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第57章 暗流 永琪邊看著meimei, 邊聽兩位額娘閑話,然后扭頭問道:“七弟八弟要去種痘了嗎?” 愉嬪對著兒子從來都是溫柔的笑意:“是你七弟要去種痘,到時候永琪記得不許說不吉利的話。阿哥所必然也會供奉痘疹娘娘,你記得替你七弟拜一拜, 額娘給你編紅繩你帶著。” 永琪點頭:“額娘打那種蝙蝠結的好不好?”然后又扭頭:“也給meimei帶。” 鐘粹宮一片其樂融融。 咸福宮氣氛就沉悶多了。 純嬪正在看著女兒的睡顏輕輕拍哄著。 嘉妃送上一只裝著赤金明珠項圈的錦盒, 笑道:“這是meimei的一點心意。” 自從和嘉公主出生, 嘉妃便常走來看公主,純嬪一開始還有點抵觸, 覺得嘉妃是在看自己降位的熱鬧,可嘉妃言語真誠, 看著公主的眼神當真是喜歡,純嬪也就漸漸熄了這個心思。 嘉妃又會說話, 只道公主的封號跟自己封號相同, 可見是有緣。又嘆息自己生了兩個兒子都被抱走了, 還不如得一個女兒, 能常常見著親近。這話也勾起了純嬪的傷心, 倒肯跟嘉妃訴訴苦。 也有希望嘉妃在皇上跟前為她進言的意思。 兩人的來往雖不顯,倒也漸漸細水長流多起來。 因如今宮里最要緊的事兒就是七阿哥定了秋日種痘之事。 兩人又都有兒子, 自然也提起當年的擔憂。純嬪就忍不住酸道:“咱們的兒子算什么啊?當日只有兩個太醫和乳娘們照顧著罷了, 孩子一進去就關了大門, 咱們只能在宮里急的嘴上眼上都冒瘡。” 純嬪繼續撇嘴:“聽說這回七阿哥要帶著夏院正進去。” 嘉妃亦是神色黯然:“唉,皇上對嫡子的渴盼重視, 誰不知道, 認命罷了。” 純嬪卻叫認命這兩個字刺的生疼, 她認什么命?就認這明明生了兩子一女,卻跟魏氏這個自己曾隨手撥弄的宮女一般做嬪的命? 嘉妃俯身去看四公主,明藍色金絲綃紗旗裝上繡著大捧的山茶花, 那山茶花瓣浮動在明藍色上,隱隱折射出銀絲一般的光芒。 純嬪看到嘉妃的打扮更是傷懷,如今內務府給她送來的衣料都是嬪位的份例。 從前貴妃那里有皇后獨賞的星紗,皇上夸了好之后,江南這兩年越發染出了一種月影紗,偏是在寶石綠和明藍、胭脂紅這樣濃烈的顏色上,織出月色如絲,輕柔浮動。宮里只有妃位以上才得了這種月影紗。嘉妃這一身此時還不顯,若在宮宴燈燭下看起來,更是璀璨靡麗,令人艷羨。 純嬪心道:這本來也該有她的一份,難道她就認這個命?! 嘉妃見純嬪的目光如同燙著了一樣在自己身上轉了一下就移走,面上就是一笑。 她側頭看紫云,紫云會意,上來道:“娘娘,不是奴婢要多嘴,而是咱們該往內務府去了,今兒是每月給阿哥所送份例的日子,咱們不去看著,內務府那起子奴才慣會偷懶耍滑的。” 嘉妃便對著純嬪嘆氣道:“正是呢,蔣禮財這人又滑頭,眼睛只往上看,除了貴妃的話,旁人的言語都是耳邊風罷了。如今送去給五阿哥的份例回回都比給meimei的四阿哥的強。” “這還是貴妃的養子而已,來日皇后娘娘的嫡子入宮,咱們的阿哥就更不如了,只好自己上心去內務府盯著罷了。” 純嬪聞言也跟著起身:“還是meimei仔細,本宮之前竟從未親自去走過,只想著他們不敢怠慢阿哥。如今只看著我這里的情形,就知道奴才們多大膽了。” 嘉妃含笑:“正好咱們同行。” 蔣禮財要氣死了,將負責阿哥份例的繡房、衣庫、銀庫主事都叫了來。 “偏給我打臉是不是?我告訴你們,上頭發落下來,你們一個也別跑!” 三個主事也委屈的很:“總管,咱們是辦老了事的。對后宮小主們,忙不開的時候偶然有些偏頗。可是,咱們也不是傻子也不會找死,給阿哥們的份例可是從來不敢少,頂多是五阿哥的份例看在貴妃娘娘的面子上,備的更精心些。” 比如繡房,會格外盯著給五阿哥的針線,從頭到腳都一點兒線頭不能冒出來,不能讓阿哥穿著不舒服。 