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黑暗中樊噲憤怒的瞪大雙眼,入眼卻是滿室的黑暗,他懵了懵,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做夢了,眨巴眨巴眼,正想要接著睡,就聽他大哥道:“看來他果真不是呂媭,真是奇了,這世上怎么會有兩個那么相似的人?” 劉季顧自可惜,樊噲聽得滿頭問號,什么他,哪個她,和呂媭長相相似?可呂媭不是在沛縣嗎? 劉季搖頭道:“也不知那呂媭究竟跑去了何處?我倒挺希望那周寧就是呂媭的?!?/br> 那可就真是張良師弟的謀略與他妻妹卜算的結合體了,若是她再會領兵打仗,那比商朝第二十三任王武丁的王后婦好也不差分毫了。 劉季雙手交叉作枕,往后仰躺在榻上,若果真如此……真是想想就叫人心熱。 樊噲眼眶大睜,周寧和呂媭?所以大哥說長得像呂媭的人是周兄弟?! 怎么可能,這兩人差那么老遠,唉,他也想他婆娘能有周兄弟那么俊俏,可惜呀,這事只能夢里想想了。 還有什么跑了,他婆娘不是在沛縣嗎? 難不成大哥的意思是真正的呂媭跑了,然后那個呂媭還長得和周兄弟一樣? 樊噲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也美到,砸吧砸吧嘴,正想說話,劉季先聽到了他此處的動靜,于是他對呂澤和呂釋之交待道:“既然周寧不是呂媭,這事就先別讓樊噲知道。”娶了個贗品,也挺叫人難受的。 呂澤和呂釋之應下。 樊噲卻被哽住了呼吸,半晌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所以是真的?! 呂媭和周兄弟長得一樣?!! 劉季和呂家兄弟聊罷,室內除了呼嚕聲再不聞其它,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雖然吵鬧但還算安逸舒適、不用防備的環境,然而榻上卻有一人瞠目到天明。 第二日,劉季帶著人馬離去,三征豐邑,張良也和劉季告辭,去尋韓王后裔。 這次打雍齒,劉季采取了張良的計策,只圍不打,雍齒果然被他圍困無法,派使者出城與劉季言,只要不殺頭,愿獻城投降。 劉季看著眼前與它城相比低矮殘舊、他一點頭便可登臨摧倒的豐邑城墻,心情已與前兩次來大不相同,見過天地遼闊,才知己身微小,不過一座小小的豐邑城……而已。 劉季看著城墻上的人,雍齒手下的子弟兵也都是他的鄉親啊,他在外征戰,他們進然鼠目寸光的為了一座小小的豐邑城背叛他,劉季掩下心中憤恨,不過思索感慨片刻,便大氣的點頭笑道:“我允了,饒他一命,留他將功贖罪?!?/br> 就這樣,劉季刀不血刃的收復了豐邑,就在劉季欲領兵回薛縣的時候,樊噲提議道:“這里離沛縣不遠,咱們都走到這兒了,不如回家看看,也就多費一兩日功夫?!?/br> 劉季原本不欲耽誤時間,但思及某處,心中一動,一個“好”字脫口而出。 近來的薛縣很熱鬧,劉季和張良剛剛離去,一滿頭白發、精神矍鑠的老頭又尋到了項梁,他名范增,他告知了項梁陳勝的已死的確切消息,又對項梁道:“陳勝的死亡是必然的?!?/br> 項梁心中也未見得有多喜歡那個打著自己父親招牌的家伙,所以聞言并不生氣,只沉聲問道:“為何?” 范增回道:“秦滅六國,楚國最無罪,陳勝打著項燕大將軍的名號反秦,卻不立楚國后裔為王,反而自己稱王,是取死之道?!?/br> 項梁聞言沒有說話,范增又道:“你在江東起事,其實很有些偏遠,可大家卻從各地蜂擁而來投奔于你,就是因為你家世為楚將,大家希望你能復立楚國王室?!?/br> 這話項梁卻是有些感慨,他一路行來,確實得到頗多助力。 項梁問眼前之人,“敢問先生高壽,是哪里人?” 范增回道:“老夫今年整七十,從居鄛而來。” 居鄛?項梁大驚,居鄛距離薛縣至少有七百二十里地,七十歲高齡的老人家,又是這么一個兵荒馬亂的時局,遠道而來,不知吃了多少苦難。 項梁起而拜之,又和范增聊了幾句,最后接受了范增的建議,開始尋找楚王后人。 人海茫茫,尋一人的血脈是很艱難的,尤其這人還是個死人,死了快九十年。 然而項梁的效率奇高,就在張良攜韓成回來,劉季攻豐邑歸來之時,項梁便宣布找到了——一個放牛娃心。 