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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265節

第265節

    月皎星稀,更漏將闌。

    有巡邏衛兵踏著月色悄悄走過窗外時,云少將軍終于在對景王的誠摯歉意里睡熟,在夢里囫圇抱去了先鋒官的半邊臂膀。

    蕭朔守到他睡沉,將外袍脫下來,覆在云瑯身上。

    他又在榻邊坐了一刻,將手臂緩緩抽出來,放輕動作起身,披衣出了臥房。

    韓從文抱了刀坐在門口打瞌睡,聽見門響,同蕭朔行了個禮,起身帶路。

    夜色靜沉,蕭朔命人守在院中,穿過太守府,停在了看押襄王的那一間重兵把守、寒刃林立的監牢之外。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州城是古城, 監牢自前朝遺留至今,已用了近百年。

    獄中肅靜,箭樓高窄。冰冷的青條石層層壘入看不見頂的死寂漆黑, 幽沉的石板狹道間, 只能聽見更漏的徐徐滴水聲。

    昏暗風燈下, 襄王坐在地字號牢房深處, 聽見門外腳步聲,睜開眼睛。

    他瞇起眼,似是仔細辨認了一陣門外人影,神色依然鎮靜,甚至隱約露出了些看不出意味的笑意:“原來是你。”

    獄卒拉開牢門, 躬身候在一旁,等蕭朔進了牢房。

    蕭朔身后, 值守的朔方軍已利落合攏, 將牢房再度圍得密不透風。

    “你是來殺我的?”

    襄王抬起眼睛,端詳了下蕭朔, 又道:“亦或是……來將我寸寸凌遲,挫骨揚灰?”

    蕭朔不理會他的問話, 走到一旁,細看了看那些刑具。

    脊杖,釘板, 鐵蒺藜, 金絲鞭, 炮烙,杏花雨。

    能一寸寸碾碎人的生志,扒人皮要人命的古老刑具,一樣不落的擺放在一旁。

    “你盡可以將這些東西拿來用。”

    襄王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神色竟然饒有興致:“成者王,敗者寇。如今本王事敗,愿賭服輸……”

    蕭朔俯身,將絞了金絲的牛皮鞭撿起來。

    “這東西外面裹了棉布,十成力道打在人身上,足以震裂筋骨經脈。”

    襄王道:“云瑯受過。他曾對你說過么?不傷皮rou,一鞭子一口血,能將人疼昏過去。”

    蕭朔身后,連勝眼中迸出凜冽寒意,牢牢釘在他身上。

    襄王似是全然不覺,仍繼續說下去:“那皮手套是戴在行刑衙役手上的,內墜鐵砂,外有鈍釘,云瑯也受過。”

    襄王不緊不慢:“將人吊起來,后背抵著墻,借鐵砂之力按壓胸肺,能叫人吐出最后一口氣。”

    連勝眼底的寒意化為近于實質的殺氣,上前一步,腰刀鏗聲出鞘。

    “貼加官是最好受的。”襄王道,“水刑比這個難熬,將人頭朝下綁在椅子上,以布蒙臉不斷澆水,循環往復……受這一道刑的人,十個有八個都會在中間瘋掉,剩下的縱然活下來,也逃不脫日日夢魘驚恐。”

    連勝無論如何再聽不下去,厲聲喝道:“夠了!”

    襄王叫泛著森森寒氣的刀刃逼到頸間,低頭掃了一眼,又看向蕭朔:“當真夠了么?”

    連勝幾乎恨不得一刀砍了他,臉色鐵青,手臂繃得青筋暴露:“少在這里花言巧語!如今你已是必死之人,說得再多——”

    “蕭朔。”

    襄王道:“他說得不錯,本王已是必死之人。”

    連勝一愣,盯著仍鎮靜穩坐的襄王,死死皺緊了眉。

    蕭朔將手中那一條金絲鞭放下,回過身,目光落在襄王身上。

    襄王緩緩道:“你的父母,盡皆死在本王謀劃中。”

    “以你二人的聰明,應當早已看出,當今那位皇上不過是柄刀罷了,本王才是持刀之人。”

    “他能將你父王一派扳倒,借得盡是本王之力,承得盡是本王之勢。”

    “你與云瑯,這一路所失所憾,皆出自本王之手。”

    “如今本王任你報復,過往的債,任你來討。”

    襄王看著他的眼睛:“你父母的血債,朔方軍的血債,云瑯的血債……你們苦心籌謀這些年,如今終于能揚眉吐氣了。”

    襄王格外沙啞蒼老的嗓音,竟如同某種蠱惑一般,緩緩響在地牢里:“你還在害怕什么?”

    “殿下!”

    連勝實在不想再聽半句,眼底充血,啞聲吼道:“讓屬下來!叫這老狗好好嘗嘗這些東西的滋味!看他還在這里胡言亂語——”

    蕭朔抬手,止住連勝話頭,視線落在襄王身上:“害怕?”

    “不是么?你若心里沒有畏懼,為何不敢同本王下手呢?”

    襄王道:“你這些年,不都是為了這一刻嗎?”

    襄王審度著他,瞇了瞇眼睛:“或是你還在思謀揣摩?還有哪件事是你想不通的,本王自可替你解惑……”

    “不必。”蕭朔道,“方才你已解過了。”

    襄王停下話頭,第一次微皺了下眉:“什么?”

