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煑番外.白夜】
(一) 第一次遇見她時,她很狼狽。 那不是幾縷微不可聞的香氣,對我而言,它們如同滿布鐵刺的長錨,席卷著風暴而來,呼嘯著扎進顱腔深處?,勾絞出那些最難堪最骯臟的往昔。 我甚至以為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而唯一不同的是,她蜷縮在光明里。 喉嚨干澀,我聽見自己問她:“你是誰?”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不確定的語氣請求我幫她開一個房間。 我突然后悔打開了這扇儲物間的門。 (二) 真實的自己太過脆弱,于是我筑了一個殼。 每天戴著不同的面具游走在擠擠攘攘的人群中,不敢讓別人發現我的一絲破綻。 繃著臉將她送到房間,我找了借口便落荒而逃,可最后又鬼使神差的回去。 Mk-2嚴格來說并不是我開發的,我只是它的改良人,可我也是第一個實驗體。 那個人從沒把它當藥。 他既是天才又是瘋子,他的初衷不過是想欣賞我和母親的更多丑態,于是調配了這些“小玩意”。 在把瘋子送進精神病院后,我重啟了這條線的研究。 至于為什么要進一步開發,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或許只是以浸泡在恐懼之中來希冀擺脫恐懼。 那個人留下的一切,我都要最大化的利用,企圖憑此來欺騙自己沒有逃避。 (叁) 她虛弱匍匐的樣子像我,可她與我并不是同一類人。 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一簌火。 我忽然被她身上的這種決絕所吸引。 我的人生,有叁分之一是在家族中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有叁分之一是在粗暴冗長的折磨里淪為供人狎玩的奴隸;還有叁分之一則割裂成正反兩面,白天是矜矜業業上班的平凡人,晚上是秦氏唯一的家主。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代入扮演好任何一個角色,我靠這樣的本領活下來,我還要靠這樣的本領活下去。 可我又痛恨我不是純粹的我。 (四) 我憎惡肢體接觸。 事情過去多年,被瘋狗咬的慘痛驚懼還彌留至今。 第二階段的藥效勉強過去,只余下副作用。 或許是太難受了,她哭的很委屈,迷迷糊糊中說了不少話,那種感覺很微妙,麻木中有什么在悄悄蘇醒。 渾身的弦緩緩松下。 這份安寧結束于天亮前,我收到了吳四發來的郵件。 (五) 很可笑,我竟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給我安寧是藥,令我留戀是毒。 人一旦豁出去,臉皮的厚度自己也沒法想象,在她面前我半真半假的演著,無恥又快活,可演著演著就真實到讓我以為,和她嬉笑怒罵的那個人才是我自己。 她慌慌張張,拿我無可奈何,偏偏最后嘴硬心軟到去藥店買藥時,不忘先送我一份。 我不想讓她吃那個藥,畢竟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 可正如說一個謊需要拿無數謊去圓,如果此刻告訴她真相,以她的處事風格,恐怕再也不會搭理我。 我想,哪怕晚一點,我也必須要讓這個謊言成真。 (六) 我先看到了她,繼而才發現她身邊的人是白姑,但白姑好像沒有認出我。 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遇見白姑。 十多年前白姑救了我,十多年后我無意中“救”了她的女兒。 這像一場注定會有的報恩,又像白秦兩家注定不會輕易結束的糾葛。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不止一次聽見有人把我的母親和白姑作比較,或是那些瞧不起我母親的親戚妯娌,或是那些暗地嘴碎的下人…… 稍大一些后,我在母親的日記里又看到了更多冰冷殘忍的刻薄話。 