蔣禮財把桌子拍的震天響:“別拿著貴妃娘娘和五阿哥說事兒,只說今日為什么給三阿哥的份例里少了一對夏日的扇套,鞋墊竟然是單數!這種不吉利的事兒也能辦的出來!”還不如少一對呢,這往大里說,都是詛咒阿哥少條腿啊。 衣庫的主事格外要叫苦:“總管,這,這下頭的小太監不小心裝錯了,誰能想到今日純嬪娘娘竟就跟著嘉妃娘娘一起來了,從前純嬪娘娘也沒來過,咱們也……” 蔣禮財晦氣揮手:“罷了罷了,我不管這些,橫豎這次的錯是叫純嬪娘娘拿捏的準了,誰出了錯誰自己自求多福吧。”就是可恨自己也跟著丟臉。 果然純嬪氣苦,直接帶著氣去稟明了皇后。 皇后按著宮規賞了繡房與衣庫凡經手三阿哥份例的奴才,一人十板子,純嬪越發氣惱:“這樣怠慢阿哥的狗奴才,還不該打死嗎?” 適逢嫻妃也在皇后跟前,直接就道:“純嬪!宮規豈可更改?心里要有度,凡事不當只以你的想當然為準,當以宮規為標。” 純嬪又被嫻妃教訓了一頓,雖不敢再說,但出了門卻一路走到御花園,掐了好多柳枝扔到水里去。 嘉妃見她摧殘完一整棵柳樹,才慢慢上前道:“jiejie,罷了,今年七阿哥要種痘,皇后娘娘必不會行打殺之事,皇上也說了宮里今年不許杖斃宮女太監,免得傷了天和。以后我去內務府,就一并幫你盯著好不好?” 純嬪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傷感,眼睛都紅了。 也不理會嘉妃,一陣風似的由宮女扶著走了。 嘉妃望著她的背影,也伸手攀折了一根柳枝把玩,掐了嫩芽扔在水里,肥肥的錦鯉還以為是有人來喂食,都浮上來,發現是草葉又‘啵啵’吐出來。 嘉妃笑容愈深:“看看這些蠢魚,草末跟糧食都分不清。”她看著錦鯉搖著尾巴四散而去,轉頭對紫云道:“可憐一批人跟著要挨十板子,不過這差事辦的不錯。叫人悄悄賞他二十兩銀子傍身,再說給他,他既然辦成了這件事,那么想去圓明園跟自己干爹團聚的心愿,自然也能成。” 紫云抿嘴笑:“倒是便宜了他,就跟干爹過日子去了。可惜他也不知道是誰給的恩典。” 若是知道,也活不到去圓明園了。紫云又問道:“雖說那負責給三阿哥衣物裝盒的小太監從未眼見過咱們啟祥宮的人,但到底是知道有人指使他故意偷三阿哥的份例,而非針線房錯手放錯了,娘娘不斬草除根?” 嘉妃看著碧水一潭,笑道:“什么斬草除根,那叫打草驚蛇,該死人的時候不能省,不該死人的時候,也不要動。” 一條人命,在嘉妃的口中,就像銀子似的,只是個賬目,花不花全看需要。 紫云低頭:“娘娘放心吧,奴婢會命人辦好這件事的。” 嫻妃從皇后宮里離開后,皇后放下手里的賬目,取了案上裝在金星玻璃瓶里的薄荷油,也不要人動手,自己揉了揉。 “請貴妃來一趟吧。” 葡萄到鐘粹宮的時候,只見貴妃正穿著家常衣裳坐在榻上拍著手:“和顧,再動一動。” 旁邊柯姑姑也難得帶著慈祥的笑容,看著榻上的公主。 貴妃又叫木槿:“對了,跟小廚房說說,那個排骨松茸燉湯,就不要聽林太醫的話,放什么陳皮了,再好的松茸,我喝了都是一股橘子皮的味道。” 木槿就笑:“恕奴婢不能從命,得聽太醫的呀。” 葡萄忽然覺得有點悵然,長春宮中也有這樣天倫之樂的時候,但皇后娘娘似乎從沒有貴妃這股子任性自在。 娘娘手邊永遠有看不完的宮務,心里也盤算著她不懂的大事。 可葡萄分明看見,絲絲繞繞的沉重疲倦攀上娘娘的面容,再歡喜的笑容里都帶著這樣的沉。 不過,葡萄也明白,自家娘娘也要這份重量。 這才中宮皇后的分量。 高靜姝奇道:“皇后娘娘怎么忽然叫人喊我?” “來坐。”皇后笑著招呼。 高靜姝點頭,坐下后就隨手抱了一個海碗大小的柚子在懷里,也不要人上來剝,只是喜歡這種沉甸甸的清香沁涼。 皇后開門見山:“純嬪忽然去內務府查阿哥們的份例,偏生這么巧,今日三阿哥的就少了。叫她抓個正著。” 