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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253節

第253節

    “先帝夸人,什么好詞都用。”

    云瑯低聲嘟囔:“還夸太傅春風化雨呢,也不抬頭看看,那么老高的戒尺就在我頭頂上……”

    蕭朔啞然,眼底沁了些笑,低頭親了親云瑯。

    云少將軍食髓知味,慣壞了,很挑剔:“這般糊弄……”

    蕭朔摸摸他的發頂:“一炷香?”

    云瑯愣了下:“什么一炷嗚——”

    蕭朔俯身,吻住云瑯。

    戰事這般吃緊,洞房是洞不成了,該補的卻該分批補上。

    先鋒官將時辰算得很準,將少將軍抱回榻上,親足了一炷香,親手替云瑯收拾妥當了佩刀薄甲。

    云少將軍被哄得心滿意足,熱乎乎叼走先鋒官手上的糖,出帳去見請來的山民藥農了。

    -

    幽燕北境,朔州城與雁門關是最早被奪去的。

    云瑯少時隨著端王來北疆,認得第一座城圖便是朔州。起初趁朝代更迭中原內亂搶了朔州的是戎狄,后來遼人成了氣候,再后來換成了西夏,在樞密院的軍圖上,朔州城與雁門關甚至已不是中原的疆域。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端王曾數次諫言過,雁門關是三關沖要,朔州城是地利天險,若能奪回朔州雁門,重修古長城天塹,則燕云可定、北地可平。

    端王沒來得及,云瑯在五年前險些將命扔在北疆,也沒能來得及。

    中軍帳內,幾個朔州城出來的老藥農剛痛快飽餐了一頓,由白源與小白嶺陪著說話。

    他們都是當初朔州城破,逃出去的流民。這些年來,北疆部族換了一個又一個,不一樣的語言衣著,卻是一樣的草原游牧做派,半點不會守城、不懂農耕,只管將中原人驅趕干凈,家禽畜牧充軍,土地便荒蕪著廢棄不理,卻也不準中原百姓回來耕種。

    “這些人用得上草藥,卻又不通藥性醫理,故而準我們拿這個做營生。”

    最年長的藥農低聲道:“我們這些年,在山里自己開荒,盡力辟出了幾塊地。拿草藥與他們換的銅板,再換來布匹陶器,加上山里打來的獵物,倒也能活。”

    “這些年草藥少些,我們多轉射獵了,有個戎狄部落同我們學耕種,只是太胡來,教不成。”

    中年藥農道:“好好的地,也不知怎么,到他們手里就只能長荒草給馬啃了。”

    “說是草藥少些……也是我們心虧。”

    又一個藥農重重嘆氣:“這些年打仗,我們商量著,再怎么也不能給狼崽子送草藥。可到底還是有熬不過處,只能給些次品,心里卻還是過意不去……”

    “不歸樓愧對諸位。”

    白源低聲:“若早知此事……這些草藥自該由不歸樓高價收購,不該叫諸位艱難至此。”

    云州與朔州毗鄰,他這些年一心盯著朔方軍,竟不曾留意過這些散在山林里的朔州流民。

    連白嶺也瞞著他,若不是云瑯今日提起,他幾乎想不起不歸樓這些年收的藥材里,有多少是從陰山深處一株一株挖出來的。

    白源起身,一揖及地:“是我有負先王所托,未能照顧好諸位父老……”

    “不可不可!”那藥農忙攙住他,“誰不知不歸樓是掙錢養朔方軍的?若是朔方軍要草藥,白給還來不及!我們同朔方軍搶軍餉,這錢花了豈不是要爛手心?”

    中年藥農摸了摸白嶺的腦袋,點頭道:“是理,我們當初也千叮嚀萬囑咐,叫小白嶺萬萬不可告訴先生……誰的錢我們都能拿,沒有錢,大家伙緊巴緊巴也能過。可朔方軍的錢,一分一厘也不能碰。”

    白源心底既滾熱又酸楚,苦笑道:“朔方軍……也愧對諸位。”

    “朔方軍不愧。”

    那最年長的藥農擺了擺手:“當年那白袍銀甲百戰百勝的云小將軍,帶著傷親自進了陰山,對我們說要帶我們回中原去,是我們自己不舍得。”

    “這仗打得憋屈,去了中原也憋屈。”

    年長藥農攥緊了煙袋桿,低聲道:“那么好的王爺,那么好的小將軍,打仗九死一生都回來了,怎么就生生叫jian人給害了?我們不懂,可聽人說,就是因為他們非要將我們這片地方打回來,才叫人尋了把柄、安了罪名的。”

    “我們自己在山里過,能守著家,還偷著給王爺和小將軍立了忠義祠。”

    一旁的藥農道:“朔方軍為了我們打生打死,這些年還在這兒爬冰臥雪的苦熬。我們倒好,拍拍手全扔下了,自己回害了英雄的地方去享福?這日子過得再好,能過下去?”

    “小將軍那日只身進山,是同我們訣別的,我們看得出。”

    年長藥農放下煙袋,看向白源:“朔方軍苦,我們知道。人人都是有爹娘生養、有妻兒牽掛的,我們不想你們為了奪朔州城再死人……你今日若不拿那雪弓,我們還不會出來。”

    “不打了,聽我們一句,不打了。”

    年長藥農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啞聲道:“我們的日子能過,我們不回家了,山里過日子也好得很……朔方軍不能再死下去了。”

    “我們今日就是見了雪弓,想來好好祭拜云小將軍。”

    中年藥農壓下眼底血色,也將神色極力平靜下來,笑了笑:“那是我們見過最英雄的少年人,我們第一次見汴梁來的少年人,原來就是他那個樣子……我們看到他就會想,那個京城定然也很好。”

    “京城很好,中原其實也很好。能養出這樣好的兒郎,那該是個好地方。”

    中年藥農看著白嶺,慢慢道:“它只是暫時……生病了,會有人替它治病,讓它好起來。”

    “等好起來了,想我們的兒郎也能去看一看。”

    一旁的藥農咧開嘴,笑了笑:“小孩子心淺,記得沒我們這么深,不會拿一個已經不是中原疆土的地方當家——”

    白源搖搖頭:“誰說朔州城已不是中原疆土?”

