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皇后等人都各自入座,看著皇上立于船頭的身影。沒被點名陪同賞月的年輕嬪妃,自然就黯然失色,盯著前面幾個裊娜的背影,幾乎要把人盯出窟窿來。 高靜姝看的并不是最近得寵的陸常在,而是魏貴人。 比起陸常在的奇兵突起,魏貴人一如既往的安靜沉默。她沒露頭表演任何才藝,穿著打扮也格外恪守本分,雖是貴人,還是不用艷色,只穿了一件湖藍色繡著碧桃的旗裝,看著毫不起眼。 這樣的人,會成為這個后宮最后的贏家嗎?她的兒子還會是下一任皇帝嗎? 她因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所有當有人從水面上緩緩出現時,就嚇了一跳。 圓明園的御河水如玉帶彎曲。 龍舟行了一會兒,便停在視線最闊朗一處。此時八月中秋,湖上荷花幾乎已然完全凋零,此地的枯葉也已經被拔光。 倒是湖邊植滿茂盛的菰草、紅蓼、蘆荻與菖蒲,迎風颯颯,幾只水禽、白鶴嬉戲其間。 此時湖邊忽然飄出一葉扁舟,因這小舟通體涂了暗黑色,絲毫不顯眼。所以倒顯得上面站立吹笛而舞的女子似凌波踏水而來。 小船停留在離御船頗遠的地方,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剪影——倒不是不想過來,而是御船龍舟周圍的小船上都是護衛,護衛們一看到有船忽然出現都站起來了。不管是什么船什么人,要接近必然要搜船搜身,那就毫無美感了。 還不如就這樣遠遠的舞蹈,讓皇上看的朦朧曼妙。 后宮眾人一見就知道,這肯定是新鮮的爭寵花樣,除了發酸外倒沒有吃驚,唯有高靜姝,因方才在思索事情,驟然一見嚇了一跳。 她這一動一驚,嫻妃立刻察覺:“貴妃,你沒事吧?” 旁邊愉嬪也連忙轉頭伸手想要攙扶。 高靜姝搖頭:“沒事。” 嫻妃這才放心,喝了口酒給自己壓驚。 就聽貴妃繼續道:“就是忽然一見這人飄出來,嚇了一跳,以為水鬼上岸了呢。” 嫻妃一口酒就噴到了貴妃的裙子上。 愉嬪也憋著笑,連忙用自己的手帕給貴妃擦裙子,一時哪里還擦得出來。 高靜姝轉頭看嫻妃。 嫻妃立刻道:“我賠你一條新的。” 高靜姝這才滿意點頭,然后又拉著愉嬪的手:“別擦這個了,快看這仙子出水。” 這位妃嬪也算是別出心裁:邊吹笛邊起舞,衣裳也選的飄逸秀美,且顏色極淡,在月光下瑩白一片,走白衣仙子路線。 正好十五的月亮一輪冰盤,明亮皎潔,與她相映成趣。 皇上負手而立,唇邊依舊只是淡然含笑。 遠遠見那女子舞完跪了請安,他才招手,自有下頭侍衛的船劃過去,拴上繩索將那條船拖過來。 舒嬪就坐在后頭一眾嬪妃里,等她看清楚不過是養心殿圍房的李答應后,不由冷笑:“這是哪里來的嫦娥下凡的妖妖調調的樣子,臣妾很看不上。” 說著索性借口要喝茶,進船艙去了。 因衣裳衣裳雖是素淡,但眼妝描的濃艷,眼尾飛出去一片紅色。 陸常在跟在皇上身邊,就念詩道:“臣妾見李答應倒是想起那句‘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云壓寶釵撩不起。黃金心字雙垂耳。’” 陸常在吟完,卻見皇上略微怔忪。 但是對李答應也不過爾爾,就賞賜了兩個月餅,于是仙子只能含恨退場。 是夜,月圓之夜,皇上自然要留宿皇后宮中,但卻先去看了貴妃。 高靜姝睡不著,正在看書,選了唐詩來看,也算是提前熏陶孩子。 所以殿內蠟燭點的極亮。 皇上進來后,就先看了看這銷金硬燭,然后道:“宮中近年來流行將各色香屑灌入蠟燭中,可你家娘娘如今有孕,不許用那些蠟燭,你們要多上心點。” 