至于確認的過程,周寧沒去看,但也聽說了,是項梁在楚懷王的墳前各種禱告請罪了一番,而后取了一截白骨,讓尋到的楚王血脈滴血于白骨之上,血入骨中,故此人為王室后裔。 周寧聽說,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反正無論立誰,做主的都是項梁。 于是在項梁召開的會議上,周寧隨眾人一起認下了這個滴骨認親的新懷王熊心。 伴隨著楚懷王的確立,又是一番官職變動,其中項梁自號為武信君,將上柱國的官職給了陳嬰,還有韓成被立為韓王成,至此,六國全部復辟等一系列如史書記載的事情。 然而周寧沒有想到,就在會議結束后,眾人還未散盡的營帳大門處,劉季慢步走在她身后,而她面前有一群故人擋住了她的去路,也要同她來一場認親。 活人之間的認親沒有死人認親那么麻煩,尤其兩人還有男女之別,所以呂公的要求很簡單,請周寧解衣。 第84章 配嗎 周寧看向面前的故人們。 呂公面上哀怵, 但目光卻極為復雜,有種既憤懣又難堪、得意,又矛盾的還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閃而逝的竊喜和激動。 呂澤和呂釋之的情緒就要簡單也真實多了, 他們的神情期盼又帶著些害怕認錯的慌亂膽怯,所以不敢和她對視。 最后是呂雉, 她的情緒或許是最真實的,她瘦弱了很多,也蒼老了很多, 此時抿著唇含著淚, 全情的注視著她, 全然是歷經磨難后見到親人的委屈又欣喜的模樣。 周寧垂眸笑了笑, 差不多都來全了啊。 還特意帶了呂雉, 是想和她打感情牌呢, 還是方便為她解衣驗身呢? 剛立的楚懷王熊心聽到賬外動靜,和項梁一起走了出來。 楚懷王的年紀與她相差不大,五官方正,不茍言笑時有些威嚴之相, 不過因為為人放牛的原因,皮膚有些黝黑,就將這份威嚴中和為了老實憨厚。 不過身為一個傀儡,他的脾氣性情若能如他相貌一般才最是安全合適的。 作為在場身份最高的人, 他看著眼前這一幕, 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是該為那老人家說話, 還是維護自己的臣下, 于是他求助的看向項梁。 在秦漢兩朝, 年老者是很有些身份體面, 父老者,也是縣級以下行政體系的一部分,掌教化,可以為孝悌仁義之家向郡縣申報表彰,也可以推薦優良子弟出任郡縣吏。 項梁微微驚訝后,對于對方在軍營中如此吵鬧沒有規矩有些薄怒,但最后卻一言不發、作壁上觀。 他倒希望周寧真是女兒之身,只可惜,若是換一戶人家來,他或許能抱有幾分希望,但這樣的人家……項梁在心里搖頭,氣質見識相去太遠。 見項梁態度不明,楚懷王便也靜靜的看著此間事情沒有表態。 而韓王成作為在場的第二個王,身份算起來與楚懷王同等尊貴,雖然也是新立的王,但張良作為韓申徒,即韓國丞相,卻是真心實意的擁護韓王成,并沒有項梁的野心和霸道,所以韓國的實力雖遠遠不如楚國,但韓王成的自主權利比懷王要高得多。 不過他也沒有說話表態,一則,此處為楚軍營地,二則,此人為楚軍左徒,他若多言,有越俎代庖之嫌。 至于旁的文臣武將或是皺眉,或是彼此小聲議論,也無一人出言決斷。 而呂公見周寧沒有表態,在場貴人也不說話制止,心中越發篤定而有膽氣。 于是他面上老父思女的哀苦更甚,對周寧表面哀求,實則咄咄逼人的道:“還請周左徒成全老夫的思女之情?!?/br> 周寧笑了笑,并不言語,她若能被他三言兩語逼得解衣自證,那她這些年就真是白混了。 果然,不用周寧應對,站在周寧身側、因人言周寧是女子而心神蕩漾的項羽回過神出言問道:“哎,等等,你是說你懷疑周先生是你的女兒?” 最后一個“你”字被項羽額外加重了聲音,其中情緒耐人尋味。 “正是,”見兩個戴冠之人不言語長了膽氣的呂公沒有注意到一個將領的語調情緒,他目露憐愛的看著周寧道:“周左徒與某的小女長得一模一樣?!?/br> 有女子和先生長得一模一樣? 項羽皺起眉頭,他原本是打算娶一個和先生相似的女子為妻的,可不知為何,真聽到此人言有和先生相貌相同的女子,他心里升起的卻是……憤怒! 旁的人、眼前這人的女兒,配和先生生有同樣的相貌嗎? 她的氣度風華會否辱沒了先生的風姿? 說通俗一點,就是,他和她配嗎? 和劉季方諸人相處過一段時日的張良奇怪道:“你的小女兒不是嫁給了樊噲嗎?” 