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梅花釀酒和蜜水都是淡淡的金黃色,根本瞧不出異常。于是高靜姝就這樣在紫藤的眼下,大大方方干掉了半斤酒,達到了微醺的狀態。 但不知是這酒入口淡,后勁大的緣故還是怎的,高靜姝漸漸頭暈起來。 想了想,大約是今日見了令妃后,她心中總有說不出的悵然不快,喝的太快了些。 木槿進來服侍的時候還笑道:“娘娘今日好量,原本您一壺酒總要剩下小半截呢,今日卻都喝了。” 林太醫曾說過:不能一味管束娘娘,是個人一直吃苦藥,日常飲食又格外清淡,久了都是要受不了的。況且人的身子都是有自己的調節力,偶爾放縱一下,反而能激起身體自我保護。 若非如此,她們今日也不會給娘娘開忌,又是螃蟹又是酒的。 高靜姝:……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她自己是半斤白酒的量,可貴妃似乎并不是。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木槿見貴妃漸漸兩靨生暈,星眸流轉,有些薄醉,就忙拿了醒酒石來讓她含著。 然而效果不佳。 她只見主子含了醒酒石呆呆坐了一會兒,然后就俯身吐到了地里:“哎?為什么給我吃石頭,誰給我吃石頭!” 木槿:…… 第31章 二胡 木槿看著貴妃, 難得有些手足無措。 正巧紫藤剛用過飯進來伺候,木槿忙一把拉住她:“jiejie,娘娘是不是醉了?” 紫藤疑惑:“不應當啊, 娘娘餐前用的蜜水是林太醫調制的,本就加了些醒酒健脾的湯在里頭。否則我也不敢讓娘娘喝一整壺酒啊。” 高靜姝若是腦子清醒的時候, 必會反應過來:我錯了,我不應該倒掉那盞蜜水換了酒。 可此時她只覺得說不出的憋屈,憋屈的要命。 她哭了起來。 兩人俱是嚇了一跳, 連忙圍過來:“娘娘,您怎么哭了?” 木槿心思更敏捷,問道:“是為了魏答應?娘娘,皇上都下旨讓她住到圍房去了,既沒分宮室, 也不過是個普通答應, 您實在不必為了她傷心。” “不是!皇上肯定是格外喜歡她才叫她去身邊的。”那可是最后的令皇貴妃啊。 “她還會給皇上生一堆孩子。”足有六個。 聽貴妃說到孩子兩個字,紫藤又開始咬牙暗罵:該死的朱答應。 宮里人人都知道朱答應以子嗣之說沖撞了貴妃。可當日她們見主子心情還好,想著大約是皇上許諾給個養子的緣故, 娘娘有所安慰, 此事就算翻篇了。 如今紫藤和木槿一聽這話,心道:娘娘果然還是在意沒有孩子。 三個人想了兩岔里去。 紫藤就安慰道:“魏氏不過是個答應, 才承寵哪里就能有孩子呢,就算有了也無妨的。” 高靜姝沒有全然醉倒,只是情緒十分激動, 在心里吶喊:你們知道什么,她會生出未來的嘉慶帝! 還好高靜姝沒有真的喝暈斷片,還是把不能說出口的話死死捂在肚子里。 她知道自己難受在哪里了。 不能說出口的話,不能做的事。 魏答應來拜見的一瞬間, 高靜姝居然想先下手為強——此時魏氏才是個答應,貴妃要尋個機會處置一個答應還是可以的。 有個聲音告訴她:讓眼前這個人消失,不然她會得寵,在未來會做貴妃,做皇貴妃。若自己能活下去,她或許就是未來的自己最大的敵人。 高靜姝叫自己一瞬間的惡意嚇住了。 有一個陰暗的自己在說:不能心慈手軟,后宮就是叢林,自己要先變成吃人的野獸,才能做到與虎謀皮,與豺狼周旋,在這些滿臉寫著吃人的嬪妃中活下來。 可喝醉了的她卻終于明白。 她不愿意。 她會奮起反抗,有人要害她,她就會反擊,信奉一報還一報。可如今,魏答應在她面前就像個新出生的嬰兒一樣脆弱,她似乎伸手就能掐死。可她不能,這一次下去手,就會一步步變成后宮里的豺狼,變成逼死貴妃的那種人。 況且后宮妃子總歸要失寵的。 乾隆活到八十九,貴妃只比他小四歲,總不可能八十了還在得寵。