紫藤見皇上竟然連自家娘娘用的蠟燭都檢查一遍,不由覺得安慰。 從柯姑姑起連忙應了。 皇上又虎著臉:“若再出現貴妃冒著雪出門,亦或是縱情喝酒醉酒的事情,朕就讓你們全都到慎刑司去學學規矩。” 他總覺得貴妃對下人脾氣太軟善,又任性,只怕柯姑姑也約束不住她。 知道她跟自家帶來的宮女親厚,所以皇上這話與其說是嚇唬宮人,不如說是提前嚇唬貴妃。 果然見貴妃立刻道:“皇上,臣妾再不敢胡鬧的,姑姑她們都十分盡心。自從知道我有身孕,姑姑帶著紫藤木槿,幾乎把萬方安和館掘地三尺,就怕有一點不好的東西。” 皇上頷首:“正是要她們這份小心才好。” 然后又將因中秋掛上的圓滿如月的玉墜子隨手扯下來,扔給柯姑姑,又讓李玉賞賜紫藤木槿。 高靜姝無語的看著皇上中秋佳節跑到自己這里,對著宮人又賞又嚇的。 “皇上怎么不去陪皇后娘娘?” 快走吧。 結果皇上反而坐了下來:“朕是擔心你,方才散了宴時,朕仿佛看見你裙子上濕了一塊,是怎么回事?” 高靜姝一怔,沒想到皇上看的這么仔細,不由笑道:“是嫻妃噴了我一裙子酒。” 皇上臉色就一凝,莫不是嫻妃嫉妒貴妃有孕,故意為之吧。 高靜姝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連忙替嫻妃澄清。皇上聽了后也不免失笑:“什么水鬼出水,懷著身孕也不怕忌諱。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聽貴妃提起方才月下一舞,皇上不由又想起陸常在吟誦的那首詩。 “酒熟微紅生眼尾。半額龍香,冉冉飄衣袂。” 他腦海里出現的貴妃當日醉酒之態——那才是‘酒熟微紅生眼尾’的天然之色,哪里是旁人以胭脂勾勒能畫出的神采。 所以他忍不住先來看看貴妃。 他當時的微怔,正是又想到這首詞的下半闕,恰恰是貴妃當日傷感之心。 “愁入眉痕添秀美。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忽被驚風吹別淚。只應天也知人意。” 高靜姝正在挖著奶凍吃,不防皇上忽然起了龍爪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朕必不會叫你無限柔情,分付西流水。” 高靜姝:??? 直到皇上離去,高靜姝才摸著肚子趕緊糾正起來:“好寶寶,你記住啊,別學這種狗一陣貓一陣的脾氣,做人嘛,要情緒穩定才好。” 然后才吃完了一盅奶凍,如常去睡覺。 而這邊皇上轉回皇后的長春仙館,見皇后卸了妝容,露出疲倦而略微蒼白的面容。 皇上不免也覺得心疼:“皇后,這些日子你太勞累了,不但要料理節慶之事,三位妃嬪有孕你也多有照拂。是朕想的不周到,你生了永琮才四個月,生的又艱險,原不該將宮務都壓給你。” 皇后怡然微笑:“皇上言重了,原是臣妾分內之事。” 然后忽然鄭重起身跪了。 自她生產完,皇上一字不肯提,皇后也就未曾主動解釋過孫大夫動刀一事。今日是皇上第一回 主動提起那日的兇險,皇后必須要解釋一二,不能在皇上心里留下疙瘩。 也是她沉得住氣,皇上不提就是不想談,她一直就壓在心底不敢說。 皇上現見她起身跪了,卻未伸手攙扶,顯然是今日要一個解釋。 皇后聲音輕柔:“皇上,臣妾未曾提前告知您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情,只因女子生育乃不潔之事,若是能不擾皇上清聽自然是好的。再者……”她露出苦笑:“是臣妾自己的一點癡心,若是不開口說起難產,說不得就不會難產。” 皇上垂目:“當日朕逼問大夫孫氏,才得知此事,再聽貴妃細說,當真是將朕唬的不輕。