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她不由火了:這惡心人也就罷了,怎么還趕著飯點呢! 高靜姝抬頭一看,只見紫藤也當即變了臉色,表情都扭曲起來,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這個背主忘恩勾引皇上包藏禍心專會作死的小蹄子!” 她從這幾個高度概括的形容詞里,聽出了門道。 哦,想來這位就是將貴妃本尊氣的吐血而亡,以至于高靜姝不得不成為接盤俠的始作俑者,宮女鈴蘭。 愛 久 久 小 說 網 最 新 網 址 . i j j x s w . 第2章 前因 十三天前,京中落下了乾隆八年的第一場大雪,雪色映進屋里,晶瑩一片皎潔清輝。 高貴妃冒著雪,親自在梅林里揀選了半日,精心挑了兩支最好的紅梅插在一對連珠瓶里送給了皇上,偏生自己就因此染了風寒。 皇上聽聞后,甚為感動,當即踏雪探望愛妃。 雖然為了他的龍體安康,他并不會進閣內,只隔著窗子關懷了貴妃兩句,卻也是宮里了不起的恩寵了。 ‘誰知乾隆轉頭準備離去時,一個纖纖如青柳的身影映入眼簾,正在廊下掃雪的宮女,對回眸的帝王露出了羞怯的笑意,漫天飛雪中,這抹顏色清新的倩影就如同春日嫩芽一般撩動帝王心弦。’ 以上是高靜姝自己腦補的愛情故事。 用紫藤的話說卻是:“大冬天不穿襖,只穿了件春日的單衣宮裝,拿腔作勢半日掃不了一捧雪不說,還特意扭著腰掃到皇上跟前!老天爺怎么不開眼直接凍死這個背主忘恩蓄意勾引的小蹄子!” 高靜姝低頭撫摸著錦被上栩栩如生的石榴紋。 唔,可見鈴蘭姑娘深信‘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覺得貴妃可以得寵,那么我也可以。面對皇上,擼起袖子就上了。 乾隆還是很給高貴妃面子的,覺得到底是鐘粹宮的宮女,況且愛妃病著,故而并沒有立刻讓人把掃雪姑娘送上龍床,只是婉轉的對貴妃表示:朕看你這里的宮女鈴蘭性情溫順,善體圣意(寒冬大雪滿宮里只有鈴蘭肯為了皇上賞心悅目不穿襖,掃雪的同時還不忘取悅皇上),等你風寒好了,就將她送到養心殿去伺候朕吧。 皇上自以為給足了高貴妃顏面,一來顧惜她病中,二來也只是說調任宮女,并不曾直接臨幸冊封。 當真是新歡舊愛兩全其美的主意。 誰知當夜太醫就來報,貴妃病情驟重。 在聽說高貴妃是執意不吃藥還故意在雪地里佇立,所以病情才加重時,乾隆火了。 朕剛說完你病好后調任宮女,你接著就故意夜半搞宮門立雪,恃寵而驕打朕的臉是不是! 對皇上來說,針鼻兒小的事也不愿意聽別人說個“不”字,何況在他心里,他這是著意體貼貴妃,卻反而被貴妃一巴掌糊了龍臉。 于是破天荒的,乾隆沒有去探望病中的貴妃,反而讓敬事房直接撤了貴妃的綠頭牌,同時表示,既然病了就好好養著吧。 高貴妃對乾隆是一腔真情,見此更是心思纏綿,萬分悲痛。好在身邊太醫宮女勤勤懇懇抓著貴妃灌了十天的苦藥汁子,她的身子才漸漸好起來。誰知乾隆又派人來說:既然貴妃病見好,那就遵旨把鈴蘭送去吧。貴妃一聽這話,當即嘔了一口血暈了過去,這一暈,就把高靜姝暈到了清朝。 高靜姝無奈嘆氣。 從寶親王府至紫禁城內,高貴妃深得寵愛十年有余。帝王的恩寵大約蒙蔽了她的雙眼,忘記了素日跟她情意綿綿的男人,并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一朝天子,還是乾綱獨斷,極端獨裁的那種。 癡情的貴妃想不明白帝王的君恩翻臉無情,于是憂傷憤懣,驟然痛失愛情索性就不活了。 而珍惜生命開朗樂觀的高靜姝同學,就一頭碰過來,接手了這個爛攤子。 “皇上那邊,有再遣人來看我嗎?”高靜姝發問。 紫藤小心翼翼為難道:“大約皇上有國事……”然后就大約不下去了。 高靜姝持續嘆氣:十三天前貴妃只是風寒,皇上都親自踏雪來看。