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落后幾步的周寧聞言,看了看黑的腰間,那里分明刀、鞘俱在,周寧一愣,而后停住腳步,垂眸無聲的笑了起來。 項羽伸手欲送刀還鞘時,也看到了黑的刀、鞘俱在,于是他手腕一轉,收刀于背后,而后一把將黑拉起來,笑道:“好兄弟,夠義氣。” “呸,”黑沒好氣的說道:“誰跟你是兄弟,我是為我周兄弟來的。” 黑往外拉了拉自己的下裳,“娘的,都濕透了,這要讓人瞧見,還不得以為我尿褲子了。” 高懷疑的掃了一眼黑,懷疑的說道:“你別是嚇尿了,所以故意坐在雪里吧。” “你他·娘的才嚇尿了呢。”黑笑罵道。 “你們……你們也跑得太快了。”聲音很喘很虛弱。 眾人尋聲看去,只見小巷里,盼雙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說完這句話,不知是手一軟還是腳一軟,也撲通一聲坐到了雪地里。 “哈哈哈哈~”三人對望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容是有感染力的,盼看著眼前好生生的幾人,也跟著笑起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 笑兄弟義氣,慶劫后余生。 盼身后巷道的拐角處,有一人后背靠著墻,無聲的滑坐到地上,他咧著嘴無聲的笑了半晌,等氣息略微平穩了,他又撐著墻站起來,一步步的往來路去了。 周寧看著眼前這一幕,天氣寒冷,雪地臟污,哭笑鬧罵,竟突然有些明白人生的趣味了。 人心確實易變,可不管未來他們各自會因為各自的境遇變得如何,眼前、此下,這些頭腦發熱、魯莽到愚蠢的舉動,是出自真心的,也是真的叫她感到了溫暖可愛。 她覺得她此時應該和他們一起大笑,只是她內斂慣了,好像失去了像他們一樣那么發泄情緒的本能,所以哪怕她的情緒亦有波動,也不過淺淺勾唇,習慣性的留意著周遭的環境和人事。 周寧借走黑的佩刀,走到盼身邊,讓他杵著站一會,心思縝密、處處留心的她自然沒有錯過巷道里那道最新的倒行的腳印。 周寧垂眸笑了笑,對腦海里打蔫的系統道,【有一個好消息。】 【什么?】系統弱弱的沒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它正在自統懷疑中。 周寧笑道,【我對秦二世阿諛奉承,但也傳遞了一個新的觀念,處死刑越來越少的郡縣的官吏才是盡責的,想來著東巡的路上能少添一些殺孽了。】 雖然,這只是她為了保命的順手之舉。 腦海里,系統瞬間滿血復活,聲音軟糯又歡快的表白道,【統就知道統的宿主是最好的!最棒的!統最最最最愛宿主!嘻嘻嘻~】 腦海內、腦海外的笑聲連成一片,叫周寧的唇角也愉悅的勾了起來。 笑罷,周寧讓他們各自回家換衣裳,別著了涼,明日她和郡守說他們今日請休之事。 項羽送周寧回家,卻見家里只有啞嫗一人在家,周寧笑了笑,讓啞嫗去煮姜湯,她先去換衣服。 周寧回了房間,項羽的臉就立馬沉了下來,他并未在堂屋坐下,反而負手站在堂屋門前,做等人狀。 沒等多久,就見韓信從外頭回來了。 項羽瞪著眼,幾步上前一把攥住韓信的衣襟,怒問道:“你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先生今日有危險?” 韓信抿著唇點頭道:“我知。” 項羽怒氣更甚,“那你知不知道先生被秦二世單獨召見?” 韓信又點了點頭,“我知。” “嘭!” 項羽一拳打到了韓信臉上,“我打死你這個貪生怕死、忘恩負義的小人!” 周寧換完衣服出來,便見韓信倒在雪地里,他的嘴角掛著一道血痕,周寧見此皺眉問道:“這是做什么?” 第60章 異同 項羽冷哼一聲, 對韓信的無恥行為不屑言說。 