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而這其中,雙方的實力差距又是他們極力反對用兵的一大理由。 周寧斂眸,還是心不齊啊,這心不齊,打起仗來只怕不便利,公元前200年,劉邦親自率領了三十三萬大軍北擊匈奴,無功而返不說,還反被圍困在了白登,險些成為了匈奴的俘虜。 對匈奴用兵要慎之又慎,她一直知道此事。 主戰派和主和派爭執不休,張良垂眸不語,周寧淡聲道:“先遣使者去匈奴問責,為何出爾反爾,撕毀合約。” 這要是用兵還是要求和? 雙方都拿不準周寧的心思,若是求和,為何要用“問責”這樣不客氣的詞句,以這樣的態度出使匈奴,只會激怒對方,不利于和平談判;可若是要用兵,為何不直接迅速的打匈奴個措手不及,反而要先遣使者去暴露他們的態度? 雙方都不理解,也所以雙方都不滿意,不過周寧沒給他們再說話的機會,顧自起身離開了,眾臣都知道,王姬做的決定向來是不容更改的。 散會后,高等人又尋到了張良,“如今民心愿戰,可王姬怎么還是不愿用兵?” 張良笑著不慌不忙的給幾人倒了茶,聞言笑道:“民心愿戰?民心在哪兒,某怎么沒有看見?某只看見堂上還是有許多大臣據理力爭想著求和,和主戰的一方成分庭抗禮之勢?!?/br> “那難道我們還要一個個的去說服那些老頑固不成?”這事連望都覺得希望不大,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是固執。 “此事還未有定論,”酈食其的想法不同,“冒頓殺父自立,又把他父親的許多妻妾收為己用,他樹立威勢全憑著武力,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用仁義禮信去說服的,所以此番出使匈奴必定是不歡而散、無功而返。” “那……”高心中又升起了希望,看著士卒們用上新馬具的風姿,他其實有信心、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和匈奴一戰。 “那和談還是用兵也在五五之間?!睆埩疾痪o不慢的說道。 “那該如何是好?”高問計道。 張良將茶盞推到高面前,“此事,還在一個‘民心’上頭,得讓王姬和眾臣看見民心所請。” 出使匈奴的使者謹遵王姬的命令,擺出了責問的架勢,然后他險些沒能從匈奴好好走出來。 冒頓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走到周寧的畫像前面,他饒有興致的用眸光描繪著周寧的容顏,靜靜與畫中人相視佇立。 臣下見此笑道:“中原人都是沒有骨氣的迂腐孬種,等慢慢的磨得他們沒了心氣,單于可以娶了那周王姬回來,從此兩家合成一家,只怕他們會喜之不盡?!?/br> “呵?!泵邦D聞言呵笑了一聲。 刺啦一聲,冒頓取出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劃破了畫卷中周寧的嬌艷容顏。 大臣的恭維討好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 冒頓轉身看著那大臣,神色輕諷,語氣帶著不屑的輕浮,“我還以為她真有什么過人之處,原來也是靠著臉和身體蠱惑男人的庸俗女人?!?/br> 畢竟是獨立的有領土有封位的女王,他原本還以為她是假意應承,就像他對東胡用的計策那般麻痹他,沒想到,冒頓嗤笑一聲,她若是逆來順受的接受了新要求,他還會小心三分,但她竟然直接派人來責問他。 責問他?冒頓玩味的品著這三個字,看來這次是他過于敏感多疑了,他居然會對女人生出期待來,看來是閑太久了,聽多了閑話。 女人啊,合心意的多睡幾晚也就是了,但千萬不能把腦子丟在她們的皮rou上,更不能把心交出去,越是生得漂亮的女人,野心越大,但是她們有什么用呢,像菟絲花一樣只能攀附著男人生活。 冒頓搖了搖頭,又恢復成了那個極為守禮的單于,“這位周王姬是有未婚夫的,我若向她求娶,不合禮法。” 