個安靜地品茶,偶爾說兩句湖南苗人叛亂的事兒。 四貝勒府的隔壁,八貝勒府里,八貝勒、九阿哥、十阿哥一伙兒,卻是談興正濃。 胤禟莫名的得意洋洋“當年高士奇流落京師,在報國寺前賣字維生的時候,祖澤深一眼看中,祖澤深這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會看相,他覺得高士奇一定會飛黃騰達。” 胤俄接上“祖澤深外任,還不忘送高士奇一程,給高士奇引薦索額圖的門人。聽聽,《水滸傳》里,小蘇學士臨走時把高俅介紹給小王都太尉家,這不是一樣?” 胤禟搖頭晃腦的嘆氣“當年高士奇的主人只是索額圖加的一個門人。索額圖,皇親國戚,文華殿大學士,手握重權的國丈加相爺,索額圖的一個門人就可以有幕僚,可見索額圖權利之大……” 胤俄也是一臉的“向往”,飲一口茶,輕輕嗓子“宰相門人七品官,這可不是說假的。孝敬這些個門人的人很多,平日里人五人六,特別有場面,誰都說就是他們貪點也跟正常。 弟弟還聽說,索額圖對門人很是寵信,對門人的幕僚高士奇,壓根兒看不上,‘家奴狎友’,好詞兒。” 胤禟也露出“意味深長”的默契笑兒“這你就知道的不清楚了吧?九哥聽說啊,索額圖每次召見高士奇,高士奇只能跪著奏事,汗阿瑪都沒有這個派頭;別人都叫高士奇為高相公,而索則直呼其名…… 不光是高士奇本人。坊間傳說,高士奇只要稍微有不如意的地方,索額圖就吩咐高士奇跪著,大聲辱罵,有時甚至還罵他父母妻子……” ………… 四目相對,兄弟兩個默契地一起唱到“風水輪流轉~~索額圖~~是怎么慘敗昔日門人的幕僚之手~~哈哈哈哈~~” 一邊安心用茶的八貝勒,面對兩個活寶弟弟說書一般的鬧騰,溫潤如玉地笑。 當年,索額圖的老對頭明珠發現高士奇的才能,發現他對索額圖的“恨意”,偷偷向皇上舉薦高士奇。 皇上愛才,直接問索額圖要人,高士奇到了皇上跟前,一朝翻身,直接把老東家恨到頭上,然后索額圖在朝上直接打壓高士奇。 雙方你來我往,積怨深深。明珠被貶,索額圖勢大,高士奇也沒放棄。據說康熙三十六年皇上御駕西征,高士奇和明珠又有見面…… 八貝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九阿哥胤禟大大咧咧地,一點兒也不在意。 “八哥你放心吧。高士奇那個人,平日里引而不發。因為他知道那時索額圖權傾一時,萬一扳不倒索額圖,反受其累。他在馬上要退老還鄉的時候出手,必然有萬全的準備,索額圖這一次……” “必死無疑。”胤俄興致勃勃地跟著,一張俊秀的書生臉上帶著滿滿的八卦氣息,“八哥九哥你們說,我們的太子殿下要是給索額圖求情,汗阿瑪會放索額圖一馬嗎?” “哎呀,我就擔心太子殿下厚臉皮,他要是敢利用弘星,我……哼。” 八貝勒眸光一閃,笑著點頭“索額圖不會坐以待斃,他必然會反擊。而高士奇,這些年來,皇上喜歡高士奇,有心無意的護著,高士奇步步高升……他手上貪污的數額也不少。我們都且不動……” “弘星那里,中秋節后看看。” “知道,八哥。” 一幫子叔叔們都喜歡弘星小侄子,小孩子的一雙眼睛干凈純粹,喜歡不喜歡什么都是直白透明,偏偏他還長得好,人聰明…… 關鍵就是長得好啊,整個愛新覺羅家就沒長得這么好的小孩子,每次見到都是“八叔、九叔、十叔”的伸胳膊要抱抱……慢一步都搶不上。 長得好·受歡迎·小孩子·弘星,最近空閑時間都用來開蒙和學習,偶爾在毓慶宮里感受到他阿瑪的情緒低氣壓風暴,記著他還沒和他阿瑪和好的事兒,憋住好奇就是不去主動詢問。 中秋大節到來,康熙四十一年的中秋節,大清國外患沒有,內憂沒有,盛世來臨之際,舉國同慶中秋,吃月餅喝桂花酒看花燈士庶同樂……好一副歡樂盛景。 弘星開開心心地和一家人過中秋,高高興興地去祭祀祖先們,他瑪法還答應給他找老師學習法蘭西語言,還答應他給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爺爺寫信,他特高興。 秋風乍起,秋雨綿綿。宮里大小主子們和宮人們開始換上厚實的衣物,弘星不冷但也穿上厚實的秋衣,當然,還是金光閃閃。 八月十七日的上午,大部分文武官員都聚在澡堂子里刮臉編辮子;皇上在南書房和親近大臣議事;太子殿下的東宮毓慶宮,后殿的一處偏殿里頭,弘星捧著自己的玳瑁蛐蛐罐兒喂食。 小娃娃微微低頭給小伙伴喂食的動作特細致,小表情格外認真,任何一個長輩看到都特“驕傲”。 太子妃在看賬本兒的同時一抬頭,就是這么一副“驕傲”的表情。 當然,這是第一眼。第二眼晨風起來,衣角飛揚,小娃娃頭上的小卷發也飛揚,無端端地多了幾分呆萌呆萌的氣質。 