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蘇念珠見到沈燁的第一眼開始，他便一句話都沒說過。在替陸棠樺把完脈后，他終于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中毒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讓假山石洞內(nèi)剩下的三個人霍然抬眸看他。

    陸棠樺與周玳的臉上顯露著震驚，而蘇念珠則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燁面色不變，與傻站在一旁的周玳道：“幫我一起把人放到那邊的石桌上?！?/br>
    方才沈燁坐的地方是一張石桌子，并非古裝劇里常見的圓形，而是長方形，像是徒手打磨出來的一塊石頭。長大概兩米，寬約一米，高一米。

    從上面光滑的痕跡來看，使用過的人應(yīng)該不少。蘇念珠猜測，這可能就是沈燁的診臺了吧。

    沈燁和周玳兩人合力將陸棠樺放到了診臺上。

    油燈被置在診臺一側(cè)，氤氳照出一角。沈燁從寬袖暗袋內(nèi)取出一小白瓷瓶，從里面倒出一顆滾圓的白色小藥丸。

    “這是解毒丸，我自己研制而出，能解百毒?！?/br>
    小藥丸在燈色下浸出凝白玉色，莫名透出一股陰冷。不知為何，蘇念珠心尖一跳。

    陸棠樺平躺在那里，看著遞到唇邊的小藥丸，抿緊了唇。

    周玳以為是這暴君又發(fā)了小孩子脾氣，趕緊勸道：“沈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是極好的?！?/br>
    陸棠樺冷哼一聲，偏頭去看沈燁。黑暗中，他眸色鋒利，眼尾挑起，那股子天生戾氣和尊貴是無法掩蓋的。

    蘇念珠突然就明白了陸棠樺的意思，她上前一步攔住沈燁，微笑道：“不如沈太醫(yī)先自己嘗嘗這解毒丸吧?！?/br>
    沈燁皺眉，“你是不相信我？”

    蘇念珠但笑不語。

    沈燁道：“我身上只帶了一顆解毒丸，我若吃了，他就沒了?！?/br>
    蘇念珠想了想，道：“那就吃一半?！?/br>
    “一半沒有效果。”

    “那也不急在這一時，明日再請沈醫(yī)士多帶些解毒丸來?！碧K念珠已站到陸棠樺身前，纖細(xì)身姿擋在沈燁和陸棠樺之間，臉上帶笑，眸色卻是冷的。

    沈燁的臉色也冷了下來，想是好心替陸棠樺求診，卻被如此懷疑，就算是泥人也要生出三分血氣。

    “解毒丸制造復(fù)雜，煉得一顆也要花費七日。你們既然不要，那就罷了?！闭f完，沈燁擺袖往石墩上一坐，然后神色淡漠道：“請回吧?！?/br>
    周玳急了，正欲上前，卻不想蘇念珠伸手?jǐn)r住了他，與他道：“我們回吧?！?/br>
    周玳一愣，卻沒多問，只上前與蘇念珠一道將陸棠樺從石床上抬起來，重新綁回小夜香車上。

    過程中，沈燁一直坐在那里，手心里攥著那顆解毒丸，一張臉浸在半明不滅的燈色中，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

    回到寢殿后，周玳沒忍住，背著陸棠樺朝蘇念珠開了口，“娘娘，那沈太醫(yī)平日里脾氣是極好的……”

    “你這意思就是朕太惡了？”陸棠樺憤憤找茬。

    周玳癟了嘴，不敢說話了，不過他心里就是這么想的，只是不敢說出來。

    蘇念珠輕輕頷首，“我知道，此事不急?！?/br>
    既然蘇念珠如此說，那必定是有什么盤算，周玳也不再問了，只是覺得這次窮折騰了一趟，也沒幫上蘇念珠什么忙，心中難免沮喪。

    周玳年紀(jì)尚小，還沒經(jīng)歷過那些慘痛之事，沒有變成那個人人喊打的九千歲，現(xiàn)在辦事說話，情緒都顯露在臉上。

    蘇念珠無聲嘆息，稍安慰了幾句，然后便讓折騰了一夜的周玳先去睡了。

    周玳極乖巧，蘇念珠說什么他便聽什么，趕緊裹著小被子去睡了。

    蘇念珠看著周玳的睡顏，心中又浮現(xiàn)出另外一件事。

    改變一個人的是經(jīng)歷，成就一個人的也是經(jīng)歷。

    她這樣對周玳出手相助，若是日后他還是這樣的孱弱天真性子，也不知道她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

    罷了，日后再說吧。

    .