結婚前,他們數落母親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沒有白姑的家境上乘,結婚時他們譏嘲母親是未婚先孕、奉子逼婚,哪里有白姑的大氣體面,結婚后他們依舊嫌惡母親是個花瓶擺設,不如白姑能幫到家中的產業。甚至還有人說,是母親把爺爺奶奶克死了,而且不僅禍害了秦家,還拖累了白家的老人。 我對這些都很不服氣。 我討厭那個只見過一面的白姑,討厭那些勢力的親戚,討厭那些聒噪的下人,甚至有點討厭我的父親。 憑什么因為他,就要讓母親受這么多的委屈? 在偷看了母親的日記后我與他大吵了一架,他本是個對家人很有耐心的人,卻也招架不住我歇斯底里的當眾吵鬧。 在場的人誰都勸不住,母親來了也沒用,最后我罵夠了扭頭便走。 他還在后面不忘大聲教訓我:要我冷靜,要我不要插手大人的事,要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我嗤之以鼻。 隔天上學時,我把他送我的那塊玉給丟了。 (七) 那是他送我的最后一塊玉。 自記事以來,每年生日他都會送我一塊玉,母親要我好好戴著,說玉可以辟邪保平安。 我如此不以為然,很快就得到教訓。 丟了玉的下午,我被人綁架,兩個小時后,在那間陌生的小屋里,我看到了母親。 綁架的人拿我要挾她,她不得不來。 后面的幾天很混亂,我們被蒙著頭輾轉于不同的地點。我又餓又困,手腳被繩子捆得發麻,意識逐漸渙散,母親的低泣聲在我耳邊越飄越遠。 再醒來的時候,我以為噩夢結束了,卻不料,真正的噩夢才剛剛拉開序幕。 (八) 蓋棺前,我見了父親最后一面。 入殮師竭力縫補,也難掩他臉上那條駭人的深長刀口,從左側的眉骨一直到右邊的下頷,猙獰怖人。 律師在靈堂上宣讀他的遺囑,我和母親跪在地上接受審判。 后來我才知道,玉里鑲嵌了微型的追蹤器,每年一換是因為電池的壽命有限。 更后來我又知道,就算我不丟那塊玉,這場密謀布劃好的綁架也依舊會發生。 我逃不過,母親逃不過,父親也逃不過,沒人能逃過。 因為秦家出了叛徒。 (九) 父親走后的一星期,我與母親才體會到真正的人情涼薄。 秦家的勢力錯綜復雜,除了吳叔,其他人都變了。 我們被下人傳話去大堂。 平日里聒噪不休,倚老賣老的那些人難得安靜。 大堂中央跪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母親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蒙住我的眼,把我牢牢錮在懷里。 “秦二爺,您放過我……我是被冤枉的!” 瘋子并不理會那人的辯駁,只走到母親跟前,語氣輕軟,又十分慎人。 “柳鶯鶯,把手挪開。不然,下一個待在那的,可能就是你懷里的……小東西了。” (十) 我的手被母親攥的生疼,一句話也說不出。 瘋子當著幫中元老們的面,將那個叛徒吊起來、一刀刀地活剮了。 對他而言,那人仿佛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牛羊。他手起刀落,生生將活人剖成一副骨架。 擦了擦手,他轉頭輕飄飄的念了一句,“如有違誓,千刀萬剮。于叔,您說是不是呢?” 被突然點名的于叔受了嚇,一改往日的強硬,訕笑道:“秦小侄,你說的是……幫里的規矩,大家都懂。” “哦?那于叔是自己動手?還是要小侄代勞?”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聽不懂!我對秦氏忠心耿耿,何來違誓?在座的都是幫里的老人,我于明波為人如何,大家都清楚!” “那誰愿意來替于叔澄清一兩句呢?”瘋子掃視了一圈問道。 人人只低著頭,緘默不語,于叔心虛的氣急道:“你們倒是說話啊!” 瘋子嗤笑一聲,“說話?鐵證如山如何替你說話?” “我……”于叔面色慘白,他們定是事先就謀劃好的,否則怎會沒有一人敢出聲? “……秦衍,我這次不與你計較!你沒有證據休想血口噴人!”進大堂前他們的武器就被代為保管了,于叔甩袖想走,卻被人攔下。 “秦衍!我可是跟著你爹打拼過來的!你這么做真是要寒了幫里老人們的心!” 神情中滿是不屑,瘋子接過下人遞來的鋼棍,朝于叔的膝蓋打去。 “證據?自然是有的,其他人已經看過了。至于你?不必看了。” 