    藥農們一怔,齊齊抬頭。

    “白嶺。”白源側過頭,“朔方軍圖,北疆疆域幾何?”

    “二十一!”

    小白嶺站得筆挺,大聲道:“走薊檀幽順涿遍,見儒媯武新慰寰,雁門關東去是平型關,過紫荊倒馬壓幽燕,西面有寧武偏頭站,連三關抵到黃河邊。應寰掎角定云中,朔州封疆勒馬前,陳家谷埋了英雄冢,碧血染透金沙灘,飛狐口戰死了七千將,英魂不滅映月守關山……”

    清脆的童聲逐字逐句地念著,幾個藥農坐在帳中,喘息漸漸激烈。

    原本來時早商量好的、被咬碎了生生吞下去的國仇家恨,叫童謠生生撕開胸口,壓都壓不住地沖出來。

    “英魂不滅。”

    白源半蹲下來,緩聲道:“白嶺,告訴伯伯們,這歌謠是誰教你的。”

    “是云少將軍。”

    白嶺仍生著他的氣,此時卻也知道不是置氣的時候,用力抿了下嘴:“昨日他叫我去,教我背了這個……”

    少年說著話,營中幾個藥農卻忽而抬頭,眼中迸出難以置信的亮芒。

    “昨日?”年長藥農忍不住起身,“他還活著……他回來了?朔方軍擺宴席,不是宴請京里來的大官,宴的是他?”

    年長藥農的手幾乎有些抖,握了握煙桿,低聲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他和先王的孩子一起回來了。”

    白源笑了笑,溫聲道:“他們兩個……在替那個本該很好的地方治病,只有收復了朔州城,才能放心下狠手,將患處剜掉除凈。”

    “朔州城必須拿回來。”

    白源站起來,俯身作揖:“還請諸位——”

    “請什么請?”

    中年藥農死死攥住他的手,目光灼亮得嚇人:“要奪朔方城,我們做排頭兵!”

    中年藥農等不住,扯著他,轉身便向外走:“快快,讓我們去見見——”

    他的話頭忽然頓住,視線定定凝在帳口,嘴唇哆嗦了下,沒說出話。

    云瑯披了月色立在帳口,眼里笑意清朗。

    銀甲橫刀,拱手抱拳。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帳內寂靜。

    藥農們怔立在原地, 幾乎忘了動,牢牢盯著眼前的云少將軍。

    “云麾將軍,云瑯。”

    白源含笑道:“老哥哥,你們等的是不是他?”

    中年藥農聽見他說話, 倏地回神, 對著云瑯一頭朝地上拜下去。

    云瑯上前一步, 將他扶住:“魏叔叔。”

    中年藥農抬起頭,幾乎不敢置信:“小將軍……還記得我?”

    “記得。”云瑯道, “朔州移民一萬七千九百人,流民三千。戰火肆虐流離失散, 山中藥農二百九十四,拒遷中原,死守朔州城。”

    “兩百九十六了!”

    一旁的藥農忍不住, 咧嘴笑道:“添了兩個大胖小子!羊奶養的, 沉得壓手!”

    云瑯將那魏姓的中年藥農扶起來,一同進了軍帳, 聞言目光一亮:“入籍了沒有?”

    “還沒有。”

    那藥農摸了下腦袋, 訕訕一笑:“娃不該一輩子采藥。我們盤算, 等年歲再長些, 就叫他們募兵入軍籍,跟著朔方軍打仗,也掙回來些軍功,光宗耀祖……”

    “那可該快些。”白源笑道, “再過幾年, 怕是沒得仗打了。”

    藥農叫他提醒,才想起這般要緊的一回事,跌足愕然:“可不是?!不成不成……”

    “不成什么?將來不打仗了, 不要屯兵駐軍?駐軍不要糧食?”

    一旁有人大笑:“就入農籍,好好侍弄地,種莊稼!”

    “正該如此!”又有人恨聲道,“好好的耕地,咱們當命護著,叫那些狼崽子占去,都糟蹋成什么樣子了?我上次偷著回去,見他們將田埂全挖毀了,恨不得抄了刀去拼命……”

    祖祖輩輩開墾侍弄、命根子一樣的良田,叫人占去也就罷了,竟還毀了田埂地基,破了土地肥效。

    長出齊腰高的荒草叫羊群啃食,羊翻草根,土塊掘起來,被雨水沖刷進河道。再過幾年,這些土地都會變成只能長矮草的沙子,同看不見邊的荒漠戈壁徹底連在一處。

    比起背井離鄉,親眼看著精心侍弄的土地被這般糟蹋,還要更叫人難捱得多。

    有人忍不住,剛抬手去抹臉,就被年長藥農回頭呵斥:“哭什么?不準哭!”

    “小將軍都回來了,還哭什么!”

    年長藥農沉聲道:“把那不爭氣的東西擦干了,跟著小將軍打仗,跟著小將軍把家搶回來!把地搶回來!”

    那挨訓的人不僅不氣,反倒用力抹干凈眼淚,狠狠挺直了腰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