    夜昏沉，蘇念珠趁著周玳在案上睡著了，她趴在床沿邊小聲問陸棠樺，“你是不是聞出來那解毒丸有問題？”

    陸棠樺先前看到蘇念珠站出來擋在他跟沈燁面前時，是頗有些吃驚的，后來一想，這女人大概是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那解毒丸并非解毒丸，而是毒藥，這才這般作態(tài)。

    陸棠樺一副譏誚之相，冷著臉不說話。

    蘇念珠就權(quán)當(dāng)他知道了，她本想解釋，卻又覺得這種事情只會越抹越黑，可若是不解釋的話，兩人還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好一段日子，陸棠樺老繃著一張臉，這不是太難看了嗎？

    蘇念珠嘟囔一句，“狗鼻子?！?/br>
    陸棠樺雖癱瘓，但耳聰目明，立刻瞪眼。

    這女人真是越發(fā)膽大了！居然罵他是狗！

    蘇念珠沒注意到陸棠樺的表情，只托腮，暗自嘟囔，“那沈燁難道是陸從嘉的人？”然后又自己搖頭，蹙眉道：“不像。”

    “呵，”陸棠樺冷笑一聲，偏頭看她，“是他真的不像，還是……你不想他像？”

    蘇念珠聽明白了陸棠樺的意思，她有些生氣。

    “你以為我這么辛苦和周玳將你帶過去就是為了喂你吃那么一顆毒藥？我若要喂你吃毒藥，現(xiàn)在就能給你硬塞嘴里去！”

    陸棠樺并沒有受蘇念珠威脅，硬氣的很，“誰知道你們這群小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盤，就好似我身上這毒，不是你們下的一樣！”陸棠樺雖是個癱子，但不是腦癱。

    他本就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存疑，可因為寢殿內(nèi)的熏香，藥汁里的毒藥都是極其細(xì)微的，所以他不能分辨。

    直到今日沈燁取出那顆毒藥丸的時候，陸棠樺才突然明白過來。為什么他的身體越來越差，為什么他會每日昏昏欲睡，自然是有人在湯藥和熏香爐內(nèi)動了手腳。

    想到這里，陸棠樺又聯(lián)想到前幾日蘇念珠做的事。

    她將熏香爐滅了，也將湯藥倒了。

    陸棠樺有些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么？她不是陸從嘉的人嗎？為什么現(xiàn)在卻像是在……救他？

    蘇念珠沒有底氣說陸棠樺身上的毒不是她下的。因為就算不是她下的，也跟原身脫不了關(guān)系。

    女人面露心虛，陸棠樺重哼一聲，用力偏過了頭，臉上露出自嘲之色，細(xì)薄唇瓣咬得緊緊。

    兩人又陷入一開始的僵局，不，甚至比一開始的時候還不好。

    “咕咕咕……”正當(dāng)蘇念珠愁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她扭頭一看，陸棠樺正面無表情地躺在那里，用譏誚的眼神看她，肚子還在亂叫。

    蘇念珠：……

    聽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雖然最終目的不太一樣，但用這方法來增進(jìn)彼此感情，破除偏見壁壘應(yīng)該還是挺好用的……吧？