皇后,你該早些知會朕的。”他眼睛里清冷似冰霜雨雪:“還是你從來不曾信朕,覺得提前告訴朕,朕會斥責你此舉荒謬,不合宮規,甚至將孫大夫趕出宮外,那你就失了一層依仗。所以故意只透露給貴妃,讓她當日若有險情再懇求朕——你與嫡子命懸一線,朕不肯也只能肯了。” 果然,先斬后奏這一點,讓皇上生了芥蒂。 皇后一點兒也不難過,她心里反而輕松了下來。 皇上的心性,問出口的話,比憋在心里強多了。只要他肯問,反而是放下了疑心。 于是皇后只黯然道:“臣妾所依賴的唯有皇上,永琮亦是。臣妾怕的不是皇上要趕出孫大夫,而是此事若傳出去,會有旁人在其中動手腳。”她仰起頭;“皇上,永璉或許真的是風寒過世,可為什么偏偏是永璉?” 提及端慧太子,皇上眉目一跳,神色間的冰雪才漸漸化去,轉為一種深刻的哀痛。 皇后罕見的淚水紛紛而落,哭的近乎失態:“皇上,臣妾防著您做什么?臣妾知道您何等盼望嫡子。臣妾害怕的,是這深宮中不知是人是鬼的人心。” 半晌后,皇上才伸出手:“罷了,皇后,起來。” “早些歇著吧,朕明日一早就陪你去看永琮,如今他會抬頭了。皇額娘一晃撥浪鼓他就抬起來看,有精神的很。” 皇后帶淚微笑:“能為大清生下嫡子,臣妾死而無憾。” 明黃色的帷帳落下,今日頗為勞累的帝后,各自歇下,皇上很快就安穩睡去。 皇后的目光落在帳上畫著的憨態可掬的胖娃娃身上:永琮,額娘會保護你,為了你,額娘也不會失去皇上的圣心。 萬方安和館。 不知是被皇上忽然的表白膩味到了,還是被昨晚的奶凍惡心到了。高靜姝終于開始了早孕反應。 早膳后一刻鐘,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然后奄奄趴在床上。 柯姑姑忙去請林太醫。 可惜女子的早孕反應,太醫院國手們也束手無策,只能等早孕過去,自然停止。 六宮妃嬪散了請安后,愉嬪還特意來看望貴妃。如今貴妃有孕,愉嬪自然要避嫌,一點吃食用品不敢送,日常也就是做了針線送過來,然后與貴妃交流下育兒經,說說當時他懷永琪時候的事情。 高靜姝很羨慕:“要是我的孩子能像永琪一樣聰明就好了。” 愉嬪笑道:“娘娘的孩子,肯定了隨了娘娘……的阿瑪,自然是錯不了的。” 高靜姝:……我聽出來了啊,你半路拐了個彎兒,沒敢說像我!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聰明! 送走了愉嬪,居然又迎來了嫻妃。 嫻妃是來賠償衣裙的,身后跟著的宮女捧了幾匹星紗。去年過年時,蔣禮財單獨奉給高靜姝的星紗,今年夏日就有一批入了宮。 嫻妃處自然也有。但因其珍貴,數目仍然稀少,看這數量,嫻妃是把所有的都帶給了貴妃。 “我不太喜歡這種亮晶晶的紗,看著耀眼,倒是適合你穿。我又噴壞了你一條裙子,就都拿來賠給你了。”嫻妃還是嫻妃,送人東西說話都這么直接。要是嘉妃等人肯定會說我特別喜歡,但舍不得穿,都送給貴妃娘娘。 高靜姝更喜歡聽嫻妃這種實話,此時高高興興收下。 嫻妃臨走前,忽然道:“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孩子?” 高靜姝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么有事業心的嫻妃,也是渴望一個孩子的。對啊,到底是后宮中的女人,除了她這個摻水的現代人想法迥異,其余的妃嬪誰不天天求神半佛想要一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