聽說周王姬的未婚夫乃西楚霸王項羽,這西楚霸王作戰勇猛,擁兵四十萬之眾,中原不同與他們草原,太古板,還有這么一句話,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他們如今還要對西域之地用兵,冒然與中原結下生死仇恨,不劃算。 禮法?每次聽到這話,匈奴大臣的心情都頗為復雜難言。 但這次冒頓的一個“也”字,更叫大臣們心驚。 大臣們低垂著頭,不敢多言,看來容貌太盛的周王姬讓單于想到了頭曼單于的閼氏。 頭曼單于的閼氏也是生得花容月貌,身形曼妙有致,極得頭曼單于的喜愛,愛屋及烏,頭曼單于對那閼氏生下的小兒子也極是愛寵,甚至想要將王位傳給那小兒子。 為此,頭曼單于假意與月氏談和,并且將當時的太子冒頓單于送到了月氏當人質以表誠意,然而,就在冒頓單于到達了月氏之后,頭曼單于卻發兵急攻月氏,兩國交戰,身為質子的人都會被第一個拉出來殺了祭旗,頭曼單于此舉分明是要借月氏的手殺了冒頓單于,從而給他的小兒子讓位啊。 但是誰能想到當時才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冒頓單于能早早的察覺到了不對,甚至順利的逃回了匈奴。 草原上強者為尊,也因為冒頓單于能順利的逃回匈奴,頭曼單于認可了他的勇猛,所以打消了讓小兒子繼位的念頭,并且給了冒頓單于一萬騎兵,有意培養他。 但是頭曼單于改了主意,冒頓單于卻沒有既往不咎的打算,他最后用那一萬騎兵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冒頓單于不僅狡黠敏感,心思深沉善于偽裝,而且勇猛善戰,又嗜血記仇,他真真是草原上的狼王。 前頭提議的大臣看著自己的腳尖,為自己的會錯意小心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有如此經歷,也難怪單于不重女色,前頭鳴鏑弒父時他射殺了自己當是時最為寵愛的妻子,后來上位,東胡索要他當時最寵愛的閼氏,他也是半點沒有遲疑猶豫的就送了。 自己真是想岔了,還以為單于近來沒有對外用兵的計劃,又格外關注周地之事,是對那周王姬有什么心思呢。 就新合約之事,周地一撥一撥的往匈奴派使者,僵持了好幾日,冒頓甚至都選好了下一個要攻打的西域小國,還是沒有談出個結果,就是酈食其所言,冒頓是不可能用仁義禮信說服的。 被擾得煩了,冒頓直接下令燒掉九原半座城,然后當日,新合約的文書就送到了冒頓手邊,冒頓隨意的蓋了大印,收了周地手來的食鹽,便開始全力準備起西征之事。 匈奴鐵騎銳利,冒頓領兵一路西征,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志得意滿之時,也沒忘了鄰國的周王姬,冒頓對左右道:“咱們打了這么久,刀也鈍了,箭矢也不夠用了,聽說周王姬手下有一冶鑄作坊,便請周王姬給咱們送些武器弓箭來吧?!?/br> 左右會意,笑呵呵的去安排了。 “欺人太甚!”武器不同于財物,太敏感了,哪怕匈奴言明是為了西征所用,并沒有南侵的意思,但匈奴的話能信嗎?若是能信,為何第二份合約簽了不過兩月,匈奴又加了新的要求? 酈食其氣得渾身發抖,他看向堂中主和的眾臣,希望能看到大家同仇敵愾,然而他失望了,原本主和的大臣依舊默然,甚至有些原本主戰的臣子見王姬兩次妥協后,也喪氣般不再言語。 反正至差,上郡有長城,有二十余萬大軍,是完全無虞的,王姬舍不下九原的百姓,除了答應匈奴的條件,還有什么辦法呢。 但這一次,前頭保持沉默的左丞相張良站了起身,酈食其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次不同于上次,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必定能叫王姬改了主意。 張良呈上一摞厚厚的折子,“這是九原百姓的民心,臣請王姬御覽?!?/br> 周寧打開折子看了一眼,合上后,放回托盤里,對張良頷首道:“丞相有心了?!庇謱εe著托盤的近衛道:“將這些分給諸位大臣看看?!?/br> 折子有很多,堂中的大臣幾乎人手領了一冊,大臣們疑惑的把折子拉開,上面的筆墨不多,只有寥寥數語,“吾等知王姬愛民,然匈奴負約無信,九原為周國之地,吾等思歸久矣,為大事計,懇請王姬用兵,吾等皆愿為王姬馬前卒,雖死不退不悔!”