    這樣一想，蘇念珠自己也有點餓了呢。

    冬天的話……蘇念珠努力思索，然后咽了咽口水。

    就應(yīng)該吃火鍋啊！

    正巧此時，周玳醒了。他猛地一下從案上坐起，滿面冷汗的樣子，像是做了什么噩夢。

    “怎么了？”蘇念珠走過去柔聲詢問。

    周玳蒼白面容之上浮出幾許羞赧，然后輕輕搖頭，“奴才就是餓了。”

    這種話自然是借口，蘇念珠卻也不戳穿他。她知道，周玳怕是夢到那老太監(jiān)了。

    夜尚深，寢殿內(nèi)燈燭未消，蘇念珠懶洋洋的從龍床上揭下來幾片金箔，然后遞給周玳，“去換點蔬菜和rou過來，還有醬料、辣椒、紅油……”蘇念珠報了一連串的東西，怕周玳記不住，她頓了頓，“我是不是說太多了？”

    周玳趕緊搖頭，“奴才都能記住。”

    果然是有點本事的呀。

    蘇念珠笑了笑，想起一件事，“對了，有番茄嗎？”她喜歡吃辣鍋，陸棠樺卻不能吃。癱瘓的人還是吃點清淡的好。

    “番茄？那是何物？”周玳一臉不解。

    “唔……就是紅紅的，圓圓的，吃上去酸酸甜甜的那種，大概這么大。”蘇念珠伸出手，擺出一個小拳頭，努力解釋。

    周玳皺眉想了想，然后搖頭。

    蘇念珠有點饞番茄火鍋，不過既然沒有那就算了。

    那邊陸棠樺突然開口道：“王象晉在《群芳譜》中提及：‘番柿，六月柿，莖似蒿，高四、五尺，葉似艾，花似榴。一枝結(jié)三實，或四、五實，一樹開二三十花。縛作架，最堪觀。火傘火珠，未足為喻，草本也。來自西番故名。’”

    說完，嘲笑道：“呵，沒見識。”

    蘇念珠：……要不是看在你只有一顆腦袋能動的份上，她早就打死你了！

    掉完書袋子，陸棠樺斜睨蘇念珠一眼，“你說的番茄應(yīng)該就是這種東西，別說這個季節(jié)沒有，就是有旁人也只是瞧著好看，哪里像你居然要吃?！?/br>
    蘇念珠雖然被陸棠樺氣到了，但也被陸棠樺說出的話哄得一愣一愣的，良久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一位帝王。從小生長在皇宮之中，受到最精英的教學(xué)，就算崇尚武學(xué)，肚子里定然也是有墨水的。

    再說了，打仗靠得也不是蠻力，像陸棠樺能在戰(zhàn)場上屢戰(zhàn)屢勝，兵書計謀自然亦是看過不少的。

    蘇念珠想，她是小瞧他了。

    “既然沒有番茄，那就拿些豬肚和雞rou過來吧?！?/br>
    “豬肚？那，那東西多臟啊?！敝茜橐荒槳q豫。

    “洗干凈就好了。對了，再取些胡椒過來。若是金箔不夠，就從龍床上拿?！?/br>
    在宮內(nèi)，用錢打點這種事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周玳看了一眼躺在龍床之上怒目圓瞪的陸棠樺，直覺渾身顫栗。

    周玳是自小進(jìn)宮的，說他一直生長在陸棠樺的陰影之下一點都不為過。陸棠樺有瘋病，發(fā)瘋起來見人就殺，聽說宮內(nèi)還專門辟了塊地方來丟棄被他殺掉的人。

    說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殺人，不殺到盡興不會停下。直到外出打仗，將這瘋病發(fā)到了戰(zhàn)場上，宮內(nèi)才算慢慢消停下來。

    只是這恐懼依舊縈繞在宮內(nèi)眾人心中，久久不散。

    面對如此暴君，也只有這位皇后娘娘能坦然處之了。

    周玳看向蘇念珠的目光中滿是崇敬之色。

    不過這番茄……也不知道難不難種？不對，不對，既然是皇后娘娘要吃的東西，再難種他也要種出來！

    第6章 (寶寶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