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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232節(jié)

第232節(jié)

    云瑯點了點頭, 將手拭凈, 拿過塊點心咬了一口:“軍器庫使是誰?”

    “章洛。”景諫道,“當(dāng)初做過團(tuán)練使,左護(hù)軍——”

    云瑯:“轉(zhuǎn)運使?”

    景諫稍一愣,停住話頭:“柴林。”

    “提點刑獄司有人了……”

    云瑯稍一沉吟:“常平使是誰?”

    景諫:“倪承。”

    云瑯點了點頭, 將那塊點心慢慢吃了。擦干凈手, 扯著蕭小王爺將人拉過來, 在蕭朔袖子里翻出一小摞紙,又摸出桿竹管筆。

    景諫原本已準(zhǔn)備了一箱子的詳盡資料,此時不過報了幾個名字, 便一句話也沒再能派得上用場。

    景諫立在原地,看云瑯竟已低了頭寫寫畫畫,怔了半晌,終歸忍不住道:“少將軍,這些人您都還記得?”

    “這有什么可驚訝的。”

    云瑯道:“去驚訝小王爺,十年內(nèi)的要緊官員升遷任免、歷代狀元,他都記得。”

    “殿下自然非凡。”

    景諫苦笑:“只是這些人當(dāng)初都是最的尋常護(hù)軍、偏將,末將以為……”

    “以為什么?”云瑯沒工夫閑聊,頭也不抬,“快來幫我磨墨。”

    景諫站了一刻,被云瑯掃了一眼,終歸不再多說,快步過去拿了硯臺墨錠。

    方才云瑯與蕭朔假扮京中來人,在太守府唬得龐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景諫也得以抽出空,借這一方太守官印入府衙,將如今云州府并北疆邊境的軍政盤問過了一遍。

    這些糊涂官做得逍遙,整日里挖空心思撈錢斂財,京中盤根錯節(jié)了如指掌,誰家新納了房姨太太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偏偏說起本地的政務(wù),一問三不知,竟連四司人名都對不上。

    景諫埋頭磨墨,看著云瑯鋪開紙箋。

    幾乎不用細(xì)加思索,云瑯邊同蕭朔低聲說著北疆情形,手下不停,紙面上已多了一連串連他也叫不全的名字。

    安撫使掌帥司主軍事民政,轉(zhuǎn)運使掌漕司主錢糧,提點刑獄公事掌憲司。常平使掌常平倉,這秦鳳路的常平使,還兼管著戰(zhàn)事儲備的糧倉。

    這些都是做事的職官,看似肥缺,其實下屬任事繁雜之極。錢糧筆筆過賬,提朝廷轉(zhuǎn)運貸放而已,幾乎沒有半點油水可刮斂。

    ……

    可若要將一州一地的命脈攥牢,要靠的卻恰恰是這些不起眼的地方職官。

    當(dāng)年端王奪嫡,在京中的實力不及六皇子,留在北疆的遺澤卻至今仍格外堅實。

    秦鳳路下屬的州郡城池叫朔方一系守得密不透風(fēng),大理寺與樞密院窮追猛打了這些年,無論撕開多少個口子,哪怕刀劍相逼,都會被前赴后繼送死的人重新補上。

    這些年來,也正是這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才能在朝中政令已軟弱昏聵到這個地步時,仍將北疆鍛成鐵板一塊,牢牢擋著北方的兇悍鐵騎。

    “下屬職官,既然少將軍有數(shù)……末將也不再多說。”

    景諫壓壓心緒,替云瑯研好墨汁,對蕭朔道:“岳將軍此人,殿下多留神些。”

    蕭朔在云瑯筆下找出這個名字:“歸德將軍,岳渠。”

    “是。”

    景諫點了點頭:“此人有些難對付……殿下若要見他,務(wù)必挑少將軍在時,免得生事。”