然后便是滿紙大大小小的簽名和紅指印。 簽名的是識字的人,按指印的是不識字的人,這代表了不同階層的平民百姓,也代表了用兵是平民百姓的一致訴求。 這……怎么會?! 主和的大臣來回張望著身旁人手里的折子,居然都是請戰的,并且簽名和指印好像都不同,“竟有……這么多嗎?” 九原的百姓們怎么想的,這四個月來不是好好的嗎?上郡的百姓也只是匈奴要求增加條件的時候不舒服了一陣子,過了也都好了呀。 是啊,生活在周寧統治下的上郡百姓雖然因為要進貢而覺得屈辱,但因為他們的日子整體是在慢慢變好,所以時間久了,他們大多也就沒有什么激烈的情緒了,但是九原郡的百姓不同。 他們生活在匈奴的統治下,但他們得不到匈奴人的承認,自己也無法接受異族,他們的日子很艱難,原本每日的苦難叫他們難熬,但熬久了,熬到人麻木了,其實也沒有那么痛苦了,但偏偏還有每月一次的上郡進貢這樣的大型愛國主義教育,于是每時每刻的苦難都只會加深他們回歸周國的強烈愿望,叫他們一刻也忘不了。 張良淡聲道:“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為一些外因,我們無法接觸到所有九原百姓,但就我們接觸到的,并且在請戰書上簽字按印的,已經超過了九原所有百姓的六成。” 眾大臣的議論聲為之一靜。 眾人隱隱知道有什么要變了,王姬最在意百姓的利益,也因此才對匈奴處處退讓,可如今是九原的百姓拋卻生死,主動說要戰。 那么,王姬會應嗎? 但事情還沒結束,盼從袖子中抽出一本冊子,起身道:“這是兩個作坊工匠的請戰書,請王姬御覽。” 酈食其緊隨其后,“這是上郡行商主事者聯名提請的請戰書,請王姬御覽。” 上郡父老顫顫巍巍的起身道:“這是各處亭長代各亭百姓提請的請戰書,請王姬御覽?!?/br> 黑和望道:“這是各軍政委代士兵們提請的請戰書,請王姬御覽。” 喜起身道:“這是我國的各項物資儲備明細,每月的進項和出項明細,存量豐富充沛,進項穩定繁多,不懼一戰,請王姬過目。” 主張議和的大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現在他們面對的不是同為臣子的同僚,而是軍心、民意,是全體周國人的意志! 而且喜的話分明在告訴他們,他們已經有了這個實力。 可是他們什么時候有了這個實力呢,最開始的造紙作坊很掙錢沒錯,但很快就因為要上供的原因減少了銷量,好不容易鹽礦開始有產出了,可也因此,造紙坊的銷量再跌,鹽礦的產量也大半填進了匈奴的口袋。 所以,他們哪里來的錢強大自身? 也是這個時候眾臣才想起來,即便外頭形勢再如何,冶鑄作坊好像也從來沒有停過工,所以問題又來了,錢哪兒來的? 眾人看向總攬政務的右丞相喜,喜坐在周寧右手第一位,半闔著眸子誰也不看,反倒是盼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不過眾人并沒有發覺。 錢哪里來的?減少了對外批發給商人們的量就是因為要進貢匈奴而導致產量減少嗎? 如今又不是剛開始做買賣的時候,各處都沒有規矩,他們既怕被各諸侯殺了人,又怕被各諸侯越了貨,總之怕掙得錢太多惹人眼紅,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打開市場、維系關系,而現在…… 盼摸了摸鼻子,現在哪哪兒都被行商們走順了,基本的規矩也立起來了,他們完全可以低調的官營嘛,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當然掙得多呀。 當然,這樣的內部cao作瞞得過大臣,卻絕對瞞不住王姬,而且,盼覺得這個主意就是王姬想的,喜丞相當然是嚴謹的能臣,但他缺少機變,盼低著頭,他覺得這個主意有略微的、少許的狡猾。 狡猾?詭詐不可信,狡詐而刁鉆?盼閉了閉眼,趕緊把這危險的想法扔出腦袋,光風霽月的王姬怎能用狡猾形容?此舉雖然利用了行商們,但也是、也是為了迷惑匈奴,“兵者,詭道也?!边@是兵家至圣說過的話,兵家之事怎么能說狡猾呢? 