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他一直是個很純粹干凈、感情真摯的人,倒是她自己,過于狡黠多思、深沉虛偽了,不過此時這個純粹的男人也要開始學著忍耐和掩飾,周寧斂眸,這就是一個人成長、成熟必經的過程。 如周寧所想,項羽確實抱拳低頭了,他沉聲道:“臣不敢,臣只是擔心周先生兵馬不足。” 周寧一怔,抬眸看他,眸色如枯井黑幽沉靜。 所以,他是為她才放下驕傲嗎? 項他從項羽身后走出,笑道,“羽叔說得在理,若周先生兵馬不足,恐不能好好護衛王上安全,還是從各處抽調人馬,湊足六千人更妥當。” 如此一補充,便將項羽的沖撞描補成他對懷王的關心則亂了。 雖知項他此言有假,不過看到眼高于頂的項羽臣服,懷王還是稍稍緩和了神色。 懷王緩和了神色,旁的將領卻神色不自然了,從各處抽調?哪處? 為將者,就沒有嫌自己手下兵馬多的。 為防項羽暴露更多的異常情愫,周寧移步笑著解釋道:“倒不用抽調,王上說的是我從亢父帶回的六千人馬。” 亢父?六千? 項莊和曹咎對視一眼,不敢置信,他們是從亢父出來的,最知道亢父的情況,即便留在亢父的傷兵全部恢復存活下來,再加上先生的兵馬也不到三千人,如何就變成了六千? 他們不能理解,只能道周寧本事,或許從別的地方用別的手段招攬了兵馬。 解決了抽兵的問題,劉季哈哈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周先生在亢父城內收獲頗豐啊。” 周寧笑了笑,沒有接話。 劉季也不覺得冷場,如今他一下子躋身楚軍的核心權力圈,也是有頭有臉、數一數二的人物了,若大事能成,他這個侯爺沒準還能裂地封王、南面稱孤呢,想當初他不過小小一亭長,后又落草為寇,哪里能想到如今光景,這會且歡喜著呢。 帥營外,獨自站在一處的韓信神情卻很是郁郁,他人生得俊朗高大,沉郁的氣質為他年輕的外貌增添了故事的厚重,很是吸引人靠近、了解。 尤其他還有那標志性的光下巴,他叫那周先生“老師”? 同樣候在帥營外的一中年男子見了,向身旁一右手包裹著皮甲的粗壯男人詢問了幾句,便上前與他搭話。 彭越和黑等人站在一處也在說話,黑瞧著彭越的胡子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你簡直破壞咱們周軍的整體形象!” 彭越充耳不聞,下巴點向韓信那處,問道:“那是咱們先生的弟子?” 黑點了點頭,又對彭越教訓道:“人跟在武信君身邊,聽聞我們剃胡子了,二話不說也跟著剃了,就你,每天跟在先生身邊還一大把胡子,臟不臟?” 彭越沒管黑說了什么,又道:“他旁邊那個好像是那什么劉將軍身邊的人,那一個。” 彭越又用下巴點了點那個右手包裹著皮甲的男人,“我瞧著他看咱們先生的眼神挺不友好的啊。” 黑順著彭越視線看過去,便是一聲冷嗤,“看見他那手了嗎?咱們先生砍的。” “哦?”彭越挑眉。 黑小聲跟他說了原委,又奇怪道:“劉季手下的人和咱們先生的弟子套什么近乎?不過那人瞧著面生,我好像也沒見過。” 營帳內諸將的職位兵力以及接下來的防守議定,便散會了,獨獨劉季被懷王留下說話。 等明日,等懷王當著全軍的面說了今日的安排,再鼓舞一番士氣后,項羽、劉季和呂臣就要各自領兵去往駐守的地方。 周寧一撩帳出來,便見到了韓信身邊的中年男子,蕭何。 韓信見到周寧,恭敬的頷首見禮,面上難掩一種得遇知己的舒心開懷,嘴角與眉梢俱是舒展開的。 