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老婦人強忍著眼淚,看屋外寒風料峭,語帶凝噎,“也不知……大兒幺兒在外好不好?這會,有沒有食吃?” 這一話落,年輕婦人埋頭偷偷抹起眼淚。 有沒有食吃?她只求良人先活著! 前頭楚軍大敗的消息傳來,她日日做夢,都夢到她家那口子滿身是血。 “唉~”那當先的老人也嘆息著沉郁起來。 稚子無憂,不知長輩們因何憂愁,不喜室內(nèi)沉默抑郁,便看向院外尋求新鮮事物。 鄉(xiāng)下的籬笆墻不高,成年男子從院外走過,便可看見其頭頂發(fā)髻。 不過今日新年,外頭少行人,他也瞧不見什么熱鬧。 稚子嘟了嘟嘴,正要收回視線,就遠遠看到有人騎高頭大馬而來,他興奮的抱住母親的胳膊,“阿娘,是不是爹回來了?” 婦人聞言眼淚更甚,老婦人也偷偷抹起眼角。 他的長姐已經(jīng)有些懂事了,拉住他,讓他別鬧。 但很快,她們也都聽見了馬蹄聲。 老人眼神不太好,遲疑道:“好像真有人來。” 小姑娘站起身,脆生生的道:“朝咱們這里來了!” 一家人相攜站到院門處張望,就算不是,也希望能尋來人問問自家兒子的消息。 聽到動靜出來張望的人家不少,有同樣盼著打聽消息的人家,也有冬日農(nóng)閑純粹好信兒的人家。 見來人在自己院門前停下,老人的心臟幾乎沒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幾乎是屏著呼吸問道:“壯士有何事?” 他怕是壞消息。 來人跳下馬,笑道:“老人家新年大吉,請問這里是張大牛家嗎?” 一見來人笑了,老人的心也放松下來。 “是是是。”老人眸帶水光的連連點頭,倚在他腿邊的孫子孫女也幫著應是。 來人笑了笑,道:“我是幫你家大牛和小牛送家書的。” 同樣立在院門口張望的人家羨慕的看著老人,大著膽子問道:“有我們家的嗎?我兒子叫張虎。” 來人取出懷里的竹簡查看了一番,搖頭道:“沒有,他是跟著周寧周先生的嗎?” 問話的人搖了搖頭,“不是。” 來人卷起竹簡,解釋道:“只有咱們周先生特意安排了人幫忙送家書,別處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老人到馬背上掛著的籃筐里找出兩塊手掌大小的木牘交給老人,又道:“他們想給你們捎東西回來,但路途遙遠,送東西不方便。” 老人珍惜的摩挲著家書,眼含熱淚,“不用東西,不用,有信兒就夠了!夠了!” “老人家別擔心,跟著咱們周先生的人,先生都記掛著呢,三日內(nèi),你寫了信送到城西大通巷口右手第一家的陳木匠家,我們想法子幫你捎過去。” “好好好,太好了,謝謝你,謝謝周先生,”老人家抱著家書抹了抹淚,“我這個年,終于能過踏實了!” 聽到還能幫忙捎信過去,沒有得到家書的人家再也忍不住了,攔住來人七嘴八舌的道:“能幫我家也捎封信嗎?” “我寫信讓他跟著周先生!” “我家的也是,我也要讓他跟著周先生,周先生仁義啊,再沒有哪個將軍像周先生一樣惦記咱們老百姓了。” 遠遠的,有聽到動靜的人朝這處跑來,一邊跑一邊笑著揮手喊道:“我家的,我家大兒是跟著周先生的。” 圍在一處的人羨慕的看著他。 跑來的人果真領到了信,心里既熨帖又得意,他兒子的眼光好啊! 而同樣是收到家書,呂家的氣氛卻不太對。 第105章 懷疑 呂公收到的家書是場面話, 是寫給全家的,報個平安和問候,無功無過。 呂大嫂和呂二嫂則各自收到一封私房話。 呂二嫂樂滋滋的拿回房里細看, 甫一看完卻震驚當場,過了好大一會,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 將木牘藏于袖中,匆匆忙忙的往呂大嫂的屋子趕。 “大, 大嫂!” 不知是跑得急了, 還是驚嚇仍未平息, 她的聲音打著顫。 呂大嫂神情平靜的給她到了杯茶,“別著急, 坐下, 慢慢說。” 呂二嫂性子急,根本不是一句話就能靜下來的,何況是這樣驚天的大事,她聽不進呂大嫂的安撫,哐當一聲連摔帶打的鎖上門,便快步走到呂大嫂身邊坐下。 呂二嫂的動作很大,案幾上的茶水被震得蕩出茶杯,但呂二嫂根本顧不上, 她雙手撐在案幾上,身子前驅,面色急切驚詫的道:“夫君說, 說, 說……哎!” 她是真的著急, 卻也是真是說不出口。 呂二嫂眉頭緊皺,往后重重的坐在小腿上。 “不就是個懷疑嗎?”呂大嫂淡笑道:“只是試一試,又沒有什么緊要。” 呂二嫂詫異的看著她,這還沒什么緊要?! 呂大嫂伸手拉住她的手,微微垂眸看著兩人相握的雙手,低聲道:“若是萬一,那你的祿兒,我的產(chǎn)兒……豈不是有了轉機。” 說完,呂大嫂將為她倒的茶遞到她的手心。 呂二嫂一愣,下意識的握住茶杯,緊皺的眉頭慢慢放開了。 接受了這樣的猜測懷疑后,越往那個方向想,似乎就能想到越多的佐證,然后越想越覺得越合理。 