然而帝妃兩人生了齟齬后,兩日前貴妃吐血,皇上也只是打發了跟前的太監前來問候了一聲,問候完還不忘要鈴蘭。 誰料貴妃對此事也是極為執拗,吐血前還不忘吩咐,不許將鈴蘭送走! 這樣再一再二的下皇上的臉面,越發惹惱了乾隆。于是這次她醒過來,連奉旨來問候病情的御前太監也沒了。甚至貴妃慣用的林太醫,也在兩天前被皇上責罰免了太醫院的差事,直接被削成了白板。 于是新撥過來的杜太醫和周太醫,對這個差事真是避之不及。貴妃都醒了又暈暈了又醒,兩人也磨磨蹭蹭不肯進來把脈,只推說研究藥方,其實仍舊將從前林太醫的舊方子照樣熬了,命人送進來。 可見貴妃見罪于圣上乃板上釘釘,失寵退出歷史舞臺也近在眼前。 這樣的爛攤子…… 高靜姝揉著仍舊鈍鈍發痛的額角。 還不僅僅是失寵的問題,貴妃這柔弱的身子骨和懸在頭上的死期更令她憂慮。 高靜姝拖延癥發作,扔下畢業論文摸魚的時候,曾經圍觀過一個掐了足足上千層,各種引經據典的話題樓,其中各種歷史大神引援史料互噴,主題就是:乾隆最愛的女人是誰。 托福于四個小時的吃瓜,她對著名的乾隆后宮算是了解以上,精通未滿。 關于高貴妃,高靜姝只記得她于乾隆十年正月病重,封了皇貴妃后兩天就薨逝了,謚號慧賢。乾隆他老人家還用自己并不出色的詩才寫了不少悼亡詩給她。 而現在,已經是乾隆八年冬。 高靜姝掐指一算,不由眼前再次一黑:按照歷史來算,這個身體就還剩下一年多點的壽命了! 她化悲憤為食欲,就著外頭鈴蘭的哭求聲,認真的喝完了一碗粥,還將蒸的恰到好處的鮮嫩魚rou并滋味咸香的腌篤鮮、葫蘆條,脆黃瓜都用了些。 紫藤和木槿忍不住相視一笑,俱是放下一半的心來。 好了,娘娘肯吃飯就是肯好好治病了。 為著她們放不下的另一半心,兩人哼哈二將似的圍了上來,開始勸說:“娘娘,打老鼠怕傷了玉瓶,您不處置鈴蘭,又不是怕了這個小蹄子,不過是為保您跟皇上的情分。” 木槿也跟騙小孩似的循循善誘:“對啊娘娘,她不過是個宮女,慢說皇上只要她去養心殿服侍,就算皇上真的一朝寵幸了她,也不過是給個官女子。皇上登基八年來,您可是唯一一位貴妃啊。云泥之別,您何必這樣動氣。” 紫藤倒了口氣,繼續與木槿無縫銜接地勸說:“皇上待娘娘已然有心,當日只說調到養心殿當宮女,要不是娘娘兩次三番跟皇上置氣,將人扣下就是不肯送了去,還將自己折騰病了。也不會到今日下不來臺,鬧得合宮看笑話的地步。” 高靜姝看著兩個門神一樣矗立在自己身前的宮女。 怪不得貴妃本人風花雪月的肚腸,還能在后宮平安活了八年,到底身邊是有拎得清的忠仆在的。 但只靠忠仆,頂多能活命,怎么能做到多年恩寵不衰的? 高貴妃必是有旁人不能及的長處。 于是高靜姝伸手:“拿一面鏡子來。” 紫藤不知何意,但還是立馬執行,將一面并蒂蓮紋飾的銅鏡小心翼翼的捧來床前。 高靜姝望著鏡子里的面容發呆片刻,然后怔怔流下兩行清淚。 紫藤和木槿還未及再勸,就聽自家貴妃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果然沒有長腦子,運氣就全用在長臉上了。” 第3章 原委 殿中灼灼的燈燭映照下,高靜姝看清了貴妃的臉。 明玉冰肌般的面龐細潤瑩白,秋水氤氳的眼眸略帶秾艷,兼之黛眉櫻唇,睫如鴉羽,整張臉如同明月梨花一般麗色光耀卻又楚楚動人。 看著這張臉,高靜姝腦海中立刻蹦出了一句詩: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能跟天下權相提并論的美人兒,就得是這般模樣。 高靜姝上一回喜極而泣,還是收到博士錄取通知書的時候。 果然,她再次確認了自己是個愛美色的膚淺人。看到這張臉,不幸穿越的苦悶就立刻減了大半——要是后宮都是這等顏色,她不但不怕穿越,還只深恨自己穿不成乾隆。 于是高靜姝此時暫時把別的事兒都拋到九霄云外,只是捧著鏡子不肯放手,繼續欣賞這張絕色的臉。 