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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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讓世人知道他們也有恐懼,也有無盡煩惱,就會打破自己的形象。 可今日,皇上忽然想跟貴妃說說話:畢竟她已經(jīng)見過自己最難堪最脆弱的時候。 自從病后,這事兒一直壓在他心底沉甸甸的。 “朕從前總覺得自己身子強健,又是才過了而立之年,便從未細(xì)想過身后事。但這一病,卻不得不思量起來,若朕當(dāng)真一病去了……” 他語氣遲疑猶豫,就聽貴妃語氣理所當(dāng)然道:“皇上您不會有事的,當(dāng)年您登基時,不是說發(fā)了大宏愿說只執(zhí)政六十年,不超過圣祖爺而退位嗎?” 皇上神情里帶了一種常人的苦澀,面對生死,什么天子,與販夫走卒其實無異。 “咱們大清自開國以來,太祖壽數(shù)六十有八,太宗五十有二……”他自然而然跳過因情所傷二十四歲就死了的順治帝,說起了康熙爺:“皇瑪法在位雖久,但壽數(shù)仍舊也只有六十有九,先帝爺更是不到耳順之年就崩逝了。”他握著貴妃的手不自覺就加大了力量:“大清的皇帝,便沒有活過七十歲的。朕當(dāng)年所說……” 皇上甚至自嘲似的搖搖頭:“不過是欺天乞壽罷了!朕二十五登基,真做六十年天子,豈不是要活到八十五?古往今來都未有這般長壽的皇帝,朕也就不敢做此想了。” 高靜姝:……不,你要有點志向,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她這樣想著,就這樣說:“皇上是天子,既然發(fā)了宏愿,必會做到的。古往沒有,又不是皇上做不到,自然是要看今朝。” 皇上眼角眉梢的憂慮化去了些:“好,那朕就做那個最長壽的皇帝,你也要陪著朕,做個最長壽的貴妃才好。” 話音剛落,就見眼前人眼眸含淚,用力點頭。 皇上心中感喟:貴妃啊…… 貴妃心中同樣感喟:太好了,我的人生目標(biāo)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批示與肯定。 八月底,皇上賞過養(yǎng)心殿和太醫(yī)院后,曉諭六宮,準(zhǔn)備九月十五合宮賞月,算是略微彌補下錯過中秋之情。 六宮嬪妃無論位份高低都要悉數(shù)到場。 眾人都?xì)g喜鼓舞起來,回想這一年,皇上像是個游擊隊一樣“突突突”的跑來跑去,從圓明園到避暑山莊到木蘭圍場到閻羅殿門口…… 總之這樣一圈游下來,許多妃嬪已經(jīng)整整半年沒有被翻過牌子了,比如婉貴人、儀貴人。 當(dāng)然還有更慘的,是每回出行都沒被帶上的那些,整整半年都沒見過皇上。 另有,五月大選的新人,時運不濟,到現(xiàn)在還一個被翻牌子的都沒有。 于是聽了這合宮宴飲的消息,無不歡欣鼓舞,意圖打扮的出眾些,讓皇上看到自己。 主要是皇后娘娘有孕,每個月空出來好幾日侍寢的時候呢,妃嬪們已經(jīng)虎視眈眈要分這塊肥rou了。 沒辦法,后宮只有皇上一個。 不是她們目光短淺,沒有把蛋糕做大這個理念,只是這塊蛋糕沒法做大再分,只能盡量搶有限的蛋糕了。 “娘娘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紫藤像是看幼崽的老母親一樣,總是目光含淚看著貴妃,發(fā)出真心實意的贊美。 對著鏡子,高靜姝再次拜服于貴妃這張臉。 感恩高家的基因。 柯姑姑進(jìn)門來回事兒,見到床上榻上椅子上都是衣裳,桌上更是開了幾個匣子的頭面,寶光映爍,不由先笑道:“這回宴席娘娘怎么如此上心?” 這都挑了半個時辰的衣裙了吧。 