韓信拭去嘴角的血跡,沉默的站起身,也是不語。 啞嫗端著煮好的姜湯站在灶房門口,見院中氣氛劍拔弩張, 既不解又無措, 不敢上前。 周寧對她點了點頭, 示意她端過來, 而后對項羽說道:“你先到堂屋里坐下喝碗姜湯, ”又對韓信道:“去換身衣服,然后出來喝湯。” 韓信應聲動作, 而項羽見周寧一如既往的關心韓信,皺眉不忿道:“先生, 你如此才是不值, 此人不知感恩,不講信義, 根本不配得你關懷照應!” 韓信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眼周寧, 抿了抿唇, 卻并未為自己辯解,而是垂眸低頭。 周寧聞言,平靜的到屋內坐下, 理所當然又極為肯定的說道:“有的人情緒外放,而有的人感情內斂,他并不是不擔憂我。” “可他今日不僅不去救先生, 反而擔心連累了他自己, 遠遠躲了出去。”項羽皺著眉頭指著韓信對周寧說道, 情緒之激動義憤, 神色之痛心疾首,好似在勸沉迷渣男、執迷不悟的失足少女。 “不然,平日里閉門不出,又無甚好友的他,為何獨獨今日出門?難不成是替啞嫗買菜去了?哼,”項羽冷哼一聲,“連尋常百姓都知道今日不同尋常,閉門不出,唯獨他倒是難得的起了好興致。” 其實,韓信若是在家等著,項羽都不會如此生氣,偏偏他出門避開了,這是什么意思呢,若周寧此番無事,那他自然也無事;若是有事,而周寧束手伏誅,那他也無事;最怕的就是周寧不認命,那他就要被牽連了。 但是周寧,他們都是了解的,雖然平日里無甚欲求、與世無爭,但也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斃的人物,所以若果真有事,周寧必定會想辦法脫身,而無論她最終能否脫身,只要她采取了行動,在家的韓信就會被牽連。 所以,若韓信在家無所作為,還可以說是韓信久居家中,消息不敏感,也沒有想到會出事;可避出去,就說明他分明知道此行危險的。 周寧只看向韓信問道:“什么時候出門的?” 韓信答,“聽聞老師被召見的時候。” “呵!”項羽鄙夷的呵笑了一聲,“小人。” 周寧聞言,笑著搖了搖頭道:“時機選得晚了些。” 兩人皆不解的看向她,周寧平淡的說道:“應該在二世停留的時間超過三刻鐘時便離去。” “哈?”項羽懷疑自己聽錯了。 韓信抬頭,抿著唇認真的看著周寧,老師是在反諷嗎? 周寧解釋道:“你只考慮了我被召見時,若有不妙會采取行動,難道不曾想,若是闔縣上下被遷責,我也會有動作嗎?” 所以等她被召見之時才出門避禍,是走晚了。 所以先生不僅不不生氣,還在幫韓信分析逃跑的時機問題?!項羽怒其不爭的沖周寧吼道:“先生覺得他如此貪生怕死、忘恩負義的行為是對的?” 韓信嘴唇微張,也很是詫異,聽聞項羽此言,又緊緊的抿起了唇。 他確實是逃了,也確實是怕死貪生。 周寧笑道:“易地而處,若我是他,我也會選擇避開。” 項羽的憤怒、韓信的慚愧霎時一滯,雙雙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其實哪怕被項羽怒罵鄙視,韓信也沒有后悔自己出門避禍的行為,只是他和項羽的行為兩相對比,使他面對周寧時還是有些慚愧,不想周寧卻將此話說得如此坦然大方。 “先生?”項羽不信。 周寧笑道:“既然無心先去換衣服,便都先坐下喝姜湯吧。” 兩人在周寧左右兩方坐下。 周寧笑道:“他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而是不做無畏的犧牲。” 韓信和項羽不同,項羽出身貴族,是長子嫡孫的身份,天生雙瞳使他從小被長輩重視、族人敬重,自身又天生神力,從未受挫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做隱忍和克制,他滿腔熱血,一身鋼骨,愛很干脆,恨也直接。 