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內務府總管,高靜姝還不好不見。 因皇上今日又沒翻牌子,所以高靜姝早換過了家常衣裳,就等著抱著貓上床貓冬了。 結果現在還得重新換過見客衣裳。 見了蔣禮財高靜姝就不免道:“蔣總管一日來兩趟,難道是嫌鐘粹宮晌午給的賞賜不好?所以再跑一趟來要?” 蔣禮財連忙笑道:“娘娘這是折煞奴才了?!币娰F妃似乎有些困倦,知道自己來是打擾了,連忙撇清自己的干系:“娘娘,是皇上吩咐奴才來給您送月例銀子。” 高靜姝困惑:“這不早不晚的,送什么月例銀子啊?” 黃綢布里包著一堆銀錠子。 蔣禮財笑得越發燦爛:“娘娘,這是您明年的八百兩年例?!?/br> 木槿先反應過來,驚道:“八百兩,這是……這是皇貴妃的份例啊。” 高靜姝也不困了,立刻睜圓了眼睛。 蔣禮財嘿嘿笑,還不及說話,外頭就報皇上駕到。 高靜姝起身迎駕:今兒都是些什么事兒啊!內務府送來皇貴妃的份例,皇上明明不翻牌子卻忽然就到了。 皇上見蔣禮財在這兒,身后還跟著捧著黃綢布包的年例銀子,就道:“你倒是腿腳勤快,朕剛吩咐了,你即刻就送了來?!?/br> 蔣禮財得了皇上一句勤快的考評,深感自己這趟來的沒錯,于是改跪為伏地后才回話道:“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怠慢?!?/br> 皇上一招手,身后李玉又捧上一個蓋著黃綢布的紅木盤子。 高靜姝看形狀,倒像是一個金塔一般。 皇上對蔣禮財點點頭:“你這個差事也辦的不錯,揭起來給貴妃瞧瞧。” 蔣禮財忙爬起來,揭開這塊黃綢布:“娘娘請看這頂暖帽?!?/br> 高靜姝怔了一下,初看與貴妃朝服里的暖帽似乎差不多,不過細看這頂黑色貂皮邊的暖帽就覺出不同來:冠頂的三只金鳳上下相疊,以二等東珠相間隔,還有七只密嵌珍珠的金鳳和一只嵌貓睛石的金翟綴于周邊,鳳與翟口中都含著一串珍珠。除了金鳳更精致,珠子更多些,最大的差別就是,冠后護領,垂明黃色的絳條。 高靜姝都不知道起初這些規矩都是誰定的。皇貴妃居然能用明黃色,是為此這顏色格外扎皇后的心嗎? “這是皇貴妃的冬朝帽?” 見貴妃怔怔,皇上就揮揮手,李玉帶著還在一旁沉浸在皇上表揚他的傻笑中的蔣禮財悄悄兒下去。 柯姑姑等人也都退到了門外。 “朕欲立你為皇貴妃。” 高靜姝震驚之后不免咬牙切齒:我說呢,我老老實實蹲在后宮,太后娘娘為何忽然要抓我過去禮佛。原來是你! 皇上要立皇貴妃,連朝冠都做出來了,太后皇后那邊怎么可能不知道。 怪不得太后悍然出手,要讓她進佛堂。 “皇上,皇后娘娘懷著身孕,又身無錯漏賢德公正,您怎么忽然要立皇貴妃?” 皇上倒是奇了,這語氣怎么跟被立的不是她一樣。 想著她跟皇后素來和睦,皇上就莞爾:“你放心,皇后知道此事,也極為贊成。況且朕的意思也是,等她誕下嫡子,再立你為皇貴妃?!?/br> 在皇上眼里,皇后出身高貴,再有嫡子嫡女傍身,自然是后位穩如泰山,再立皇貴妃也就無妨了。正好可以拿這個尊貴的位置來酬賞貴妃待他的心意。 何況皇后也喜歡貴妃呢。 但高靜姝簡直要問問他這是什么腦回路! 皇后剛生了嫡子,你轉頭立馬封一個皇貴妃!讓別人怎么看待皇后?都生了嫡子,皇上還要立一個能名正言順協理六宮的皇貴妃。是不是對我這個皇后不滿意?還是太寵愛貴妃? 無論哪一個都是很令人不痛快的結論。 皇上居然還好意思在這里說,皇后極為贊成。 高靜姝自問她與皇后之間如今并無齟齬,這次還有了點共患難的情分。 但人終究是人,是獨立的個體。正如高靜姝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替皇后著想,從沒想過為皇后付出寶貴的性命——皇后對她的情分也絕不會抵過她本人一生最看重的賢后之位。 用腦子想想,高靜姝就知道皇后絕不會高興。 大清哪一個皇后都極為忌諱活著的皇貴妃。因而董鄂氏之后,非貴妃臨死,再沒有加封皇貴妃的事兒。 高靜姝覺得皇貴妃這個位份又燙手又不吉利。 可看皇上這一臉興致勃勃,‘你看朕對你好吧感不感動’這樣的表情,高靜姝還不能立刻潑一盆冷水上去,說你真是沒事找事。 只能拿出萬年金句,‘感動’道:“皇上待臣妾的心思,臣妾真是,真是……”然后適時更咽。 心里補充完后半句:真是在給我拉仇恨??! 皇上扶著她的肩膀,聲音溫和的很:“你待朕的心思,自然值得這個皇貴妃之位。滿宮里也只有你,會不顧自己被染上病的風險,事無巨細的為朕忙碌。” 高靜姝用帕子略遮了遮臉,以感動到不行的姿態道:“皇上若是不再,臣妾也就不再了?!鳖D了頓才輕聲道:“皇上,臣妾能不能不做這個皇貴妃?” 皇上:“什么?” “皇貴妃多是追封。董鄂皇貴妃雖不是追封卻也兒子早夭自己早逝,臣妾覺得不吉利?!?/br> 皇上笑起來:“真是傻話。朕龍氣庇護,你怕什么不吉利?” 高靜姝:…… 她發現了,跟傻子說話不累,跟一個自信的直男說話才是最累的! 