于叔雖已年老,但終歸仍有兩分年輕時的腿腳,第一下僥幸躲開了,可再能躲又哪能比得了瘋子的身手,鋼管敲碎骨頭的咔嚓聲清晰明了,接著瘋子又剁下了他兩只手。 “于叔,小侄不喜歡您這樣開玩笑呢。” (十一) 那晚之后,我再也沒見過于叔。 這個宅子徹底從家變成了牢房。 我和母親被關在里面反復折磨,瘋子用盡了方式羞辱她,我卻無能為力。 每日每夜被喂下的藥,抽盡了我渾身的氣力,竟連走路都顯得費勁。 終于有一天母親被逼到了盡頭。 隔著玻璃門,她站在陽臺說:“煑兒,如果沒有我,秦衍就不會再為難你了。” “他恨我,是我牽連了你。” “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陽臺里的點了根母親最愛的杏子香,隨著最后幾縷白煙消散。 她爬上窗子,“砰”的一聲。 宛如失去翅膀的可憐鶯鳥,飛出囚籠后,也再回不到天空。 院子里的下人驚叫開來。 我終于拿椅子敲碎了被反鎖的玻璃門,踉蹌著趕到陽臺。 (十二) 眼下是一朵緩緩綻放的紅花。 母親解脫了,下一個該是我。 我往窗臺上爬去,卻被人扯著領子拽下來,扔在一旁。 “柳鶯鶯以為她死了就能解脫了?” “她解脫了?”瘋子癲狂的氣笑道。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沖他大聲喊:“對!她解脫了!你休想再折磨她!” 瘋子蹲下來盯著我,“你長得越來越像阿云了。” 如同蟒蛇的舔舐。 “惡心!”我狠狠咬他,眼神憤怒地瞪向他,“變態!” 他臉上的溫情轉瞬即逝,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陡然陰鷙,毫不費力地掐住我的脖子低語道:“小煑,你聽說過什么叫做母債子還嗎?” “這些事輪得到她柳鶯鶯說不嗎?” “她死了?” “沒關系。” “換成你更好。” (十叁) 母親還在時,我以為我們已經被踐踏到毫無尊嚴。 只是還不曾想,竟能狼狽到這個地步。 那晚之后我發了叁天燒,我多想自己就這樣燒死好了。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死也成了一種奢侈。 (十四) 破碎的鏡片里映出那張和父親相似的臉。 瘋子讓我惡心,惡心到令我開始嫌惡自己。 我割腕未遂,被暴怒的瘋子狠狠扇了幾巴掌。 他用鏈子把我拴在床邊。 我僵硬著一動不動,他開始仔仔細細的往我臉上抹藥,好似生怕這張臉,這具身體,會留下不該有的疤。 多諷刺。 (十五) 我嘗試了很多種自殺的方法,但都沒有成功。 最后被瘋子像精神病患者一樣綁起來,時時刻刻地監控著。 沒有窗戶的空白房間,只有一盞夠不到的燈,及一張塑料床。 我的所有抵抗在他面前,沒有任何威脅力,仿佛只是些愚人愚己的小把戲。 (十六) 最后只剩下絕食。 我天真的以為,這次一定能如愿以償。 然而瘋子讓人插著管子把流食灌進去,喉嚨火燒一般的疼。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后來我就麻木了。 我終于明白,這是一場選擇權不在我的惡趣味游戲。 我連退出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也許瘋子偶爾會覺得,cao控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并不是什么有快感的事情,可變相的馴化臣服,又令他十分滿意。 (十七)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 突然有一天,瘋子跟我說,“有人要見你。” 他從不讓護工以外的人見我。 我像被特赦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寵物,終于又穿上了人的衣服,跟在瘋子的身后去見了那個人。 白姑。 瘋子自以為掩飾的極好,我默默地吃飯,并不開口參與他們的話題。 一個月后的某天,吳叔帶著人把我救了出來。 吳叔說,白姑把瘋子關起來了。 (十八) 我不知道白姑是怎么做到的,她看著我,目光中濃稠復雜的情緒漸漸消散,白姑什么也不問,甚至沒有半句安慰的話語,但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更加難堪。 “秦家……你想接手嗎?” “嗯。”我毫不遲疑。 如果一個人僅是溫柔善良,那她必須在某種庇護下才能正常生長。 一旦面臨動蕩厄難,就立馬暴露出原本的內核,一種叫作懦弱的東西。 我絕不想變成和母親一樣的人。 我恍然理解了為什么眾人都夸贊白姑的熠熠生輝,因為她是一個永遠把刀握在自己手上的人。 “秦衍……”白姑頓了頓,“把他送去美國的精神病院如何?” “當然,這家精神病院,我也會一起轉給你。” 我知曉白姑的意思,她想要留秦衍一條命,卻把報復他的機會全權留給了我。 (十九) 瘋子被關進醫院后,白姑用了一年的時間教會我打理家業。 那些見得了光的,見不了光的,白姑從不隱瞞,她說:“這些都是秦家的,你是家主,將來自會決定它們的去留。” 我十八歲之后,白姑便不再露面,她說,如果有什么困難,可以隨時找她。 白姑沒有留任何的聯系方式,她知道,我能夠找到她,而我并無困難,不再輕易打擾。 (二十) 我和現實的世界脫軌太久,卻像正常人一樣融入社會。 醫科大學,工作,秦氏。 生活周而復始,無趣、平靜,一切都于掌控下,再也難起波瀾。 “這是我媽,白絲絲。”白菜有點緊張的介紹道。 冬日里的風有些刺骨,甚至連表情也微微凝固,“伯母您好,我是秦煑。” 白姑和顏悅色:“你好。” 這是不曾想過的重逢。 (二十一) “那孩子大致跟我說了事情的經過,謝謝你救了她。” 秦氏的一家茶館里,白姑很誠摯的說道,她看了看我,表情有些欣慰,“這么多年過去,你做的很好,這樣我對他們也有了交代。” 語氣中竟帶了些許贊賞。 “白姑,您客氣了……我和白菜……”我想開口跟白姑解釋,我與白菜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是話到了喉嚨,又被生生咽回去,白菜不知道我的過去,可白姑清楚,我看的明白,白姑很愛她的女兒。 既然深愛,又怎么會允許她和我這樣骯臟的人有所染扯? (二十二) “秦煑,”白姑看著我,“菜菜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我從不干涉她與誰交往,我亦沒有替她選擇的權力。”白姑鄭重道:“我只希望,你做任何事,都不要傷害了她。” “嗯。”被高高吊起的心臟又輕輕放下,我竭力平靜的回答道,“那幾個人已經抓到了,您看我這里處理可以嗎?” 白姑頷首,“那些人按你的想法做吧,曾家留給我。” 桌子上是曾家的資料,N市的曾家根基尚淺,并不難解決,白姑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坐姿僵硬的我,提醒道:“你不是還要去家里見白菜他們?” (二十叁) 我拖著行李箱進了門。 裝瘋賣傻對我來說是件游刃有余的事,我決定給白菜一個機會。 我知道我這么說顯得荒唐可笑。 可我確實這么想。 她不出所料的被激怒,明明氣的渾身顫抖,卻按捺著火氣讓我離開。 我離開了。 心底里那顆剛剛蘇醒的幼芽又被迅速冷凍起來。 只這一次,就一次,白菜,我只放棄一次。 像被收回獎勵,嚎啕大哭的幸運兒。 (二十四) 出門的時候撞上了白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嘀咕道:“你們年輕人……我看不懂……放心,白姑不是虛喊的。” 我頭也不回的跑了。 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滿面淚水。 “叁十歲的人了!哭什么!我都不哭。”我抬頭看見白菜,她兇巴巴的關懷語氣像天籟般撞進我的世界,讓冰殼碎裂。一雙拖鞋也因奔跑變得臟污難看,卻令干凈的暖意充盈了心尖。 那一刻我想,我不會放手了。 食髓難棄。 (二十五) 我很喜歡與她的肢體接觸,沒有往常被旁人觸及的神經性惡心。 所有的欲望和陰霾都一同被那份溫柔繾綣細細包裹,凈化成純白。 看著她熟睡的容顏,我不免有些嫉妒那兩個人,但又慶幸自己來得不算太晚。 至少,沒有錯過,不是嗎? 整個人都處在異常興奮的狀態,我伸出手臂將她錮得更緊了些,“不要鬧。”她囈語著撒嬌。 (二十六) 秦氏的藥廠距離公寓不遠,地下二層只有特殊的芯片卡才能下去。 