    他這話無疑顯然話里有話,蕭朔聞言抬了視線,將云少將軍喝到一半的參湯擱下,靜等著下文。

    景諫遲疑良久,終于道:“岳將軍……不是先王的人。”

    歸德將軍,秦鳳路兵馬鈐轄岳渠。

    本朝祖制重文抑武,禁軍被宮中牢牢把持,所余的無非些鄉(xiāng)州募軍。世家大族大都不愿涉及,武將出身低微的多。

    岳渠出身貧賤,少年以武募兵入籍,編入朔方軍,又憑騎射在三軍教武中奪魁,做了伍長岳渠武藝精湛、勇冠三軍,又奮力殺敵身先士卒。累年下來屢屢破格提拔,憑戰(zhàn)功接連補了武經(jīng)、武德大夫,一路做到了云州觀察使。

    “當(dāng)初若無意外,按照章程,本該給岳將軍補朔方軍節(jié)度使,任朔方軍主將。”

    景諫低聲道:“可……那時候,偏偏遼人忽然大舉來犯。”

    “朔方軍久戰(zhàn)已疲,沿革的又是太宗時期的陳舊軍制,陡然遇上伺機(jī)已久的契丹人,接連吃了幾次敗仗,軍心已隱隱渙散。”

    景諫道:“邊疆動蕩,軍心民心都有不穩(wěn),急需一個有身份的主將主持中饋。”

    蕭朔緩聲道:“于是便挑中了父王。”

    “是。”景諫點了點頭,“那之后,便一直是先王領(lǐng)朔方主將,岳渠為副將,直到今日。”

    原本已十拿九穩(wěn)的主將之位,忽然拱手讓人,任誰也不會舒服。

    ……

    更何況端王當(dāng)年一入朔方軍,便先雷霆整頓軍制、明定賞罰,將全軍打散重編,以新軍法鐵腕治軍,幾乎樁樁件件都是在打岳渠的臉。

    當(dāng)初在朔方軍中,輕車都尉白源奉命治軍練兵,與岳渠沒少起過沖突。

    最要命的一次,輕車都尉受罰脊杖八十。若非云瑯及時帶人趕到,第一次沒用軍中職位、硬擺出來身份勢力壓人,白源這一身沒叫戰(zhàn)場錘煉過的文人筋骨,怕是都要叫軍杖打散碎成一地。

    “岳將軍是武人,打仗帶兵雖沒的說,卻多少有些剛愎自用。”

    景諫低聲道:“先王歿后,岳將軍名為副將,實則已主掌了朔方軍,便更難免有些……”

    蕭朔問:“有些什么?”

    景諫話頭一頓,謹(jǐn)慎瞄了瞄云瑯,將剩下的話盡數(shù)咽回去,搖了搖頭。

    “當(dāng)初不識好歹,誤會少將軍,已犯過了一次錯,換了繞云州城十圈。”

    景諫埋頭道:“今日若再錯,只怕十圈不止。”

    云瑯笑了一聲,將寫滿了字的紙吹了吹,晾在一旁:“景大哥吃一塹長一智,如今竟連找茬也沒機(jī)會了。”

    景諫搖搖頭:“少將軍罰末將,是不想讓末將時時在意此事……罰跑十圈,一筆勾銷。”

    景諫攥了攥拳,終歸忍不住,低聲道:“只是——”

    云瑯眼看著這群人越來越聰明,抬頭望了一眼,擱了手中竹筆:“只是什么?”