于是她嘆口氣,祭出殺手锏:“皇上,臣妾想要個跟您的孩子。所以臣妾不想要皇貴妃這樣的大福氣?;噬夏艈幔诉@一生福氣都是有數的,您是真龍天子,若是這般厚愛,臣妾恐受不住這個福氣,以后折損了孩子的福氣?!?/br> 皇上愣住了。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皇瑪法在位的最后一年,將他帶在身前教養。 人老了會懷念年輕之事。 康熙爺一生遺憾乃幼年父母之情的缺失,老來格外懷念順治爺。但說起董鄂妃時,語氣卻是冷漠淡然:“弘歷,你要記住,一個女人罷了。伺候天子已經是福氣,若是得了天子的鐘情,受不住這種潑天之運,自然是要薄命的。” “做皇帝,對女人寵就罷了,用足了心思倒是折了她們的福壽?!?/br> 康熙爺語氣里帶了淡淡的鄙?。骸岸蹂篮?,先帝再痛徹心扉,又是燒宮又是命人殉葬,甚至抬舉她到命朝中親貴大臣為其抬棺——無數隆寵,終究也是個死人?!?/br> “福氣用盡,自然是短命相?!?/br> “皇上?” 貴妃的話喚回了皇上的失神,皇上看定她:“你真是這樣想的?” 高靜姝一聽這是可以商量的節奏啊,不免笑了:“皇上還不知道臣妾的性子嗎?要是想要,臣妾自己就找您求了。上回朱答應冤枉臣妾,您就問過臣妾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一輩子做皇上的貴妃?!?/br> 皇上伸手攬住她,手臂用力:“好,朕答應你,這一世你都做朕最心愛最在意的貴妃?!?/br> 高靜姝忽然想起個笑話:男人發誓了,是不是該躲一躲,免得被雷劈中。 她心里一片寧靜:我不需要你的發誓,更不需要做你最在意的貴妃,我會好好活著,做一個最舒服的貴妃。 皇上并未留宿,他感動于貴妃心意,然后不打算自己一個人感動,準備去跟太后和皇后都傳播一下。 算著時辰,皇額娘還在跪經,就先去了皇后處。 皇后聽后撫著肚子,一臉感喟:“皇上,貴妃待皇上之心實在難得?!?/br> 皇上握了她的手:“皇后,你是朕的結發妻子,朕素來最為信重,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好朕的皇后。” 皇后一笑,她有時候想著,自己為什么要那么聰明呢,為什么不能如旁人一樣欣然接受皇上的夸獎,不做他想。 偏她一打眼就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說這話是真心的,他嘉許自己是個最好的皇后,但言下之意,自己要配得上他的嘉許,生下嫡子,照應六宮,也要照應他放在心上的貴妃。 她微笑如常:“皇上,貴妃的性情天真自然,臣妾會多加照拂?!?/br> 果然皇上頷首:“皇后賢德,最得朕心?!?/br> 看望完皇后,皇上又龍不停蹄的去給太后請安,然后告知太后貴妃推辭皇貴妃之事。 連太后也有點訝然。 看著皇上一臉感觸,太后就明白,自己這兒子是又感動上了,于是順著他的龍毛摸:“貴妃倒是赤子之心。皇帝該從別的方面多多嘉許她才是?!?/br> 果然把皇上摸高興了,還道:“貴妃大智若愚,平時看著糊涂,大事上卻是極清楚的。不會叫后宮權勢迷了眼睛。” 太后一頓:這是在內涵誰?抓著后宮權柄的嫻妃?爭貴妃位的純妃嘉妃? 不過這不重要。 后宮里要都是貴妃這種奇葩才奇怪呢。在太后看來,妃子動情最為不智,倒是如三妃一般穩妥,或生孩子或攢資歷,一步一個腳印等著往上升的才正常。 不過貴妃能想到推拒皇貴妃之位,太后還是很贊賞的。 于是太后含笑道:“哀家原本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倒是錯怪了貴妃,能有這份心胸,也算的上上智了?!?/br> 孟姑姑在旁邊看的眼珠子都掉下來了:誰能想到貴妃有生之年,能從太后這里得到一個‘智’的評價呢? 可見貴妃推辭皇貴妃之位,十分入了太后的心思。 皇貴妃一立,不知多少風波詭譎之事,貴妃自己不爭,要是來日生下皇子,外頭的高家爭不爭?就算她生不出,永琪也是個資質甚佳的皇子啊。 太后垂眸:這皇貴妃還是不立的好。 如今在太后心里,頭等大事就是皇后誕下嫡子,然后小心撫養長大,等平安熬過種痘才能松口氣呢。 次日。 李玉親自來尋蔣禮財,讓他不必再預備皇貴妃服制一事。 蔣禮財給他端茶倒水:“皇上圣心怎么忽然又變了?難道是貴妃娘娘……” 李玉才不肯告訴他呢,只老神在在:“好生伺候吧,皇上心里的皇貴妃,不比名分上的重要?” 有了這句話,蔣禮財也就知道了,繼續供著貴妃吧。 十一月二十二日,欽天監報今晚為月當頭,有異樣月相。 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在長春宮呆著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