色衰難免愛弛,后宮里的新人是不會斷的,害了一個令妃還有無數的‘令妃’,這宮里的女人源源不絕。難道她要看到一個新人冒頭就害死一個? 那她也就離死不遠了。 皇上喜歡的貴妃,是寧死不肯舉薦宮女的貴妃,是稀里糊涂一門心思愛他的貴妃,是需要他保護的貴妃。 絕不是一個天天拎著刀像割韭菜一樣,收割他新寵的貴妃。 就算她真下得去黑手,這也是一條走不通的絕路。 重點不在于令妃,而在于君心。 高靜姝現在酒意上頭,不覺得自己醉了,只覺得自己是悟了。 “我要見皇上!” 紫藤和木槿要嚇死了,貴妃這樣醉醺醺如何面圣。 木槿哄道:“皇上今晚沒翻牌子,想是有要緊朝政要辦,娘娘可不能去沖撞了皇上。” 然后轉移貴妃注意力:“要不您彈琴吧,您自生病后好久沒彈琴了。或者奴婢將小宮女們都叫進來,咱們玩搶紅,您最喜歡這個了。” “琴……不要琴,取我的二胡來。” 紫藤:……二胡,什么二胡? 木槿試探著問:“娘娘是說胡琴?” 高靜姝點頭。 貴妃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卻讀書識字。因高斌被分出家門后十分凄涼,對親情就頗為看重,于是親自教授長子長女讀書寫字,以全天倫之樂。 所以貴妃其實頗通漢學,皇上還曾贊過貴妃“尤耽文翰”。 甚至于琴棋書畫,貴妃雖不精通,但也都略涉及過一些。此時圓明園的貴妃住處,自然也有各色樂器,可貴妃之前沒用過胡琴啊。 “拿來。” 高靜姝很堅持。 九州清晏御書房,皇上捏了捏眉心,頗為煩悶。 出了年關前朝就開始一樁接著一樁鬧事了。 鄂爾泰跟張廷玉兩人分作兩黨,在朝上成犄角之勢,從起初的意見相左,已然演變成了如今互相傾軋的黨爭之風。 前明亡于黨爭,皇上心里是極忌諱的。 又覺得這兩個老臣居功自傲看輕自己:先帝爺在的時候,兩人雖也時有爭論,卻沒有結黨營私,縱容門生全國亂竄,意圖把持朝政。 自打進了二月,御書房的折子每天都需要比以往多兩倍的小太監搬運。 因皇上看上去疲累煩躁,御書房就安靜極了,落針可聞。 整個九州清晏靜的如無人一般。 夜色漸深,整個圓明園都寂然下來。 圓明園不似紫禁城內,各條宮道橫平豎直,且都有人戍守。畢竟圓明園太大,宮人又比宮里少的多,所以倒是行動自在些。 但宮人們也都習慣,過了時辰就不走動了。 越發顯得一片幽靜。 皇上披著家常銀鼠毛斗篷,推開窗子,讓寒風吹進來。 不由精神一震。 李玉連忙道:“萬歲爺,雖快到三月了,晚上還是寒的很呢。” “你聽。”皇上忽然開口道:“有樂聲。” 李玉見皇上的眼風掃過來,立刻退出去辦此事:九州清晏是皇帝寢宮,且周圍多湖水頗為清幽。這會子傳來樂聲,想必是后頭圍房里答應們不老實,想以琴聲吸引皇上。 李玉心道:平時皇上說不得還有興致逛一逛,可今日兩位大人在御前鬧得面紅脖子粗,皇上煩躁還來不及呢。 得趕緊把這沒眼色要爭寵的人弄走才是。 樂聲幽微,其實皇上自己關上窗戶就聽不到了。 但這世上,只有旁人順著皇上趕緊停奏,再沒有皇上關窗子遷就旁人的。 李玉回來的時候,樂聲仍舊斷斷續續。 他是一路小跑回來的,額上還有點汗躬身道:“回皇上,是貴妃娘娘帶了人在‘別有洞天’彈琴。” 所以他哪里敢趕人啊,一看清是貴妃,他連面都沒露就回來稟明。 皇上一怔。 別有洞天在圓明園角落,從九州清晏后頭的圍房后繞過去才能到。里面有一處人工挖出的泉眼,仿的是濟南天下第一泉趵突泉的樣子。 夏日泉水涌如碎玉,還會有人走了去賞景,可現在卻是冬末初春寒氣料峭,水涌寂寂,又是晚上,貴妃怎么忽然跑到那里去彈琴。 要論景致,她自己的萬方安和館都要更好一些。 這樣冷的天,紫藤和木槿卻層層的冒汗。 貴妃堅持要胡琴,木槿無法,只能立刻開了庫房,翻箱倒柜給貴妃找出一把胡琴,還落了自己一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