高靜姝笑瞇瞇:“這回皇后娘娘要安胎,不能出席。太后娘娘也說了要為皇后娘娘的龍?zhí)ト闼仄砀#膊坏健!?/br> 要是太后這尊大佛在,高靜姝就會很注意跟皇后的顏色不要犯沖,能不穿金黃色吉服就不穿。可今日太后皇后都不在,她就要做席上最亮的崽兒,將純妃等人都比下去才行。而且她穿了十來天的麻袋衣,實在是夠夠的。 柯姑姑搖頭:貴妃娘娘還是這么個脾氣。 “姑姑有事兒嗎?” 柯姑姑微笑:“不是要緊事。不過是高常在又來請安了。” 就聽貴妃道:“哦,那確實不要緊。” 自打高靜姝從養(yǎng)心殿回到鐘粹宮,這位堂妹就日日過來請安——無奈前幾日正處在封宮的時候,高常在就被嫻妃抓了‘特殊時期亂跑’的典型禁足五日,抄了五十遍宮規(guī)。 嫻妃出手還是狠的。 宮規(guī)本有四千多字,先帝爺在位時,極大豐富和完善了一番,變成了一萬字。 當(dāng)今也不逞多讓,登基九年,又給宮規(guī)添了五千多字。 五天讓她抄五十遍,高常在除了必要的睡覺吃飯,都在抄寫。 主要是在宮里,也找不到寫字好的宮女代她抄寫。而嫻妃的脾氣,若是抄不完,那可就不只是抄宮規(guī)的問題了,只怕要讓她體驗一把犯了宮規(guī)的感覺。 隨著高欣的抄寫任務(wù)完成,合宮終于解禁。 但皇后娘娘還住在養(yǎng)心殿偏殿安胎,太后這些日子也熬得狠了,不讓妃嬪每日來請安打擾自己,只讓五日一來。 所以后宮妃嬪難得放起了假,都可以偷偷睡個懶覺。 然而高常在卻每天風(fēng)雨不改來給貴妃請安。 木槿對貴妃分析過她的行為:高常在這是使出了‘纏’字訣,因娘娘之前心軟經(jīng)不住人懇求的名聲在外。所以她想著用誠意和卑微來感化娘娘。今年新人都沒有侍寢,她只要侍寢就是頭一位。況且娘娘再不想理會她,在旁人眼里,她還是您的堂妹,是高氏一族族長之女,多少就會高看她一樣。 高靜姝攤手:“可我現(xiàn)在心可硬啦。” 木槿微笑:“那她此舉也有用處:娘娘這回侍奉皇上是有大功的。太后都親口褒獎過您侍疾周到,更體貼皇后有孕。可見此時娘娘是圣眷正隆。她日日走了來向娘娘請安,落在太后皇上眼里,對她說不得會多一分好感,不然,就算多一絲印象也是好的。娘娘信不信,合宮宴飲上,她定會請一位妃嬪出面,替她說起對您的恭敬。” 高靜姝點頭。 木槿繼續(xù)道:“此乃陽謀,光明正大的奉承您。若是換一個人此路倒是不通,畢竟中宮皇后在,她如此表態(tài)要跟定貴妃是不好的,可她偏是您正經(jīng)堂妹,此舉也算是合理。” “皇上正是心疼您的時候。”木槿指了指屋子里:“明明娘娘的屋子也算是神仙也住得下了,皇上昨日來卻還是挑了一堆的不是,連帽架上的銅扣多了個青色的點皇上都瞧見了。這不親自畫了圖紙,命唐英大人給您燒制一個官瓷的帽架。” “這樣的時候,皇上看著對您一心奉承的人,自然是高興的。” 看高常在這毅力,除非被打斷了腿,否則肯定是天天要走來請安的。 高靜姝又不能直接打斷高常在的腿——要是貴妃真發(fā)了大脾氣,打斷她的腿,只怕高常在更高興了,更有理由被皇上認(rèn)識了呢!而且皇上為了安撫她,抹平貴妃的錯,估計還要格外寵幸她。 所以高靜姝就繼續(xù)對她視而不見。 任由高常在拿她當(dāng)關(guān)底大boss一樣,每日刷一刷。 她既然愿意每天在鐘粹宮院落中站半個時辰,那就站吧。 然而今日柯姑姑還繼續(xù)回明:“高常在今日除了請安,還有一事——她說自己入宮后囊中羞澀,想求娘娘賞兩件衣裳首飾,也好搪塞過去這次宮宴,免得給高家丟臉。” 高靜姝干脆利落:“不給。” 高欣丟的是高麟的臉,跟她們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況且高麟送她進(jìn)宮,要侵占的就是貴妃的利益。你怎么能在侵犯對方的利益后,還寄希望于對方出于原則保護你,真是要把天下的好處都占盡才算完嗎? 