他常年內斂藏心,倒是少見這么情緒外放的時候。 蕭何笑著對周寧頷首見禮。 周寧表情淡淡的點了點頭,收回視線。 看來有些緣分和相互吸引,即便各自的人生軌跡發生變化也是如宿命般不會更改錯過的。 亂世多離別,不過匆匆一會,第二日又要分別了,項羽情不自禁的跟在周寧的身后,隨她去到她的營帳,想問問亢父的事情,想說說他一路的擔心,說說他現在的無所適從,說好多好多……他好像就是想和先生待在一塊兒。 作為相交多年的好友,有聽其訴說愁苦的責任,周寧沒有拒絕。 又過了一會,劉季從帥營里出來,他領著蕭何、樊噲一干人往自己營帳的方向走,眉毛高挑,嘴角噙笑,八字步邁得自得悠閑。 蕭何笑道:“看來今日沛公有好事。” 劉季停下腳步,轉身叉腰笑道:“什么沛公,老子現在是武安侯,還是碭郡長!” “恭喜武安侯。” “恭喜大哥。” 幾人笑呵呵的恭賀道。 劉季聽了,笑著的用大拇指刮了刮嘴角,銳利精明的雙眼微微瞇起,“其實,一個武安侯也不至于叫老子如此高興,老子高興的是……” 尾音拉長轉圈,劉季卻不再往下說,只笑道,“走,回去和你們說。” 回到營帳,劉季雙手抱頭往榻上一歪,二郎腿翹得老高,用腳尖點著蕭何,笑道:“蕭何,你來猜猜老子為何這么高興?” 必是因為懷王多留他那一會說了些什么,蕭何如是想,但卻笑道:“某不知。” 盧綰笑道:“大哥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還有啥好事?懷王賞你美人啦?” “呸,德行。”劉季笑呸了盧綰一聲,笑道:“現如今,這楚營里這么多將軍將領,懷王最看重我和那周寧,嘿嘿,因為我和周寧都第一個反應過來,項梁死了,誰才是老大,然后適時的逢迎了一下。” 劉季搞翹著的腿一搖一晃的抖動著,快活的說道:“按說我和周寧,嘿,那周寧說話做事比我做得場面漂亮,為人也端正清雅挑不出一點毛病,但我和周寧,嘿嘿,懷王更信重我。” “呸,周寧哪能和我大哥比,”盧綰作勢生氣不認同劉季的話,又調笑著說道:“他也就一身皮子好看,跟個娘們兒似的。” 知道兄弟是拍自己馬屁,不過劉季也聽得高興,他哈哈笑道:“你說得對,那相貌,就是個男的,老子看著都,”劉季挑了挑眉,換了個含蓄的詞,“意動。” 呂澤和呂釋之隨大流的笑了,但心里卻有些尷尬,周寧他和小妹長得一樣,這豈不是說他對小妹…… 樊噲粗聲粗氣的道:“大哥,我還是覺得她就是呂媭。” 蕭何和曹參也點頭道:“確實很像。” “唉,行了行了,”劉季的晃著的腳尖頓住,他倒也想,可不是不是嗎? 劉季皺著眉揮了揮手,他現在對認女兒這事挺膈應的,所以有些不耐煩的道:“都滴血認親了,那么多人親眼看著的,還能說什么?也就是人有相似。” 劉季指著呂澤和呂釋之道:“你瞧瞧他們,再想想那周寧,他們誰看起來更體面有涵養?呂家養女兒,總不可能比兒子還要精心上心吧?” 樊噲悶著腦袋不說話,劉季安慰道:“你放心,你的斷手之恨,我都記在心里呢,咱們早晚和他算賬。” 說完這個,劉季的腳尖又晃悠起來,跟他們說起了懷王更看重他的緣由。 “那周寧好是好,模樣好,會說話也會辦事,一身書卷氣,雖不穿儒袍,但瞧著比那從秦皇宮里跑來的博士叔孫通還像詩書里泡出來的,那周身的氣質風華。” 劉季嘖嘖兩聲,又笑了起來,“但就是太好了,太高雅了,就像那高山上頭的明月,那么高潔,那上頭的人得站得多高才能把他比下去?” “尤其那上頭那位,”劉季放低了聲音,笑道:“從前是個放牛娃。” 