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孟姑姑挨了罵,心里卻喜滋滋的。 皇上也十分感動,許下每年必來的承諾,母子倆就進入了更加其樂融融母慈子孝的氛圍。 趁著親娘高興,皇上開始婉轉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打從前幾年起,皇額娘就提過再立一位貴妃之事,半年前巡行盛京,皇額娘再次提起,兒子也就將貴妃禮制完善了一二,只是立貴妃畢竟是后宮大事……” 太后眼明心亮,又是親娘,對自己兒子的心思明白得透透的,看來貴妃復寵的很徹底啊。 太后慈眉善目地接過話來:“皇帝,你要是問哀家的主意,哀家倒是覺得再拖一拖為好,貴妃位貴重,不要輕許。” 皇上一怔,等等,半年前,太后還不是這么說的啊。 要不然他也不會這么急著完善貴妃禮制。 太后笑得和氣:“這其一,自然是貴妃位少而貴,如今的三妃,都是潛邸出來的資歷深遠,雖說純妃子嗣多,但到底是漢軍旗,若兩位貴妃都是漢姓,叫滿洲老姓的族里怎么想呢。再者,嫻妃還是先帝爺親賜給你的側福晉,難道叫潛邸的格格一個兩個都越過她去?高氏是有個好阿瑪,純妃母家卻也無甚人才。” 皇上在心里嘀咕:三妃這樣的格局也不是一兩年了,皇額娘怎么今兒拿這個說話。只是見太后有未盡之意,他也就不打斷,靜聽下去。 果然太后臉上除了慈和,另外亮起一種光輝,她語氣甚至都激動了幾分:“其二卻是最要緊的,哀家昨夜夢見先帝爺了。” 聽到自己崩逝的父皇,皇上肅然起身:“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給兒子?” 太后眼里淚光閃動:“先帝爺說,愛新覺羅家這一二年間必有嫡子!”她語氣微顫:“既如此,庶子們的親額娘,便不必位份太高,妃位便足夠了,省的她們心大。” 太后是后宮女子,吃齋念佛久了,對托夢等事深信不疑。 皇上卻是天子,未必信幽冥之事,只覺得額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老人家晝夜所念就是嫡孫和先帝爺,可不就一塊夢見了。 只是他絕不會打破太后的信仰,此事又合乎自己的心意,于是立刻點頭道:“皇額娘說的是。既如此,晉封貴妃之事就再等兩年吧。” 太后擦了擦眼角的淚,孟姑姑給換上一盞新的胡桃茶來,太后呷了兩口情緒穩定下來,然后笑吟吟看了看自己兒子:“皇帝真是護著高氏啊,聽說哀家閉門禮佛的時候,高氏還抗了一回圣旨?可如今哀家看著,高氏的待遇倒像是立了大功的。” 饒是皇上,叫自己親娘這一句,也打趣的臉上有點燒,開口道:“皇額娘不知,經這一回事,貴妃脾性改了好些……” 太后淡笑:“哀家雖不大讀書,卻也聽說過孔圣人一句千古名言: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貴妃的性情,只怕難改。” 哪怕皇上偏心偏到了爪哇國,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貴妃是上智,老娘的意思分明是認定了愛妃下愚。 于是難得訕訕一笑。 太后自然不欲讓自己兒子尷尬,見話說到這兒又給皇帝遞臺階:“不過皇帝既然覺得好,等翻過年去,貴妃養好了身子,叫她在哀家跟前待幾日,哀家也瞧瞧她的進益。” 皇上忙應下來。 直到皇上離去,孟姑姑才問道:“娘娘攔了立貴妃的事兒……” 太后可不是尋常老太太,真迷信到以夢為真。 太后捻著佛珠:“一來,半年前哀家催著皇上立貴妃,他心里就不太情愿;二來,哀家屬意本就是嫻妃,所以才在純妃剛有孕的時候就提冊立貴妃一事,偏拖到現在,純妃又生了個六阿哥出來,哀家難道開口強著皇上立嫻妃不成?” 孟姑姑低頭:太后娘娘對漢軍旗出身的妃子們是有一點心結的,先帝爺的齊妃李氏,貴妃年氏,都是太后曾經頭上的陰云。因而太后格外喜歡滿洲大姓出身的姑奶奶,嫻妃娘娘穩重守矩,甚至有點剛硬的脾氣,在皇上跟前不顯好,卻很投太后的喜歡。 此時母子兩人意見不同,倒是各退一步的好。 孟姑姑給太后添了熱茶水:“既然娘娘順了皇上暫不立貴妃的心,怎么不趁機跟皇上提高氏女入宮之事?” 