他的自尊驕傲比他的性命還重,所以他寧死不肯過江東,所以死前他言“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 不是他用兵打仗有過錯,不如誰,而是老天要他失敗,要他死亡。你看他到死前,都不認為是他本身的能力問題。 所以,他對于生命的重視遠遠不如義氣、節氣、尊嚴、抱負,甚至他人對他的評價等等,他甚至鄙視為了性命放棄這些的人。 用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來理解,項羽是直接出生在“尊重需要”這一層次,向著“自我實現需要”最后一層次需求努力的人。 而韓信,出身貧寒,蹭飯過活,見慣了冷臉白眼,所以他甚至能在面對胯·下之辱時面不改色、考慮后果,而后放下尊嚴,只為了息事寧人、平安無事的活著。 他連第一層“生存生活的需求”都是靠著隱忍艱難滿足的,所以他最清楚生命的珍貴,他什么都沒有,必須先活著,才能爭取之后的一切。 這樣的他,雖然年紀比項羽小,但心智要比項羽要成熟得多。 周寧看向韓信,信任的笑問道:“若是換一種情況,一命換一命,你會去嗎?” “哼。”項羽不屑的看了韓信一眼。 韓信看著周寧,抿著唇緩緩的點了點頭,“去。” 周寧笑了笑,韓信的隱忍和理智其實和她很像,但他比她更有人情味,他更念舊情,也更相信人一些。 所以在楚漢之爭的最后關頭,劉邦和項羽都派使者拉攏他,他能一舉定成敗之時,他更傾向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劉邦。那時的他有實力自立為王,而且他的謀士也勸他自立為王,他也并沒有生出不臣之心。 同時他也因為出生在需求的最底層,導致他想要的、貪戀的太多。 他想要權勢,想要封王,也想要報答劉邦的知遇之恩,想要有個好名聲,后來這些他也果然短暫的擁有了。 只是最后他又因為重情和信人,不設防的被蕭何騙至長樂宮因恨而死,宗族夷滅。 所以,他其實是重感情的人,也是死于太信人。 他和她最大的不同,是他性善重諾,所以他推己及人的也相信了劉邦的“三齊王”“五不死”的承諾。即與天王齊,與地王齊,與君王齊;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君不死,沒有捆他的繩,沒有殺他的刀。 然而他不知道大部分人記仇的時候比記恩清楚得多,尤其那人是帝王,而權勢是帝王的逆鱗,觸之即死。 周寧笑著垂眸,其實她也不是人惡論的信徒,她只是認為人心多變,將性命托付于信任,太冒險了。 所以,同樣的情況,她會如何呢。 她會等,等雙方交戰,等項羽弄死了劉邦,再以為主報仇的名義討伐項羽的殘兵,如此名聲、恩義、權勢都有了。 所以,其實在場的三人,她才是那個真正的薄情人啊。 “這會都無事了,他自然說好聽。”項羽冷笑道。 周寧將姜湯碗往韓信的方向推了推,她笑道:“我信他。” “老師……”韓信喃喃道,既感動,又為自己剛剛的猶豫感到羞愧。 周寧笑了笑,又轉頭示意項羽先喝湯,她笑著為韓信解釋道:“他沒去,是想留待有用之身為我報仇,而不是逞一時意氣陪我送命。” 雖然,她根本不在意她死后之事。 周寧笑道:“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后的選擇,也是明智之舉。” 而重要之人生死關頭,還能夠仔細思考、冷靜衡量,除了因為本人的性情和智慧外,也是因為他人的性命還不夠自己的重。 周寧笑了笑,“你們只是因為性格不同,所以選擇不同罷了,但是你們的情誼,我都是知曉的,并且也很珍惜。” 項羽仍舊不忿道:“先生就是把人心想得太善了,你怎么知道他以后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