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

    蕭朔難得尋釁生事一次，已自覺夠不妥當，此時看著云少將軍，一時竟有些復雜：“座位是太傅調(diào)的，說景王不學無術(shù)玩心太重，要我教他些?！?/br>
    “不管。”

    云瑯道：“景王來探我傷時，說你與他同坐五天，對他說了整整三句話?！?/br>
    云瑯切齒：“我那時仔細一想，那五天里，我都沒同你說上三句話！”

    蕭朔無可辯駁，扶著在宮里昏睡了整整五日的云少將軍，替他順了順胸口的氣。

    “我那幾日好容易好些了，想去學宮找你，先皇后前些天分明都應(yīng)了，不知為什么竟又忽然不準。”

    云瑯想想就來氣：“想叫你來找我，娘娘又說你課業(yè)繁忙，不能打擾……”

    云瑯傷得太重，躺在榻上一動不能動。日日想著蕭朔與景王同桌一處、把酒言歡，氣得咬斷了三根竹筷子，第七日便從榻上站了起來。

    傷徹底好全后，第一件事便是約了景王出去，扔一把鏟子，唬著景王苦哈哈挖了大半宿的墻。

    “……”

    蕭朔無論如何想不出“坐在一處、把酒言歡”的臆想是少年云瑯如何咂摸出來的，摸了摸云瑯汗?jié)竦念~頭，以袍袖護著將人抱起：“我不曾與他……言歡過。”

    云瑯很是警惕：“把酒呢？！”

    “不曾?！笔捤返?，“學宮禁酒，違者罰戒尺五十，灑掃挑水二十日?！?/br>
    云瑯半信半疑，勉強聽了他的解釋：“唔……”

    琰王府的馬車始終在后面隨著，此時尋了個空，已跟了上來。

    蕭朔將兩匹仍在互叨馬鬃的馬交給連勝，抱著云瑯上了車，果然在車廂里看見了連勝備好的酒。

    云少將軍自小練武，要以藥酒練經(jīng)活血，是唯一不受學宮這條規(guī)矩約束的。云瑯不嗜酒，卻喜歡佳釀新醅，京城里叫得出名的酒樓好酒，都送來給少侯爺過過口。

    蕭朔攬他靠穩(wěn)，拿過一小壇酒，拍開酒封，濃郁酒香便撲鼻漾出來。

    “新豐酒？”

    云瑯眼睛一亮：“我當初同你要的不就是這個？你信誓旦旦說好，定然給我買來，結(jié)果我傷都養(yǎng)好了也沒見酒影……”

    “我當初的確買了，只是我才出宮你傷勢便反復，又吐了一夜的血，昏睡不醒。”

    蕭朔道：“至于先皇后不準你來學宮，我也不能去找你……大抵也是因為這個?！?/br>
    云瑯茫然：“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傷勢反復，也怪不得你啊?！?/br>
    蕭朔拭凈他額間潮氣，視線落在云瑯叫汗意沁得愈發(fā)濃深的俊秀眉睫間，輕聲道：“我那時帶了酒來，見你昏睡不醒，肝膽俱裂……做了些不妥當?shù)氖?。?/br>
    云瑯：“？”

    蕭小王爺那時言必稱《禮》，云瑯半夜跑去蹭他的床榻睡，都被小王爺?shù)摹捌邭q不同席、十三不同房”勸諫得啞口無言，悻悻往蕭朔的被子里塞了幾十顆飛蝗石。

    云瑯反思過往，實在想不出他還能不妥當?shù)绞裁吹夭剑骸澳恪植皇囟Y數(shù)地摸了一下我的手指頭嗎？”

    蕭朔凝他半晌，搖了搖頭，將云瑯攬著頭頸護起來。

    云瑯迎上他視線，不由微怔，抿起唇角，喉嚨不自覺輕動了下。

    “我那時聽聞你傷勢反復，趕到宮中，見你昏睡不醒氣息奄奄，榻邊盡是血跡，又聽太醫(yī)說你怕是當真不成了。”

    蕭朔輕聲：“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血參都熬成湯給你喝了，梁太醫(yī)給你行了針，一群人圍著，說要看你造化、聽天由命?！?/br>
    蕭朔道：“我想，我便同你一起聽這天命?！?/br>
    云瑯隱約聽出他話中不祥之意，縱然早過去了，依然忍不住皺了皺眉：“聽這個干什么？你少信這些個……”

    “如今不信了，天命要奪你，我便去奪天命?！?/br>
    蕭朔道：“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見你已在生死之間，我只是……想喂你一口酒?！?/br>
    蕭朔垂眸：“你曾對我說，新豐美酒斗十千。你喝了新豐酒，便能成頂天立地的少俠，系馬麒麟閣，佩印明光宮?！?/br>
    云瑯胸口一燙，扯扯嘴角，低聲道：“你――”

    蕭朔：“我不知道，它也是《春宮良宵傳》的下半冊第一式?！?/br>
    云瑯：“……”

    蕭朔含了一口酒，低頭吻住云少將軍，將酒度過去。

    酒香醇厚沁脾，在唇齒間散開，入心入脾，牽出酣然的透胸熱意。

    云瑯沒繃住，跟著叫鼓蕩滾熱撞得悶哼一聲，心道完了完了：“慢著，我如今沒力氣，手軟腳軟都不能動――”

    蕭朔點了點頭：“這便是第二式?！?/br>
    云瑯：“……”

    云瑯：“？？？”