    景諫立了一刻,沒再開口。

    他將話盡數(shù)咽下,俯身給云瑯行了個禮。雙手接過那一張由少將軍列出來的人脈,帶上龐轄才叫人送來的東西,出門走動去了。

    -

    景諫一走,屋內(nèi)徹底清凈下來。

    龐轄怕人喧鬧,吵得兩位貴客心煩,特意叫仆從不可隨意近前打攪,車輪都仔細(xì)裹了棉布。

    院落里偶爾有人走動,都將步子放得極輕,低頭一溜小跑,半句話也不敢多說。

    上好的蘇合香裊裊燃著,聽不見半點沙場的金戈鼓角爭鳴。

    “歸德將軍。”

    云瑯推開窗子通氣,拿過桌上茶水,隨手潑滅了那一爐香:“這位岳將軍不光籍貫出身、功績履歷,這些年來,想必每一份奏折,你都看過。”

    蕭朔靜了一刻,道:“是。”

    云瑯將香倒出來,細(xì)細(xì)洗過了樸拙精巧的小博山爐,拿過干凈白布拭凈,又拉過蕭小王爺?shù)男渥樱鰜韮擅墩勖废阃琛?/br>
    他長在宮中,耳濡目染,做起這些事來都得心應(yīng)手,更有十分唬人的風(fēng)雅瀟灑。不消一刻,屋內(nèi)已盡換了沁脾的折梅香氣。

    云瑯將手上香灰拭凈,合上香爐。

    龐轄一心討好逢迎,特意叫人精心淘換來的蘇合香,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用錯了地方。

    蘇合香與冰片、薄荷混用,輔以甘松壓制香性,可通肺理脈,行氣止痛。

    只蘇合香一味,不可單用。

    攝心神,困夢魘。

    云瑯半分不馬虎,將袖口那一點香灰也仔細(xì)撣干凈,回身看了看蕭朔。

    ……

    歸德將軍岳渠。

    當(dāng)初端王蒙冤身殞,王妃自歿,端王府世子蕭朔跪在文德殿,一個頭接一個頭磕得鮮血淋漓,求查明冤案手刃真兇。

    先帝帶人來勸不動,云瑯來了,也沒能勸動。

    最后是這位歸德將軍岳渠,帶了人將少年蕭朔硬扯出文德殿,扔在殿門外,任憑蕭朔在門外雪地上跪了一宿。

    那之后,岳渠便仿佛終于尋到機(jī)會,擺明了車馬要與端王一派清算。凡是端王府的故人蒙難,他一律冷眼旁觀,有人彈劾端王昔日政令,他定然跟著參上一本。

    反倒是樞密院無論有什么安置,牽扯朔方軍時,竟十分利落得用。

    鎮(zhèn)遠(yuǎn)侯府覆滅后,云瑯出逃,朔方軍被過了七八遍篩子,樞密院的門第一次叫北面來的人敲開。

    岳渠的參將親自登門,恭恭敬敬呈上禮單,賠著笑聽人呼喝,又在一片嘲諷嗤笑里挺直腰桿,朝端王牌位遠(yuǎn)遠(yuǎn)啐了一口。

    ……

    自此以后,朝堂便仿佛將這位歸德將軍,與朔方軍一起徹徹底底忘了個干凈。

    “你那時腦袋也真硬。”

    云瑯靜了半晌,他想說的話其實不少,真到了嘴邊,卻只剩了不知是苦是甘的半個笑:“我那時對你說,叫你心里不痛快便揍我一頓……是真怕你一個頭槌上來。”

    蕭朔靜坐在榻上,看他一陣,朝云瑯伸手。

    云瑯立了半晌,低聲繼續(xù)道:“兩個頭槌……”

    “云瑯。”蕭朔輕聲道,“來。”

    云瑯輕滯,他身上蘇合香起還不知道散沒散盡,仍想在原地停一刻,迎著蕭朔視線,終歸還是過去,闔眼俯身。

    他抱住蕭朔,到胸肩相合仍不收力氣,手臂愈收愈緊。

    蕭朔攬著云瑯,單手護(hù)住他肩背,落下來的吻輕緩溫存,熨上云瑯眉心。

    “不是難受便要忍著,講笑話也要瞞著我么?”

    蕭朔緩聲道:“少將軍今日這笑話講得不好。”

    云瑯扯扯嘴角,閉了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