而旁邊的紫藤見她捧著鏡子又是落淚又是發呆,慌忙勸解:“娘娘病了這些時日,又未曾梳妝,自然是容顏憔悴。您放心,只要好好將養,定能恢復如昨。” 她沒聽清方才娘娘到底說了什么,好像是什么臉之類的,想來娘娘是見自己蒼白憔悴的樣子傷心了吧。 高靜姝放下鏡子,認真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將養。” 如果說后宮是不見硝煙的戰場,那么美貌就是最鋒利的武器之一。 如今慧貴妃已然二十八歲,比高靜姝本人還要大三歲。 想起來這丟失的三年,她就心痛:旁人穿越大多能從娃娃做起,以成人的靈魂幼童的體格,實現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開著掛成為人生贏家。偏生她,開局先長三歲,真是令人心痛。 三年啊,要是沒有這檔子事,她博士都畢業了。 在這段時間內,窗外鈴蘭的聲音從未斷絕,甚至連氣息都不曾減弱半分,仍舊是中氣十足鏗鏹頓挫,嚎啕的音量也極為到位,力保整個鐘粹宮都聽得見。 高靜姝甚至還聽到了一句橫貫古今的小三名言:“娘娘只把奴婢當一只小貓小狗就好,給奴婢一個活命的角落奴婢就知足了啊!” 高靜姝蹙眉轉頭,對紫藤和木槿道:“攆走攆不走?” 紫藤臉色由通紅轉成醬紫:“到底是皇上看中點名要了去伺候的人,既然是來日的小主,外頭的小宮女太監們便不敢拉扯她。奴婢和木槿去趕她,她就威脅說要在臺階下一頭碰死!”紫藤太陽xue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娘娘本就為著她與皇上起了嫌隙,若這小蹄子在咱們宮里再撞出個好歹……” 高靜姝了然,搖頭道:“這樣唱念做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全掛子武藝,該送到宮里戲班子那里去調教,在咱們宮里掃地,豈不是屈才?” 兩人忍不住一笑:娘娘會開玩笑了,定然是想開了。 高靜姝隔著玻璃窗,看著外面院落中一團跪著的身影,覺得自己宛如狗咬刺猬,無處下口。 這件事處置不好,只怕以后的日子就難了。 按理說,她驟然穿過來,除了高貴妃風花雪月的記憶外,對這個世界尚且兩眼一抹黑,很該蟄伏一段時間,細細思量下自己的處境,謀定后動。 可偏生這事兒火燒眉毛,根本容不得她拖延,再拖下去就是妥妥兒的抗旨了! 況且乾隆盛怒惱了貴妃,鬧得人盡皆知,如今就沒有上心的太醫給看病,以后宮中長日漫漫更會有無數磋磨,現在這幅身子怎么熬得下來呢? 厚重的團花錦繡的厚緞門簾一動,室內溫暖如春的氣息就拂到了鈴蘭的臉上。 她略微一怔,停下哭求。眼角瞅到紫藤和木槿扶出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來,連忙伏在了地上不敢抬頭,心中直打鼓:不是說貴妃娘娘病的起不來了嗎? 鈴蘭之所以敢跪在這里撒潑一樣嚎哭,全仗著她是皇上點了名要的人,只要貴妃無力起身,合宮宮女就不敢管她,更不敢碰她。 可若是貴妃真的鐵了心要處置她,鈴蘭打了個哆嗦——要是貴妃豁出去打死自己,即便日后皇上跟貴妃離心,對她也無用,她只剩下地下有知含笑九泉了! 于是她立刻閉嘴不敢再嚎,謙卑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高靜姝原是想看清鈴蘭長相,卻只看到一個烏漆嘛黑發頂:……這怎么還趴的嚴絲合縫的呢? 鈴蘭不過是鐘粹宮的三等小宮女,一向不得在貴妃跟前伺候的體面活,所以高靜姝的記憶里并沒有鈴蘭的臉,只記得是個瘦瘦的宮女。 “抬起頭來。” 鈴蘭不由一抖,只覺得貴妃語氣異于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