太后搖頭:“不過是高氏一族的庶女,皇上不會在意這些小事。”她頓了頓:“倒是貴妃,雖不甚聰慧,倒是傻人有傻福。” 孟姑姑都忍不住笑了:不甚聰慧?貴妃的舉止在太后這個段位的人看來,都傷眼睛。 她見太后今日心情頗好不由湊趣問道:“娘娘您說,高大人做官是做出了花的人,兩代帝王宦海沉浮愣是步步高升,可怎么生了個女兒就……再說,貴妃位尊,一年內怎么也能見幾回家人,高家卻也不指點她。就連這回貴妃險些失寵,高家也不管,甚至就讓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進宮看了看jiejie就算了。” 太后點著桌面:“這才是高家的聰明之處,蠢人亂動腦筋是自尋死路,不如教得乖巧天真些。還能少惹事呢。” 高靜姝并不知道自己被大boss點名留堂,也不知道純妃的貴妃位已經飛走了,她正跟在皇后身后做點心。 與其說是點心,不如說是饅頭。 清宮新年供神的餅餌,是要求嬪妃親手制作的。嬪位以下的還沒資格碰,于是臘月二十五日,聚在壽康宮制糕室的,也只有連皇后在內的六人——純妃坐月子,不必來參加社會實踐。 貴妃本體弱,高靜姝只揉了一會兒面就沒勁了。 前世都沒干過揉面做饅頭的事兒,誰能想到穿回古代做了貴妃,居然還得自己上陣。 一抬頭,見太后娘娘也親自下手,老當益壯做了五十個餅餌還一點兒不覺得累,高靜姝就找到了自己奮斗的目標:這位太后可是出了名的長壽健康,足足活到八十五呢。自己就奔著這個目標去了! 制完餅餌,太后也沒白使喚一堆兒媳婦。留了膳不說,還不用皇后妃嬪布菜,命眾人都坐了。 還沒開席,又特意吩咐孟姑姑親去給純妃送一道黨參烏雞湯去,說她生育六阿哥,立了大功。 在太后這里,是覺得純妃畢竟給自己生了孫子,結果自己還把她幾乎到手的貴妃位置給打飛了,所以愿意在其余方面給她做做臉面。 但在其余嬪妃看來,就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了。 見太后親口說純妃有大功,都以為今歲純妃坐定了貴妃位,嘉妃險些沒把一口銀牙咬碎。 她抬眼看貴妃,卻見貴妃正慢條斯理興致勃勃吃面前的一道珍珠雞,心里就罵了無數聲蠢貨:為了個宮女都跟皇上鬧得沸反盈天的,這會子有人要跟你分貴妃寶座了,你倒是傻吃迷糊睡起來! 怎么是這樣的蠢貨壓在我上頭! 嘉妃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自有消息靈通的貴人常在聽了太后的考評,連忙去奉承純妃,純妃躺在床上笑得合不攏嘴。只等著新年宴上,自己再進一步。 其實原本高靜姝對純妃有可能上升一步是沒什么意見,甚至隱含期待的。 但自打臘月二十五,太后娘娘一句有功當重賞后,宮里就變味了。 連著三天,高靜姝都收到了小報告:不過三天而已,純妃的咸福宮竟搶了她三回東西! 內務府是個總稱,并不是一間屋舍,其下單廣儲司就還分為銀、皮、瓷、緞、衣、茶六庫。后宮所需之物,都從廣儲司發放。 廣儲司茶庫不單是領茶的所在,連人參等補品,甚至年節下的香紙,絲纓,絨線,顏料等物都從這里走,所以臘月里廣儲司的茶庫簡直是忙的腳不沾地,后宮里沒牌面的低位嬪妃,輕易不敢派人來。 也巧了,茶庫旁邊又是南果房,于是更是熱鬧盈天,各宮宮女絡繹不絕來領東西。 第一天是浙江來的碗口大小的蜜柑,冬日這等稀罕貨,都不是按筐發,而是按碟子:一碟子只好擺五個,皇后宮里四碟,貴妃宮里兩碟,三妃宮里一碟,嬪位及以下都無。 木槿去內務府的領的時候,依著順序送走了皇后宮里的青杏,剛要上前,純妃宮里的水清就擠了她一下,對負責分蜜柑的太監笑道:“我們娘娘剛誕下阿哥,口里沒滋味就愛個酸酸甜甜的蜜柑。”然后立刻下手挑了一碟子最好的揚長而去。 內務府的人竟奉承著讓她拿走了。 木槿是個慎重的脾氣,并沒有當場跟純妃的人鬧起來,只是回來稟明了貴妃。又與柯姑姑和紫藤商議了一二。 然后第二天是花房的鮮花,咸福宮的宮女照樣掐了個尖兒。 直到今日,這第三天,咸福宮索性拿走了貴妃份例里的兩罐牛乳。 照例,貴妃一天乳牛4頭,得乳4罐共8斤;妃日用乳牛3頭,得乳3罐共6斤。 