那些因為種種原因,被關到這里的人,成了所有新藥的實驗體。 大多是些賭徒,死是容易的事,可是他們死了,誰來還那高昂的債呢。 人死了,可利用價值就很低了,活著的時候,應該物盡其用。 (二十七) “秦爺。”阿木帶著我去了關他們的房間,“人按照您的吩咐,沒大動。” “嗯。”我點頭,在沒有幫她出氣之前,他們怎能輕易損傷呢。 盡管在常人看來他們都還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并非無可救藥,但我不是一個正義的人,更加不相信什么法律的審判。 “給他注射。” “是。”一旁的監管者從箱子里取出注射器,曾鈞驚恐地大喊:“不!你們要給我注射什么!你們這是非法囚禁!” “你找人想對白菜做的事,就不是犯罪行徑了?”我嗤笑道。 高純度的Mk-2直接注射在血液里,無異于毒品的效果,人會亢奮猝死。 按比例稀釋過的,倒是很適合曾鈞。 (二十八) “把他帶去蘭坊的場子,免費招待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我想了想,又叮囑道:“記得把視頻拍的好看些。” “那幾個混混,留到最后給他。” “我們有控股的媒體公司,找幾個八卦記者,預備著放口風,寫稿子。” “是。“阿木跟著我走出電梯,“秦爺,我送您回去。”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便不再多言,目送我離開。 (二十九) 那一棍子的力道著實又快又猛,我側身躲過,抽出藏在玄關被改造過的手術刀片。 燈亮,看見她驚慌無措的表情。 像一只小兔子,惹人憐惜,但確實又是變了異的兇獸,更加可愛。 “白菜,你要謀殺未婚夫啊!”我裝作氣惱的抱怨。 轉過身鎖門時,又不動聲色的將刀片丟進了縫隙處。 手里是一袋從便利店買回的食品,在她身邊,我總是特別幼稚。 盯著因為進食而兩腮鼓起的白兔子,我心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秦煑真聰明。” (叁十) 母親是沒有墓地的。 瘋子把她的尸體挫骨揚灰后,不知拋灑在哪片山頭,甚至還曾炫耀般的告訴我,“她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接管秦氏后,我重新開了父親的墓,將她的衣冠冢放入其中。 天空陰沉,下著淅瀝的雨,刺骨的濕冷鉆入骨髓。 吳四開著車問我:“秦爺,回大宅嗎?” 我闔上眼,腦海里都是過去的片段,交織著輪番上演。 “去公寓吧。” (叁十一) 我跌坐在衛生間,明明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了,卻還在干嘔。 醫者難自醫,這病每年都會發作一回,短則一星期,長則一個月,我不認為會有醫生能治好我。 她發了一張櫻花的照片,拍的很好看,之前告訴過我的,她和沉青有約。 我知道過度的黏人招人反感,手指在撥號鍵上來回挪移,最后卻還是點了確定。 想聽她的聲音,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叁十二) 我從地上爬起來跑去開門。 她的頭發有些凌亂,扣子也系錯了一顆,拍著胸口喘氣。 不管多無理取鬧的荒唐借口,她都笑嘻嘻的包容,甚至反過來溫柔的哄著我。 我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像吸食了安定劑一樣的平靜下來,緊繃的神經漸漸舒緩。 一夜無夢,睡的極好。 早上她喂我吃了粥,胃很安分的消化了,沒有吐出來。 她是我不苦口的良藥。 (叁十叁) 白菜的電話打不通了,天中的消息已經有眼線匯報回來,王淼之簡直是個麻煩。 她今天的心情肯定很不好,本該由我見縫插針的表現一番,但是關機狀態的手機是沒法定位的,我有些懊惱,只能在小區門口附近的店里蹲著守株待兔。 看見她從王淼之的車上下來,兩個人并無不快的樣子,我心中漲澀,她太心軟了。 頓了頓,我又忍不住奢想,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我隱瞞的那些事,是否也會心軟的原諒我呢。 王淼之的車消失在視野后,我結了帳離開。 (叁十四) 說起來,這個小區也是秦氏的成功項目之一,我自然能暢通無阻。 看見曾玉瑩的時候,我真想直接殺了她替白菜出氣,但卻還不是時機,這檔口她若死了,第一個被懷疑調查的就是白菜。 可惜,她嫌命長。 推開白菜后,我本可以借機擰斷曾玉瑩的手腕。 人身上的脆弱臟器也有很多,她那把軍刀,的確是削鐵如泥的好貨,我若想,便能奪之,反手刺入,屆時不管曾家找誰給她做手術,她該死還是得死,早晚罷了。 要是連對付她的身手都沒有,秦家的家主我也不必當了。 可我突然想起什么,短短一瞬間便改了主意。 天時地利人和,只欠一把東風。 若無東風,我待如何? 自然是不肯錯過機會的添造一把東風了。 (叁十五) 刀子扎進身體的時候,當然是痛的,但我一想到自己將占據她心里的更多位置,便又覺得不痛了。 白菜跑去找保安的時候,我摸出手機撥了電話:“張姨,來一趟……” 我當然是惜命的,哪怕只是一個沒什么風險難度的小手術,我也要配最好的醫生,作為善沁醫院的老板,我有權毫不客氣的浪費資源。 手術室的門關上后,張姨冷著臉一聲不吭,我知道她生氣,也不多言。 麻醉過后,頭更加有些暈了,我便淺淺的睡了過去。 (叁十六) 白菜走后我就醒了,張姨進門便劈頭蓋臉數落了我一頓。 “你為了追小姑娘,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推脫:“這是意外。” “別什么意不意外,我活了大半輩子,要是還看不出你們年輕人的這點小心思,真是白活了。” “張姨……我頭有點暈……” 張姨刀子嘴豆腐心,趕忙又來檢查了一番,這事便輕輕揭過,不再訓我,而是頗為無奈的嘆了口氣。 (叁十七) 我能信任的人不多,張姨便是其中一個,張姨有個女兒,因為離異,便更加嬌疼,她的女兒上高中時和學校附近的混混談戀愛,不惜為此私奔,結果誰也沒想到,幾個月后,警察喊張姨去認領尸體。 一尸兩命。 故事很俗套。 離開家失去經濟來源后,矛盾紛迭而至,女孩受不了要分手,混混不肯,后來懷了孕,一次起爭執時,那混混失手掐死了她,拋尸江上,結果尸體沒過幾天就浮了起來,被江邊的船家發現。 法院判定有期徒刑七年,張姨不滿,多次上訴被駁回,不知與誰打聽到了我手下有一間當鋪,說哪怕傾家蕩產也要爭一個公道。 我答應了。 再后來事了,張姨辭了公立醫院的工作,來秦氏做事。 (叁十八) 我本來沒有打算留曾玉瑩那么久,只是沒想到,處理她竟還需要排隊。 王淼之在他N市姥爺的招呼下,硬是將曾玉瑩在局子里拘了十五天,也好,這世間的苦頭有千百種,就當是為白菜先收回的一點利息。 我與白姑的諸多想法不謀而合,盡管曾玉瑩并不好動。 一切的計劃都在有條不紊的展開,高昂鼎沸的輿論讓曾玉瑩在國內待不下去,曾家不免會想讓她到國外避避風頭。 魚,上鉤了。 (叁十九) 我的白菜寶寶,在替我出氣。 她問:“你捅的秦煑哪里?”聲音清楚的從監聽器傳來,如絲緞般親密地纏繞著我,不停在腦海里回響。 我想立馬跑到隔壁緊緊地抱住她,用撒嬌討好的語氣和她說:“寶寶,你快嫁了我吧,要是不愿意的話,我退一步,你娶我也行。” 可我怕嚇到她。 我從很早之前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可她還是那么溫柔的對我。 (四十) 白菜走后,我從房間里出來。 唉,我那實在的傻寶寶,說咬一口便只咬一口,說捅一刀便只捅一刀。 “救……救救我。”曾玉瑩仿佛忘記了是她捅我一般,跟我求救。 我一邊給腹部的傷口做止血處理,一邊笑著安慰她:“我這個人,最是善良,盡管你咬了我寶寶一口,捅了我一刀,可我還是要救你的。” “報……報警……” 她又要求道。 我不悅的皺起眉頭,“救你是因為你不配臟了寶寶的手。”我將刀貼在她的臉上,沉聲道:“這臉于你無用,不要也罷。” 手機震動了幾下,是白姑發來的消息,我戴著手套擦干凈了刀身上的指紋。 臉頰的毛細血管豐富,此時正因表皮被劃破而鮮血淋漓,縱橫交錯的淺壑上被撒了些特殊藥粉,等結痂后必定看不出半分原有的模樣,我特意留了面鏡子擺在曾玉瑩面前,好讓她仔細欣賞。 白姑催我了,我得趕在她們回去前到家。 身后,曾玉瑩斷斷續續咬牙道:“你這個……惡魔……比那毒婦……還要狠毒一百倍……你……” 我頭也不回,心情很好。 (四十一) 阿木留下收尾,將曾玉瑩送去地下醫院。 吳四開車從近道回去,我在后排換了身衣服。 車窗打開,夜風吹散了最后一絲血腥味。 (四十二) “寶寶……寶寶……” 纏著她歡愉過后,白菜縮在我懷里睡了過去。 最近的事情太多,她面上逞強不說,實則累極了,如今終于算告一段落。 至少對她來說。 我看著她,卻怎么也看不夠。 天快亮的時候,我才從床頭邊拿出了準備好的鐲子,早就覺得這手腕空落落的,也是上次的教訓,不能再有她一關機,我就找不到她的狀況了。 “生日快樂。” (四十叁) 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幾年,寶寶啊,她是個越靠近就越讓人著迷的存在。 寶寶是我的,盡管不想承認,但我卻沒法霸占她。 關于寶寶的時間劃分,目前是這樣:周一到周五,白天王淼之,晚上沉青,周六周日則會來我家。 心里話,我覺得寶寶一定是偏愛我,她只知道我是醫生,平常要工作,所以才特意將雙休日留給我的吧。 (四十四) 以前住這個公寓的時間并不多,現在卻因為這里有了寶寶的生活氣息,哪怕她人不在,我也更愿意回公寓休息。 每周五的晚上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周六則一起睡懶覺,起床后牽著手去買吃的,經常窩在沙發上看劇,偶爾,也會出去散散步…… 周日下午再送她回家。 平凡又難得的,幸福。 (四十五) 今天被科室的一個阿姨抓住,苦口婆心的勸道:“小秦呀,什么時候打算結婚啊?你這年齡不小了,我侄子家的女兒可都會打醬油了……哎,抓把勁啊,到時候可一定要請大家喝喜酒的……”阿姨長嘆短吁,“我們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了,你的女朋友,上次我們也見過,蠻好的女孩子,不像那些家庭出來的,兇悍驕縱的哪個受得了呀……話雖這樣,以后真在一起了,也不好說,你啊,就是太老實了……又沒個……” 阿姨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拍了拍我:“別怪阿姨嘮叨啊,阿姨就是怕你被她家欺負了,你女朋友年齡小,現在的孩子沒個定性,她耽擱得起,你不行啊。” 我搖搖頭,哭笑不得。 (四十六) 阿姨的話,我終歸還是聽進去了些。 看著鏡子里的臉。 我…… 老嗎? 我有些難過,或許和她比是老了些。 可我臉上的皮膚還未有象征衰老的皺紋,身體也鍛煉的很好。 她在長大,我還要等她長大,在這之前,我怎么能成為另兩個經常噎我那句的—— “老男人!” 不行,我抖了抖身子,開始寫新企劃。 秦氏的商業版圖里,也該涉獵下醫美這塊了。 (四十七) 我,從沒那么后悔過。 當初應該殺了他。 只來得及給白姑發了信息,我便匆匆趕過去。 (四十八) 意識模糊,睜不開眼,卻能聽見瘋子所有挑撥的話語。 我想要拼命的否認。 白菜,任何時候,我都不可能拿你的安全開玩笑。 但我不敢張口,我知道,瘋子是沖我來的。 我越是表現的在乎她,瘋子就會折磨得越多,而她越恨我,或許就更安全。 (四十九) 被……看到了。 小心翼翼想要掩藏的、骯臟的過去,在她眼前重演。 最后的一絲希冀也在轟然間粉碎,灼燒成不見的煙灰,而我無能為力。 顱腔里像有鋸子在拉扯,渾身的氣力都被抽干,瘋子像是知道我的耐藥性,時刻注意著補充注射。 (五十) 從她和瘋子說那些話開始,我便知道,她在救我。 為什么在知道一切后,還要對我這樣的人那么溫柔? 她在,替我挨受。 她在,然后把我從沉重的沼澤里拉起。 (五十一) 在聽見白姑他們的聲音后,我的意識終于斷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都是與她相關的片段,甚至還有,我們的以后。 夢里沒有瘋子,沒有那些骯臟的過往,我貪戀著溫暖,不愿醒來。 直到她的聲音朦朦朧朧傳來:“你忘了我家還有一個房間是你的嗎?你再不醒來,它可就又要成書房了……” 我掙扎著,想要起身抱住她,但身體卻不聽使喚,依舊牢牢的躺在病床上。 只能聽見她離開的動靜。 (五十二) 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四五點。 “她……還好嗎?” “白小姐很好。”吳四回答。 我拔下針管,“送我去她家。” 吳四沉默了一會,還是順從的扶我離開醫院。 (五十叁) 她醒后一直在哭,我越哄,她哭的越兇。 “不許哭!”她突然兇巴巴的對我說。 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我的眼淚竟也與她一樣,流個不止。 “你是個大傻瓜!”她又罵我。 “你是個小傻瓜……”我反駁她,將她摟在懷里,無比認真的說:“白菜,永遠不要為了我,讓你自己受傷害。” “你是我的,保護你,就是保護我自己。”她身體顫抖,拼命的回抱住我。 “秦煑,我很害怕你會死……后來白絲絲救了我們,他們說你被注射了太多藥物,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 “對不起……” “還有……那個禽獸,現在已經癱瘓了,脊柱損傷,口歪眼斜的,手都抬不起來,以后再也不會來傷害你……” “對不起……” “你以后再也不許瞞著我,騙我。” “對不起……” “我……我是很心疼你的……秦煑,過去的那些都過去了,我當初說的那些都是為了騙禽獸的,你不許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反而還要你來保護我。 “我說了這么多,你就只會這一句嗎?” “對不起……” “不許說對不起,換句別的!” “……我不想離開你。” “沒有人能讓你離開我,除非你自己要離開。” “嗯……我愛你。” “我也愛你。”她嘟囔著,然后吻掉了我的淚水。 (五十四) 寶寶還是結婚了。 關于結婚這個事,其實是大家互相商量后的結果,順序由抽簽決定,一共叁個人,偏偏我是第叁名。 每個人都有婚禮加上蜜月,共計一個月的時間,本以為寶寶和沉青回來后,我能見她一面,誰想到王淼之直接跑去了英國,寶寶人還沒回來,就又被大尾巴狼拐走了。 我好想寶寶。 (五十五) 盼星星,盼月亮。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交接完所有的工作后,下班時終于等來了寶寶,我拎出準備好的一大兜喜糖,分給同事。 “小秦,恭喜恭喜。” “小秦,早生貴子啊。” “小秦,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辭職報告已經在一個月前就上交了,辭職的理由:“結婚。” 領導特意來找我談過話,表示這個辭職理由有點太……說不過去,但還是被我搪塞應付了。 (五十六) “秦煑,你是不是開錯了,這不是去公寓的路。”寶寶糾正我。 “不去公寓,去我們的家。”我說。 因為不喜歡秦宅,所以在N市臨近白家的地方,又買了一處宅子,當作我們的家。 寶寶22歲,我……我忽然不想算年齡,感謝基因,讓我看起來比寶寶大的不是太多。 (五十七) “秦……秦煑,我好累。”她求饒。 我有些委屈,眼巴巴的看著她,“可是我都兩個月沒見你了,上次見你還是你大學的畢業典禮……” “我……”她欲言又止:“好吧,再一次……就一次。”她強調道,語氣有些無奈,一如既往的嬌慣我。 我卻心軟了,只是嗅著她頸窩的香氣,忍不住撒嬌:“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想!”她回答的毫不猶豫,隨后吧唧一口親在我的臉上,頓了頓忽然想起什么,問道:“秦煑,你以后不當醫生了?” 我想了想,秦氏的事情不少,沒有寶寶的時候,醫院的工作倒也不讓我覺得難熬,因為我需要把自己的時間填滿,讓自己有事可做,沒空亂想。 但遇見寶寶后……好吧她要上學,所以醫院的工作依舊可以進行。 只是現在,寶寶已經畢業了,她不喜歡朝九晚五的去公司上班,決定當一名獨立設計師,在家工作,我自然想多跟她在一起。 “我還當醫生。”我說。 “當你的家庭醫生。” “所以白老板,你要我嗎?” 她忍不住笑出來,隨后又咳了咳正經道:“秦醫生,你的面試合格,合同年限……” “白菜的一輩子。”我說。 ——秦煑番外.完—— ==================== 秦煑的番外終于寫完啦,準備專心寫【修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