說完,劉季搖頭晃腦的得意起來,“我就不同了,我原先只是個市井出身的亭長,后來還是個逃犯盜匪,貪財好酒愛美人,我這樣的,真性情,既自己痛快了,也叫上頭安心。” 盧綰想到了一個重點,“大哥做碭郡長,是要去駐守碭郡嗎?” 劉季笑著點了點頭,盧綰露出諂笑,劉季笑道:“得了,老子知道你小子的心思,等到了碭郡,就給你娶個十房八房的新媳婦,讓你夜夜做新郎。” 劉季又用腳尖點著眾人,調笑道:“正好快到新年了,一人娶兩個,都樂呵樂呵。” “哈哈哈哈,那感情好。”盧綰大笑著提了提褲腰帶,眉飛色舞的道:“我努努力,到時就算秦軍來了,我也能留下幾個種。” 眾人聽了都笑著搖了搖頭。 樊噲哼了一聲道:“就你這身板你睡得過來嗎?到時候她們爬墻去找了野男人,讓你替別人養兒子。” “呸,你婆娘才在家找野男人呢。”盧綰和樊噲叫罵起來。 劉季聽得哈哈大笑,但不過片刻他晃著的腳頓住了,笑容也斂盡了。 第103章 二更 項羽在周寧這處待了沒多久, 項他、項莊就以商討如何布兵防守為由把他喚走了。 周寧知這只是借口,項羽今日情緒太過外露,約摸叫有心人看出異常了。 項羽還毫不知情, 他笑道:“我去去就來。” 然而, 一出營帳,項他和項莊表情便收起笑容, 尷尬為難,任項羽問什么, 他二人都支支吾吾、語焉不詳,項羽皺了皺眉, 打算回了營帳再與他二人細說。 項羽帶著幾分怒意的撩起帳簾,便見一白發老者背對著門口立于帳內。 “范先生?”項羽喚道。 范增轉過身來,應了一聲, 又對項莊和項他點了點頭。 項莊和項他默契的走到營帳外為兩人守衛, 項羽蹙眉,“范叔,是有何要事嗎?” 范增目色凝重的看著項羽, 他的雙眼下皺起厚厚的眼袋, 但雙眼卻并不渾濁,反而清亮有神, 他沉聲道:“羽兒, 你老實告訴范叔,你是不是……”說到此處, 即便年高者如范增也不由頓住,羞于啟齒, 到底是違背世俗常德之事。 項羽蹙眉, 一派坦蕩, “是不是如何?” 范增的聲音啞澀,“是不是,對那周寧生了男女之情?” 轟隆! 項羽的腦中、心中似同時被雷電劈中,一切的聲音景物都遠去了,他只聽得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它跳得急促極了,跳得他的呼吸、血液都guntang起來。 項羽下意識的想要否認,他夸張的笑道:“怎么可能,您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愛慕先生?” 說到末句,項羽的語速變慢、聲調下降,明明心里如混沌天地萬馬齊奔般慌亂著,可此時竟又劃過絲絲明悟,他愣愣的,不知是在問范增還是在問自己,“我……愛慕先生?” 范增見此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狠狠地閉了閉眼,跺足道:“糊涂啊!” 項莊和項他站在營帳門口處,凝神聽著營帳內的動靜,此時,兩人驚詫的對視,良久,又都皺起眉苦惱起來。 項他張口無聲,“這可怎么辦?” 項莊搖了搖頭,這能怎么辦? 兩人相對嘆了口氣,只能繼續守在門口,聽著營帳內的動靜。 “范叔,我……”項羽也被自己的心意嚇到了,他怎么能對先生生出那樣齷齪的心思呢? 范增問道:“你知道你叔父對于他身份的猜測嗎?” 項羽點了點頭,“叔父說他是周王室后裔。” 項莊和項他的眼眸大瞪,雙雙對視后,咽了一口唾沫,只覺得這輩子的驚嚇都在今日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