    蕭朔示意連勝收刀,緩緩道:“鎮遠侯。”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襄王視線便倏地微微一凝,視線落在這個年輕得可怕的對手身上。

    “鎮遠侯……云氏一門。”

    蕭朔緩步走到燈下,看著他:“我今日終于明白,他是如何被你收入麾下的。”

    襄王眼底光芒急劇收縮,愕然抬頭,目光幾乎凝在眼底。

    世人皆知,端王清白受冤,皆為鎮遠侯云襲圖謀不軌、利欲熏心,一手謀劃陷害。故而云氏一族滿門抄斬,罪有應得。

    再知道些內情的,便知那鎮遠侯一門絕非主謀,鎮遠侯投靠的是昔日的六皇子、當今那位九五之尊的皇上,那一場驚天大案,云氏一族只是被推出來的替罪傀儡。

    后來襄王府開始出手,便又有更多不為人知的密辛解開。原來三司使與大理寺卿都是襄王暗樁,原來皇上最信任的內侍近臣,仍有不少是襄王一派暗中安插。于是宮中人人自危,寧可錯殺不敢放過,不論任官高低職權大小,都要刨根問底再三查清。

    ……

    可從沒有人再接著問過,鎮遠侯究竟是誰的人。

    端王平反,鎮遠侯云襲處斬,云氏一族覆滅。先皇后哀慟過甚病重不治,先帝病體沉疴,移政于賢王,代掌朝堂理事監國。

    云瑯豁出性命相救端王府不成,反受族中牽連,遁入山野。

    當年那場舊案,到了這一步,仿佛便已徹底了結得干干凈凈。

    “云瑯是為給我交代,他留下的證據,不只有指向鎮遠侯府一家的。”

    蕭朔看著襄王:“可前任大理寺卿卻將其余證據全數湮滅,只留云家罪行昭彰。知道大理寺歸屬時,我便疑心過此事。”

    襄王盯住他,靜了片刻,沙聲道:“疑心什么?”

    “昔日血案,苦主并非只有端王府。”

    蕭朔慢慢道:“還有云麾將軍,云瑯。”

    襄王眼底微微一縮,右手微微攥起。

    “直到今日,不止朝堂內外,就連云瑯自身,也仍以為他當年是插手太晚、救援不及。”

    蕭朔看著襄王:“可鎮遠侯若是你布的棋子,你從一開始,要毀去的便是父王與云瑯兩人。”

    襄王失笑:“這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蕭朔道,“直至今日,他在夢中,仍不敢去見父王母妃。”

    云瑯心重,兩人步步行來,當年之事終于不再是云瑯心中沉疴癥結,回首時也已能釋懷。

    可三軍陣前單槍匹馬敢挑敵將的少將軍,竟連在夢里,也不敢去給父王與母妃好好地磕個頭,問一聲安。

    蕭朔眼底寒意漸漸凝聚,近成實質,又斂進更深的點墨冰潭:“你隱在暗處攪弄風云,不斷借刀殺人,最得意的手段不是謀朝,而是擺弄人心。”

    襄王仍枯坐不動,氣息卻隱約有了變化。

    “你當日謀朝時,當今皇上只是六皇子。有先帝先皇后言傳身教,父王那時尚且無意大位,其余幾個皇叔性情溫順,本不該有后來禍事。”

    蕭朔:“你派楊顯佑挑起他野心,一步一步,引他越發忌憚多疑,下手日漸狠辣殘忍,漸漸無所不用其極。”

    “鎮遠侯云襲,原本只是資質庸劣不堪。先皇后執云氏一族族長,對族人管教嚴厲,本不該出這樣的敗類。”

    蕭朔道:“你先引他們學會了擺弄人命、生殺予奪。”

    “生殺予奪是會上癮的。”

    蕭朔道:“就如……以這些酷刑,將人凌虐致死。”

    襄王叫他徹底戳破念頭,呼吸一滯。

    “起初或許是為復仇,是為鋤jian,殺得是該殺之人。”蕭朔道,“但慢慢的,就會開始懷念這些刑具將人撕裂碾碎那一刻,cao控人命的快感。”

    “這種以酷刑肆意擺弄人命的滋味,一旦習慣,就會讓人生出錯覺,以為這就該是自己的權力。當這種錯覺將人心填滿后,便會將人變成惡鬼。”

    蕭朔緩聲道:“你苦心設計,不惜將自己搭進來,引我刑求你泄憤,所求也無非于此。”

    蕭朔:“你想以自身誘我,將我也變成惡鬼,沉淪無間地獄。”

    連勝倏而轉頭,握緊刀柄,叫深深余悸懾得臉色蒼白。

    襄王看著蕭朔,微微瞪大了眼睛,始終平靜的外殼漸漸碎裂,胸口開始起伏。

    “你既然被擒,本就自知不再有生路。”

    蕭朔:“但你恨。”

    襄王枯坐良久,沙聲道:“我不該恨么?”

    “我苦心謀劃的基業,叫你等旦夕覆滅,原本覆手可得的皇位,如今也終于落在你手里,前功盡棄。”

    襄王失笑:“莫非我還不能恨?”

    連最后一場以性命為祭的報復也被徹底挑明,他此時神色已有些癲狂,再不復方才平靜:“無所不用其極,難道便錯了么?擺弄人心便錯了么?他們心中早有這些念頭,本王只是給了個引子,給了他們發泄的機會,難道能怪得旁人?”

    襄王厲聲:“若無你二人從中作梗,這江山如今早該是本王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