張良看了看呂公,又看向樊噲,不解怎么又多出個小女兒。 “這,”呂公一時卡住,此事說來話長。 有小女兒,并且小女兒已經嫁人了?眾人又隨張良的視線一起看向樊噲。 樊噲看著周寧,向來憨直的他此時神色竟比呂公還要復雜,他粗聲粗氣的解釋道:“當初沛令的兒子逼婚呂媭,她不想嫁就跑了,呂家怕名聲不好聽,又怕沛令尋麻煩,就把一個婢女充作自家小女兒嫁給了我?!?/br> 原來如此,眾人看了看周寧,若真有女子長得如同周寧這般,那引來狗官以權勢威逼也是正常。 樊噲執拗的看著周寧,像宣誓所有權般接著道:“所以我才是呂媭的丈夫,他們給了我一個假呂媭?!?/br> 他說到后面竟有一種被無良商家欺騙,想要換回真貨的委屈感。 但聽眾們也不在意他委不委屈,只覺得他這話真是解釋得直白又……粗俗,什么叫作不想嫁就跑了,這樣幼稚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行為,他們真的很難將此與眼前風度禮儀絕佳的周寧聯系起來。 而且,若他真有一個相貌品性、能力手腕都如周寧這般的女兒,他如何舍得將她嫁給眼前的莽夫,哪怕只是暫時頂替她身份的婢女,這一切實在令人費解。 張良是注重風度之人,不會口出惡語,直言呂公和樊噲不配,于是他隱晦的問道:“敢問老先生,家中藏書幾何?” 呂公神色尷尬,強撐著鎮定的回道:“原本家里也有些藏書,只可惜前頭焚書令,都被人拉走焚毀了?!?/br> 看來是沒有多少藏書。 張良點了點頭,又道:“我師弟學貫古今,諸子百家皆有涉獵,非家中藏書不足萬卷可以至此?!?/br> 眾人聞言竊竊私語的點頭,連戍衛的士兵都對呂公等人投來鄙夷的目光,張良笑著搖了搖頭,退到韓王身后。 呂公難堪得面色紅漲起來,呂家兄弟也覺得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似一把把小刀扎射·到他們身上,叫他們不僅臉面、連全身都不自在起來,只覺得往后無處容身,無臉面行走。 呂雉也不敢再看周寧,她是女兒家,比男子更敏感在意別人的目光,此時紅著臉埋著頭,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只是隱晦的話語和暗諷的視線,就叫呂家諸人覺得難堪至極,偏偏還有項羽這個涵養不好的,他從來不是個修身忍性的人,聞言直接嘲諷的大笑出聲,絲毫不管呂家人越發臉色紅漲的難堪。 張良這話倒讓他想到了前頭他叔父說過的問題,于是他笑問道:“我再問你,你家中有錢帛幾何?” “這……我……”呂公臉色刺白紅漲,舌頭打結,他家中錢財資產如何能同在場之人相提并論。 呂家諸人皆難堪不已,唯獨樊噲仍舊執拗的看著周寧。 周寧淡笑垂眸,所以她說心思憨直的人最認死理呢。 呂公不敢答此問,項羽笑道:“我家先生所食所衣,雖不奢侈,但卻精細,何碟配何菜,何菜配何油,都是有講究的,先生日日還要將沉香奇楠削而焚之,最重要的是價值千金的豆芽豆腐方子先生隨手便能與之。” 如今已經開始反秦,項家不必以此討好秦朝官吏疏通關系,周寧也不用擔心被打入市籍工匠之流,故此事不用再保密。 豆芽豆腐出自周寧之手在項家不是秘密,但在場的懷王、韓王以及眾多新加入的將領謀臣士卒卻是第一次聽說,皆驚訝的看向周寧。 項梁的臉色沉了下去,他放任此事,是想叫周寧陷于兩難,他若從了便會失了顏面威儀,若不從,與一老者計較也有失他仁義的名聲,偏偏項羽說破此事,倒是叫眾人對他更添敬佩,連原本與周寧不熟悉的季布、龍且、鐘離昧等人看向周寧的神色也尊重起來。 項羽不知其叔父的心思打算,顧自對呂公逼問道:“如此一擲千金的氣度手筆,你呂家有何人能比?” 項羽冷笑一聲,語帶鄙夷,“也不對,我該問,你呂家有千金嗎?” 這話說得連呂家兄弟都撐不住垂頭掩面遮羞,心生退意。 呂公嘴唇囁嚅顫抖,遲遲想不到如何應答,而此時又來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是收到消息的黑和高等人。 黑人未至,聲先到,“某也有個疑惑,敢問老先生,你家中有奴仆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