    蕭朔定了定神，又含住一口酒。將云瑯攬定，仔細換了個地方，闔眼吻了下去。

    第九十九章

    深宮難測。

    酒是好酒, 香氣濃郁盈透，流溢出皎皎的琥珀光澤，火辣辣灼出燙來。

    云瑯叫熱意撩著, 要低頭又覺膽戰(zhàn)心驚, 索性牢牢閉了眼。

    第一式是口對口喂酒，才到第二式，其中一個竟然就已手軟腳軟動彈不得……這《良宵傳》的編者果然用心險惡。

    ……

    說不定宮里就藏了叫人不能動彈的迷藥。

    云瑯越想越駭然, 未雨綢繆扯住蕭小王爺：“出征前，你萬不可再進宮……”

    蕭朔蹙了下眉，抬眸攏住他：“自然?！?/br>
    兩人在一處，素來是蕭朔煞風景更多些。云瑯一向嫌他動輒說正事，每每都要挑理，嫌小王爺實在嚴肅無聊。

    如今已到了這一步, 云瑯竟還惦著宮中情形。

    “是朝局仍不穩(wěn)妥, 害你擔憂?！?/br>
    蕭朔道：“此戰(zhàn)回來, 我會設(shè)法敦促景王，逼他開始接手朝中政務(wù)?！?/br>
    云瑯：“？”

    云瑯良心有些虛弱：“也不是……”

    “早晚的事?！笔捤份p聲, “預先練手?！?/br>
    云瑯一怔, 想了半晌：“……也是?！?/br>
    景王并非當真頑劣不堪，只是心思實在不在朝政，叫他安安分分讀書習武難如登天，琢磨起木工漆活卻廢寢忘食, 從來樂在其中。

    先帝朝時, 景王不肯修文武藝, 沒少叫德高望重的御史彈劾。

    先帝接了奏折，只是一笑，說文武韜略既已有兄長cao心, 景王生性靈動跳脫，不受拘束，如何不能挑些自己中意的事來做。

    “太傅那時還說，景王命好，生來逍遙。”

    云瑯扯扯嘴角，低呼了口氣：“生來清正的入了朝局，生來剛直的結(jié)了私黨，如今生來逍遙的也……唔！”

    他話未說完，叫耳畔熱意一拂，沒忍住出聲，睜大了眼睛。

    蕭朔含了第三口酒，微冷的酒漿透出微燙唇齒，攙著冰涼月色，在他耳廓間染開一片薄紅。

    云瑯眼前淌過些薄薄霧氣，徹底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張了口低低喘氣，下意識攥緊了蕭朔的披風。

    “生來意氣飛揚、灑脫風流的?！?/br>
    蕭朔攬著他，靜了片刻，又在云少將軍叫潮氣沁著的睫間吻了吻：“嘴上說要學下半冊，到了此時，竟還走神到這個地步?！?/br>
    云瑯軟在他襟懷間，聽見這一句，硬生生氣得樂出來：“你到底多記仇——”

    蕭朔收緊手臂，將云瑯抱過來，吻住他的聲音。

    云瑯察覺到背后力道，下意識屏息，攥著披風的手慢慢摸索，摸到了一處叫箭風裂開的破損。

    蕭朔不惜以身誘箭，為的是什么，沒人會比在沙場上沖鋒陷陣的云少將軍更清楚。

    北疆游牧部族，生在馬上死在馬上，人人驍勇好戰(zhàn)，膂力箭術(shù)皆出眾的太多，每一代的射雕手卻至多三人。

    不只是因為射雕手既要考量箭法身手、隱匿功夫，又要心性沉穩(wěn)狠厲，能沉得住氣一擊必殺。更因為射雕弓只有三張，相傳上古后羿以三弓九箭落九日，被草原部落代代相傳奉為神物，不可輕授。

    拿了落日弓的才叫射雕手，代代射雕手要受弓，都要拿九枚敵軍將軍的頭顱來換。

    射雕手，落日弓。這些人手上攢了不知多少敵方將領(lǐng)的性命，兩軍對陣，是最不起眼也最兇險的奪命索。

    云瑯閉了閉眼睛，由著蕭小王爺端莊嚴肅地照本宣科，熱意如沸，自胸底一路汩汩透出來。

    蕭朔察覺到他的動靜，緩下力道，輕聲道：“不舒服？”

    云瑯搖搖頭，攢出力氣扯扯蕭朔，叫他傾下來，在小王爺唇上輕輕蹭。

    蕭朔的氣息也帶了淡淡酒香，怡人微熱，拂在更加灼燙的頸間，反倒帶出來隱隱清涼。

    云瑯不明章法，也懶得講章法，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咬著蕭朔唇角，含混嘟囔：“北疆……有燒刀子，比這個烈?！?/br>
    “烈酒惑性，亂人心神?！?/br>
    蕭朔叫他撩得闔了闔眼，低聲道：“若一時不慎失控，帳內(nèi)沖撞了主將，該當如何？”

    云瑯答得極爽快：“自然是按軍法處置。”

    蕭朔：“……”

    云瑯看他神色，自己先繃不住樂：“小王爺桀驁不馴，除了世間正道胸中公理，剩下的一概無法無天，竟也怕軍法？”

    “等閑軍法，自然不足懼?！?/br>
    蕭朔目光落在他身上，定了定，輕聲：“至于——你云少將軍的法……”

    他這一句念得緩慢，最后幾個字含在唇齒間，叫酒香沁了，釀出三分全不同于往日的溫存柔軟。襯著眉宇間剛硬的清冷凜冽，竟平白撩得人胸中狠狠一抖。

    云瑯受不住這個，眼看就要叫色所惑禍軍亂法，強行動心忍性壓了：“我的法有何不同？”

    “你的法便是家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