周圍的宮人們一邊捂著嘴巴笑,一邊一起眼冒星星——我們小阿哥果然最可愛。 小阿哥奶兀自和自己的小蛐蛐兒玩耍,奶聲奶氣的可愛小嗓門響起“蛋羹好吃。但是你不能吃蛋羹哦。”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替自己的小蛐蛐兒可惜“大豆粉、粗麥粉、玉米粉、根莖粉、魚粉……新配的食物喜歡嗎?” 小蛐蛐“嘰嘰、嘰嘰”地叫喚,在玳瑁罐頭里開心地跳來跳去,弘星立馬笑得歡喜。 “我們去喝水洗澡。額涅,我出去。” 眉開眼笑的模樣,長長的眼睫毛扇動,兩排小白牙露出來,笑容比金水河的河水還清透,比荷花池的湖水還干凈。 太子妃只來得及回答一句“哎”;隨身跟著的七八個宮人就感覺自己的小心肝兒一顫,嘴上忘了阻攔,雙腿就條件反射一般跟上。 這個時候大約巳時一刻,難得一個好太陽大晴天,園子里隱蔽的地方還有露水沒干,弘星捧著玳瑁罐兒在園子里尋找,不一會兒找到一處好地方。 綠楊垂柳,假山流水,曲徑通幽處,草葉上的小露珠兒自在地等候采擷……弘星噠噠噠小跑上前,嘴里發出“嘰嘰”的聲音,小蛐蛐兒立馬從玳瑁罐兒里跳出來,一個跳躍跳到露珠上,開始一番暢飲。 頭上的兩只觸須一抖一抖的,一看就是特享受,弘星瞧著小伙伴的開心,他也開心。 “露水是我的。”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弘星早就聽到他的腳步聲不想搭理,哪知道他還鬧上來。 翻一翻小系統的懟人語錄,弘星直接一個大白眼兒“你的?你喊一聲聽聽‘露水’答應不?” 弘皙登時氣得一張臉漲紅,他難得今兒有空想收一點秋露水給阿瑪泡茶,哪知道被一只蛐蛐攪和了,還是最討厭的弟弟的蛐蛐兒。使勁地瞪這個弟弟一眼,卻先被他身上的“燦燦金光”閃瞎眼。 他手里抱著一個小瓷瓶,四周都是沉默的宮人,弘皙感覺這些人都在笑話他一般,他丟不起這個臉。 眼角余光瞄到那只還在貪吃貪喝的丑蛐蛐,大步上前右手一伸…… 弘星左邊小眉頭一挑,他身后的宮人們齊齊撲上去護著…… 弘皙氣得五官扭曲。 狠狠地瞪一眼自己身后的宮人們,狠狠地轉身離開。 弘星根據小系統的日常言語,雙手叉腰,哈哈哈大笑。 三四歲孩子學大人放肆地嘲笑,那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宮人們齊齊低頭抖著肩膀笑,奈何弘皙也不是大人啊,弘皙渾身僵硬,轉身就要開打,卻又極力克制,那個憋屈的模樣,別提了。 弘星瞧著過癮,兩根胖嘟嘟的食指放到眼睛下方,小舌頭一伸“嚕嚕嚕……嚕嚕嚕……” 弘皙被刺激的,一股熱血沖上腦門,眼睛都瞪出框了,兇神惡煞一般沖上來…… 弘星齜牙咧嘴地笑“來啊來啊~” 身后的宮人趕緊抱著他們的小阿哥離開。 主子們打架他們作為奴才的不敢幫忙,可他們的小主子這才不到四歲啊,肯定吃虧。宮人心里頭門兒清,抱著小主子跑得飛快。 弘星“……”弘星正琢磨打一頓這個二哥,哪知道突然被抱離地面,剛要呼喊,一扭頭發現弘皙好似更生氣了,氣得直喘氣,跟地里的老牛一般,登時又樂了。 “來啊來啊~”一邊喊還一邊鼓掌。 弘皙“……”弘皙被他身邊的宮人死死地抱住,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團可恨的“金光燦燦”離開他的視線,臉上五顏六色的開染坊,差點沒氣暈過去。 弘星哈哈哈大笑,跑回來主殿和他額涅顯擺。 “額涅,二哥氣得一張臉豬肝紅。” “……你還知道豬肝紅,是不是又跑到膳房玩去了?” “弘星沒有。弘星在街上看到屠戶買豬rou,一個大爺沒搶到后腿rou,一個大媽笑話他‘和豬肝一個色’……” 弘星講起來街上的趣聞那是滔滔不絕,口齒清晰,言語風趣……太子妃笑哈哈地聽完,贊不絕口地夸一通兒子聰明,夸的弘星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太子妃那個樂呵。 瞅著跳到她桌案上的小蛐蛐,居然能看出來一抹“乖巧”,太子妃挺稀奇“上次你十三叔不是說帶著你和弘暉出去玩斗蛐蛐?這個蛐蛐兒好,機靈。弘星若喜歡,給取個名兒?” 取個名兒?弘星大眼睛一亮“瑪法說跑得快叫閃電,小蛐蛐也叫閃電,好不好?” 小蛐蛐“嘰嘰、嘰嘰。” 太子妃“……好,閃電。好名字。” 太子妃瞅著小蛐蛐不明白,在兒子心里這其貌不揚的小蛐蛐和他瑪法的駿馬一樣?弘星開心地喊著小伙伴的名字,抱著他的小伙伴送他進一個新的干凈玳瑁罐兒,立馬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