合著普天之下的人,都得為你高欣的利益讓路了。 高靜姝對高家的家族榮譽感,僅限于高斌一家子。巧了,她爹也是如此。聽聞最近高斌還尋了個錯漏,把高欣的嫡兄,高麟的嫡次子掘出了京城,發(fā)配到山西去當(dāng)同知了。 就這樣互相挖坑的家族關(guān)系,實在不會有什么共同榮譽感。 紫藤頗為同仇敵愾:“高常在怎么開得了這個口!” 柯姑姑表示明白貴妃的態(tài)度,然后轉(zhuǎn)出去,板臉道:“小主慎言,同為后宮嬪妃,自有份例內(nèi)的衣裳首飾,聽說過主位娘娘高興了賞賜的,沒聽說哪位小主主動要東要西的。” 正說著,高欣就見春草帶了兩個小宮女抱了幾匹顏色鮮亮的紗絹綢緞,春草手里還親自捧了一個海棠紋的紅木匣子,一看裝的就是頭面,三人繞過抄手游廊往后殿去了。 鐘粹宮的后殿只住著平常在。 高欣從鐘粹宮離開時,胸口那口氣快要給她憋炸了:貴妃故意當(dāng)著自己的面,讓宮人帶了東西從前院繞過去賞給平常在,卻也一點不肯理會自己。 身邊的宮女是從家里帶來的,此時低聲道:“小主,您不能灰心啊。” 宮人們除了過年集體在順貞門見家人,平時各月月底也會輪流有個機會見一見。 自有人傳消息進(jìn)來,高欣聽說,二哥在戶部的差事已經(jīng)被擼了下來,甚至被趕出了京城。 阿瑪費盡辛苦走了鈕祜祿氏的門路,將自己送進(jìn)宮廷,可不是為了讓自己寂寂無名的! 二叔高斌這樣猖狂,依仗的無非是貴妃! 這回貴妃入養(yǎng)心殿侍疾過后,皇上很是賞賜了傅恒與高斌兩人——贊他們忠心耿耿,宵衣旰食住在軍機處的辛苦。 甚至還賞了兩串極好的朝珠和貂皮官帽給兩人。 據(jù)說那朝冠,頂鏤花金座,中飾東珠,下銜紅寶,華貴非常。上頭的帽正都是紅色尖晶石,非御賜不能用。 朝帽與朝珠都是有象征意義的,表達(dá)皇上對兩人的信賴與嘉獎。 若不是借著這個勢頭,高斌怎么敢動手將自己的二哥踢出戶部。畢竟去年他做戶部尚書時,都沒敢這么干。 其實這倒是高欣不明白了。 做戶部尚書的時候,高斌還有點顧忌,不好越俎代庖,可做了吏部尚書后本就是負(fù)責(zé)人事工作的,踢走一個戶部的四品官員,實在是很容易。 高欣在心里發(fā)誓:我一定要得寵,要讓貴妃父女不能這樣猖狂! “要是強烈的愿望就有用,那人人都要考上狀元啦。” 柯姑姑回來回稟貴妃,說是瞧著高常在眼中頗有堅毅之色,只怕是個有野心也有毅力的人,高靜姝就回了一句。 柯姑姑還是忍不住提醒:“可高常在生的與娘娘有幾分相似,皇上只怕也不會全然當(dāng)看不見她。娘娘可知她為何過的如此窘迫?” 高靜姝邊將一只偏鳳鳳釵往頭上比,邊笑道:“常在一年才五十兩銀子,一個月都不到五兩月例,怎么過都會窘迫的。” 柯姑姑:……這倒是。 “不過我那位大伯肯定會給她帶很多壓箱底的銀子進(jìn)來,她都花到哪里去了?” “高常在近來漫手用錢,多是跟宮里服侍久了的宮女太監(jiān)套話,問及娘娘年輕時候的打扮。” 高靜姝輕聲嘀咕了一句:“哦,要走白月光的替身路線嗎?” 柯姑姑年紀(jì)大了,也沒聽見貴妃在嘀咕什么,好似是什么月光,還以為貴妃念詩呢。 于是自動跳過繼續(xù)道:“只怕她今日也是做了兩手準(zhǔn)備:若是娘娘肯松動,賞給她衣裳首飾,那么宮宴上穿戴出來,就顯得娘娘接納了這個堂妹,要扶持她似的。若娘娘不給也沒妨礙,她露出這過得窘迫的樣子,到時候順理成章打扮的簡素,正好扮作娘娘剛進(jìn)宮的樣子,做給皇上看。” 高家當(dāng)時還是包衣,高氏進(jìn)宮自然是青碧色的宮女打扮,頭上首飾都不得過三件。 高常在鬧得合宮知道她沒衣裳穿,貴妃又不肯賞賜,那到時候她簡素的跟個宮女似的,旁人只怕也沒話說。 “沒事,叫她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