良久,呂二嫂緩聲道:“其實這懷疑,也不是沒有道理。” 呂大嫂看向呂二嫂。 呂二嫂眉頭微蹙,越想越覺得是,她道: “公爹從小不喜歡小妹,而且公爹每次說小妹面相不好的時候,婆婆從來不敢為小妹爭辯。” 呂大嫂同樣眉頭微蹙,這可以說信了,也可以說沒信。 但呂二嫂覺得她這是信了,于是她接著說道:“還有上次,上次公爹從薛縣回來了,對婆婆就有些不太對,我覺得,他心里肯定也有猜測。” “那,咱們怎么做?”呂大嫂有些沒主意的問道。 呂二嫂試探著說道:“要不避開公爹,咱們偷偷問問婆婆?” 呂大嫂遲疑道:“婆婆能和咱們說這樣隱秘的事情嗎?” 呂二嫂一拍案幾急道:“都什么時候了,這可關系著她兩個孫兒的性命,她和公爹都這么大把年紀了,一起過了這么多年,不說兒女,孫子都這么大了,就是……那又能怎么樣?” 呂二嫂壓低了聲音,湊到呂大嫂耳邊道:“那位可是個活神仙!” 呂大嫂同意了,然而這私下的問話最后還是鬧到了呂公那里。 呂母聽了呂二嫂的問話,哪怕她說得再委婉,呂母還是大驚失色,而后斷然否認。 但呂二嫂也不是輕易罷休之人,直接送信去呂釋之那邊,讓他回稟劉季,直接派人過來接呂母,于是這事情就瞞不住了。 呂公面色鐵青,怒瞪著呂二嫂,“你身為兒媳,竟敢這樣揣測你的婆婆,還敢繞過公婆私下做這么大的決定,你還有沒有將我們放在眼里!” 呂母站在堂內(nèi),一臉難堪。 呂雉站在一旁,知曉此事原委,她心里滿是荒唐。 她的夫君,怎么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他對她,她這個結發(fā)的患難夫妻難道就沒有半分尊重嗎? 他竟然這樣揣測她的母親! 呂二嫂也被呂公如此暴怒嚇住了,但她還是小聲的爭辯道:“您心里不是也有懷疑嗎?若此番驗證了果然不是,不也還了母親的清白?” 呂母聞言,錯愕的看向呂公。 呂公臉色愈加難堪惱怒,他伸手指著呂二嫂,五官猙獰似要吃人,暴喝道:“你還嫌我呂家丟人丟不夠嗎!” 呂母過去認親,怎么認? 在已經(jīng)確定那周寧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情況下,他妻子又去認親,誰不得多想? 這是要讓他妻子當著全軍上下說她背叛了他,說她與別人有染。 要當著全軍上下,扒他的臉皮啊! 所以,哪怕那周寧真是呂母的jian生女,他也寧可當作不知道,丟不起這個人! 呂母的錯愕轉為傷心,她嫁給他幾十年了,他還不知道她的為人嗎?可他竟沒有否認。 呂二嫂低頭絞著手帕,擔憂了七年,兒子的命在她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她喃喃提醒道:“可如今人已經(jīng)在外面候著了。” 這說的是劉季那邊派來接呂母的人,她知道公爹一直以來很看重劉季,尤其是劉季起事后,他幾乎對劉季言聽計從、有求必應,因為這一位,關系著他那貴不可言的箴言。 但出乎意料的,呂公面上只閃過片刻的掙扎猶豫就拒絕了,“打發(fā)他走,我呂家沒有這樣的事。” 呂雉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出鬧劇,突然很想笑,原來臉面比富貴重要啊。 呂二嫂激動的辯道:“不過試一試,不說為了你的兩個孫兒,你細想想,他若都對孩子下手了,呂家這一門,哪個能討得了好?” 眼見呂二嫂越說越遠,呂大嫂終于如呂澤信中交待的那樣,攔住了她。 但呂二嫂被攔住了,呂母又站出來了,她淚眼婆娑的道:“我去!” 呂公怒而罵道:“你又發(fā)什么瘋!” 呂母哭道:“我清清白白了一輩子,臨老了,不能受這樣的誣蔑,我要去證明我的清白!” 呂雉上前攙扶住呂母,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荒誕了,原來面子比孫兒的性命重要? 她那牢獄之災真是受得不冤枉。 呂母捶著胸口,哭怨道:“呂文啊呂文,我跟了你一輩子,你不信我?” “我說了不準去!”呂公鐵青著臉,回避了呂母的問題,斷然喝道。 眼瞧著屋內(nèi)公婆之間氣氛越來越緊張,而屋外還有來接呂母的人沒有打發(fā),賢惠又能干的長媳呂大嫂嘆息一聲,走到呂母身邊,攙扶著她另一邊,開始溫聲勸和。 呂公還是很重視這個長媳的,慢慢的平息了怒氣,過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呂雉攙扶著呂母出了呂家大門,沉默的登上了碭郡派來的馬車。 呂家這邊往返傳信的功夫,眾士卒的家書也從各處陸續(xù)傳回彭城,發(fā)到了各營政委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