皇后一笑:“內務府的蔣禮財連著兩年過年,都是跟著你分賞辦差,你又素來跟純嬪不睦,他若出事吃了掛落倒也不好,你只提醒他最近好生上心吧。若再將內務府管的像個篩子似的,本宮也就該趁早換了有用的人上來。” 高靜姝回到鐘粹宮的時候,蔣禮財已經到了。 “本宮打發人請你,蔣總管知道為什么嗎?” 蔣禮財汗出如漿,連忙道:“奴才當不起娘娘一個請字,自然是奴才糊涂辦錯了差事。” 只聽貴妃坐在上首道:“世上的事就是這么巧,純嬪到了,三阿哥的份例也就缺了。以至于鬧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蔣禮財聽話音不對,大著膽子抬頭覷著貴妃的神色道:“奴才也覺得這事兒巧的稀罕……” 就見貴妃以手支頤,笑道:“下回說不定有更巧的呢,皇上的份例再恰巧出了岔子,蔣總管也可以恰巧去慎刑司逛逛。” 蔣禮財“噗通”跪了,聲淚俱下:“奴才就知道貴妃娘娘疼奴才,必是娘娘在皇后娘娘跟前的體面,才恕過奴才這一回誤了阿哥的錯漏。沒有娘娘,奴才就是無頭蒼蠅在夜里飛,娘娘就像那天上的日月……” 高靜姝摸著自己的手背上豎起來的寒毛:“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只管回去查吧。” 蔣禮財千恩萬謝的出去了,一出門就目露兇光。 他在內務府做了八年總管,又是從下頭一步步踩著別人的腦袋爬上來的,今日這個沒臉真是常年打雁的被雀兒啄了眼睛。 回去就召了人手過來:“經手三阿哥東西的多少人?” “總有一二十……” 蔣禮財當即噴回去:“一二十是多少!我不要這樣含糊的人頭!我要分毫不錯的人頭數!哪怕只是個負責裝盒、或是負責跑腿從繡房往衣庫送的小太監,也都給我盯緊了。” 他一字一頓道:“你們要不中用,我自會去慎刑司借中用的人。不過慎刑司少了的人,可就得你們填過去了。” 阿哥們一個個長成,這宮里的花頭只會越來越多,水會越來越渾。 蔣禮財想:今日這一巴掌真是抽的恰到好處,早早抽醒他,總比將來掉腦袋的時候才醒來的強啊。 不過是三阿哥少了一對扇套,一只麻布鞋墊的小事,最后的結果也只有十來個小太監挨了十板子,據說還有一個小太監本來要送去圓明園當差的,最后卻因傷勢化了膿被挪了出去,也不知如何了。 這樣芝麻大小的事情,后宮里的嬪妃們是不在意的。 卻不知,水底下一道線,皇后、貴妃、嘉妃、純嬪、阿哥們和內務府慎刑司都牽連了起來。 水面依舊是平靜無波。 轉眼又過了端午,天一天天燥熱起來,樹上的蟬粘也粘不干凈,不停的叫喚。 高靜姝這日午睡起來,就難免擁被抱怨道:“我不信蟬這種東西七年才能從地底下鉆出來——它們也太多了,要是七年才有一撥,不該早就被人粘完了嗎,不至于天天在外面吱吱吱的不停。” “既如此,就去圓明園避暑吧。” 皇上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還帶著笑意:“朕在門口看到你的太監雙喜坐在門檻上親自守門,就知道你在睡午覺不肯見人的。所以沒叫人通傳。” 高靜姝本來就是被蟬鳴吵醒,腦子不甚清楚。 此時低頭看看自己,寢衣上的玻璃紐扣也松了兩顆,褲腿就這樣撒著露出小半截晶瑩如玉的腳踝——這還是她能看到的,她自己看不到的頭部,估計也是發絲凌亂,實在不是見駕的體統,竟一時不知該整理哪一處。 紫藤和木槿見皇上已經進來,也不好伸手,只能用眼神不停示意貴妃。 可惜她們一個猛盯蓬松的頭發,一個狂看領口處的玻璃扣,兩套系統不能兼容,高靜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情急之下居然立刻又躲回了紗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