這都是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但誰不知道貴妃近來極愛加牛乳的各色點心,甚至連和敬公主都說,貴妃宮里一股奶香味。 偏生咸福宮這回非要拿了兩罐牛乳去,可不就是故意跟貴妃別苗頭,下鐘粹宮的面子。 這次比蜜柑事件強的是,咸福宮還打發了個宮女來請罪,客氣道:“純妃娘娘打產育后虛弱,太醫囑咐了熬點奶卷子吃,一時宮里牛乳就有些不夠,如今先借貴妃娘娘幾斤。” 高靜姝看著這宮女,拿出嫻妃的態度來,呵了一聲。 紫藤繃著臉將人送走了。 “娘娘不怕貴妃生氣,去皇上跟前告狀?” 純妃倚在床上抱著兒子輕笑:“若是原來,她肯定會去的。可自打上月失寵一回后,貴妃膽小多了。這些日子,本宮雖在坐月子,可眼睛沒瞎耳朵沒聾。貴妃對著皇后矮了下去,連對和敬公主都捧起來,不就是要給皇上看她的賢惠改過嗎?” “和敬公主是金枝玉葉,本宮的兒子也是龍子鳳孫,她既謙讓和敬公主,又給寶石又給花樣子,如何不讓讓本宮?” 她笑容嫣然:“何況,本宮這不是還打發了你去賠禮嗎?幾斤牛乳的事兒,皇上縱然知道責問起來,本宮也有話說。” “何況,她九成九不敢去皇上跟前告狀。” 第27章 除夕 純妃自坐在咸福宮運籌帷幄, 而高靜姝當天下午就到養心殿告狀去了。 時值臘月二十八,皇上早封了御筆,無甚忙碌,正巧要翻貴妃的牌子, 聽說貴妃求見就笑道:“省了敬事房的一趟腿兒。” 高靜姝入內的時候, 皇上正閑適地斜倚在窗邊榻上看一局殘棋棋譜, 面前芭蕉伏鹿狀的小紫檀炕桌上擺著棋盤棋子,并一個立龍紋黃釉碟。 碟里頭也擺著蜜柑, 不過不是一盤五個。因為養心殿的蜜柑個頭比皇后宮里還胖兩圈, 一碟子只好擺四個,第四個還要站在另外三個的肩膀上才放得下。 高靜姝心道:果然宮里處處都是階級,連一只蜜柑,位份不到, 有再多銀子也愣是吃不到嘴里。 皇上見貴妃請過安后,就盯著這盤蜜柑,不由笑道:“今年南邊尤其是江浙有寒災, 蜜柑產量就比往年低些,分給后宮的也少了, 你若喜歡吃,將朕的都拿去就是了。” 高靜姝方才只是在盯著蜜柑發呆,邊感慨階級差距邊梳理告狀的發言稿,這會子聽皇上問起來,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將純妃搶了她三回東西的事兒都說了。 又道:“事兒確實都不大, 臣妾也不是大象, 一日非要吃上兩碟子碗口大小的蜜柑,可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如今她還是妃位,就拎走臣妾的牛乳, 等年后她升了貴妃,臣妾一個回頭,只怕鐘粹宮里都要叫她給搬空了!” 李玉在旁邊縮成一個胖球,眼角看著皇上笑吟吟的臉,心道:這心偏真是沒法子了。 皇上一貫是個好顏面的人,喜歡后宮里一片祥和,最好妻妾親如一家。 換一個妃嬪為了一碟蜜柑一罐子牛乳告狀告到御前,皇上理不理會不一定,心里不高興卻是一定的。 只怕還會覺得這告狀的人既沒本事爭不過旁人,又沒有大局觀不肯息事寧人。要在心里給人家判兩項不及格。 可貴妃這樣說,皇上便覺得理所當然:確實,貴妃就是又沒有大局觀又爭不過別人呢,靠她自己根本保不住她自個兒,還得朕護著她。 于是皇上隨手拈了個棋子換了位置,笑問道:“誰告訴你,年后純妃要升貴妃?” 果然見貴妃眨著眼面露迷惑:“滿宮里都這樣說呢,連太后娘娘都說純妃平安生下阿哥,是有大功的人,該重賞。”說到這兒她眼睛一亮:“難道她做不成貴妃嗎?” 幸災樂禍的喜悅溢于言表。 皇上都忍不住伸手擰了她的腮一把:“這般沉不住氣,朕可不能將事情告訴你了。” 見貴妃眼巴巴看著自己,皇上又笑了:“這兩年間,朕是不打算立第二位貴妃的。” 高靜姝心花怒放。 她從來不是挨打不還手的人,相反,在現代她是潑辣辣的小姑娘,從小就是男孩子抓昆蟲嚇唬她,她反手扔給對方一個死耗子的人物。 從前純妃給她挖坑,都是走綠茶路線,高靜姝也能明白兩人是職稱上的競爭對手,純妃背后捅刀子也是理所當然,也算是她的上進心。 高靜姝想著,自己又不是金元寶,人家純妃憑什么喜歡她讓著她呢?對純妃來說,高氏是個絆腳石,正該見面踢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