盼點了點頭,豁然開朗而心情平靜愉悅了。 周寧垂眸看著一案頭的請戰書,朱唇輕啟,一個“戰”字,金聲玉振,擲地有聲。 其實都不用做什么鼓舞士氣的動員會,這一仗是士兵和百姓們求來的,這樣萬眾期待的民族之戰還需要什么動員呢?大家只恨不得半刻不耽誤的立時上戰場與匈奴拼殺。 但周寧還是仔細的準備了檄文,大談民族大義,追憶了蒙恬戍邊時胡人不敢南下牧馬的威勢,對比如今九原百姓的艱難,談進貢納獻的屈辱,談身為中原人的驕傲。 雖然話題沉重而具有煽動性,但周寧的語氣很平易,甚至說起了他們被人戲稱為“光胡軍”的事情,如今“光胡軍”真的要和異族胡人作戰了,她相信他們必定能擊敗匈奴,將胡人從周國的領地上驅逐干凈。 “從前‘光胡軍’只是戲稱,但往后必成威名!” 最后一句話落下,周兵們內心激蕩而滿目熱淚,一根根矛戟被有節奏的舉起落下,那是周兵的回應,士兵們鏗鏘有力的和聲響起,“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一切鋪墊到位,就在周寧決定用兵的次日,浩浩蕩蕩的周軍開拔出城了,用兵之疾,出兵之快,遠遠出乎匈奴的意料。 但短暫的詫異后,匈奴也并不慌張,哪怕周軍此次進攻的兵力遠超他們留守九原的兵力,就像上郡的舊臣習慣性懼怕匈奴一樣,匈奴將領對中原人的輕視也是根深蒂固。 這是匈奴人的自信和驕傲,匈奴人生在馬背上,長在馬背上,在馬背上作戰就是他們的天下,不客氣的說,他覺得他們的勇士一個能打十個中原軟蛋。 所以這位匈奴將領再得到周軍出城的消息后,便一邊安排士卒去向單于報信尋求增援,一邊下令調動九原郡的另一縣臨河縣的軍隊過來,而后便大開城門等著周軍過來正面迎敵。 匈奴人本身就缺乏守城的經驗,更喜歡在開闊的地帶拼殺沖刺,他雖然放棄了城堅,但選擇了一個己方軍隊更擅長的作戰方式也算不得錯誤。 在臨河縣的軍隊已經全部調到了九原縣后,甚至匈奴將領都等得不耐煩的時候,周軍才終于到達了九原城外,匈奴將領不屑嗤笑道:“我家九歲小兒的騎術也要勝過這些個中原丈夫?!?/br> 兩軍交鋒,戰鼓擂響,匈奴的前鋒軍如離弦之箭般猛烈沖出,而周軍的前鋒軍卻向兩邊散去,位于中軍的匈奴將領見此更是不屑而驕傲起來,但下一刻,“那是什么?!” 匈奴將領的眼珠差點沒瞪出眼眶,只見周軍的前鋒軍散開后,露出了其后的重甲騎兵,其戰馬騎兵全部身披鎧甲,直面匈奴前鋒軍的進攻,絲毫沒有畏懼退縮之意。 他們當然不畏懼不退縮,連人帶馬,他們是全副武裝啊,兩軍對戰,只有他們打人的,沒有別人打他們的,這樣的防御力,他們怎么會怕,為什么要躲,只恨不得匈奴再沖擊得快一點才好。 因為正是這樣極強的防御力,所以他們犧牲了機動性,也因此他們此次明明是急行軍,最后卻成了匈奴將領眼里的姍姍來遲。 原本匈奴騎兵看到這樣奇怪的裝備,就心生遲疑,無論是誰,面對只能挨打無法進攻的局面,總是會有些怯戰的,形勢久違的出現了一片倒的情況。 但到底是作為將領的,短暫的慌張后,匈奴將領發現了重甲騎兵的不足,“鎧甲太重,人和馬都撐不了多久,中軍壓上,拖死他們?!?/br> 于是匈奴的精銳中軍壓上,他們將他們優越的騎術發揮到了極致,一邊策馬前進一邊拉弓射箭,確實如匈奴將領所想,過多的負重不僅犧牲了騎兵的機動性,更是大大的降低了他們的耐久性,重甲騎兵重創了匈奴前鋒后開始回撤。 終于是兩軍的輕騎兵精銳開始正面交鋒,如此作戰是匈奴的絕對主場。 先說馬,匈奴有大草原,他們騎馬打獵、牧羊、作戰,他們的馬匹是最精良優秀的,而中原的馬正如中原的人一樣,圈養出來的溫順品種。 再說騎兵,中原騎兵能穩穩的坐在行進的馬背上已是不易,最多一手控制韁繩,一手持矛戟,并不能發揮全身的力氣,而匈奴的騎兵是能夠僅憑雙腿的力道控制馬匹的,他們能發揮整個上半身的力量。 匈奴將領的臉上扯出一個得意而殘忍的笑容,然而下一刻,匈奴將領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而不敢置信的事情,雙目圓瞪,目眥欲裂,周國的騎兵居然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