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蕭朔俯身:“臣心想保護皇上要緊,便由暗衛驅趕刺客,將禁軍圍在了文德殿外。” “信口雌黃!”龐甘咬牙,“若真有刺客,為何殿內沒聽見半點動靜——” 皇上忽然想透,厲聲呵斥:“住嘴!” 龐甘打了個激靈,堪堪閉上嘴。 皇上疾步走到窗前,用力推開窗子,看著殿外沉默佇立的浩蕩禁軍。 更遠的地方,有極縹緲的廝殺與兵戈聲,卻因為被禁軍攔得太遠,叫窗子一隔,竟半分也無從察覺。 …… 與當年一模一樣。 端王斃命御史臺獄,禁軍幾乎嘩變,云瑯壓制禁軍、同暗兵營死戰,鎮遠侯府明火執仗,只待呼應發兵。 文德殿被襄王借來的親信以護駕為名圍得水泄不通,刀兵聲聽不見,急報進不來,殿內人對京中變故一無所覺,終于逼得端王妃在宮前持劍自盡。 皇上眼尾隱隱一縮,看著眼前的蕭朔,仿佛看見了個挾著霜刀雪劍回來、步步滲著泉下故人血,逐項清算的怪物。 云瑯……云瑯。 是云瑯將這頭怪物扯出了荒涼死寂的凍骨苔原,一條一條斬斷了他身上的枷鎖,磨利了他的鱗爪,將他從萬劫不復里放出來。 皇上臉上滲出再難壓制的兇色,上前一步,正要出聲,一支箭忽然擦著他的肩臂狠狠嘯過,扎在木梁上。 箭尖雪亮,帶出一蓬血色。 “射雕手……射雕手!” 樞密使嚇破了膽,嘶聲喊道:“他們還有射雕手!快跑……” 蕭朔抬眸,眼底微沉。 西夏的射雕手,傳言百年可出一人,鐵膛鋼機,三百步外可透重札,能射落大漠金雕。 宮前一戰,云瑯與西夏國主激戰時,便有射雕手隨戰,在混戰中斃命。 誰也不曾想到,百年不出的射雕手,京中竟還藏了一個。 射雕手極擅隱蔽,箭勢如雷一擊即走,若非卷入戰局,沒了騰挪的空間機會,幾乎無法應對。 禁軍圍得再死,也擋不住數百步外不知在何處窺伺的冷箭。 皇上遇襲,人人自危,殿內瞬時亂成一團。有隱在御駕左右隨身護持的暗衛撲上來,將皇上護入暗處。 常紀躺在地上,察覺到亂局失控,悄悄起了身。 他守在宮外,見刺客來襲,本想同暗衛一道應對,看見黑壓壓的禁軍進來,便知道了蕭朔用意,自覺叫人打昏了倒在地上。 連勝下手不重,常紀躺到此時早已醒透,扯住蕭朔:“殿下,如今情形……” “如今情形。”蕭朔道,“他下一箭便會沖我來。” 常紀心頭一寒,看著蕭朔仍平靜的面色:“殿下可有法應對?!” 蕭朔按了按右腕,沒有說話。 西夏人還有一名射雕手,縱然今日設法應對了,來日北疆一戰,只怕也要對上。 云瑯帶兵,定然要親上戰場沖鋒陷陣,若仍有射雕手未除,隱于暗處冷箭偷襲,風險重重。 若不能將射雕手在此地擒獲誅殺,來日北疆,便是心腹之患。 常紀看他神色,隱隱生出不安,皺緊了眉:“殿下?” 蕭朔搖了搖頭,凝神看著長箭箭勢。 要追出射雕手,只有順箭勢倒溯。 都虞候與連勝在外圍,追著箭來的方向,應當能追出大略所在。 “他也警醒,若看不見要射的人,只怕不會頻頻出箭。” 常紀擔憂道:“可皇上被護得嚴,殿下……” 常紀話音未落,看著眼前變故,錯愕焦灼:“殿下!!” 蕭朔在窗前稍稍一站,迅疾避閃,一支長箭挾著千鈞之力,扎牢在殿中木柱上。 “殿下何必這般冒險!” 常紀急道:“縱然今日捉不住這射雕手,叫他走了,也——” 蕭朔一言不發,凝神盯著窗外,千鈞一發,再度險險避開一箭。 常紀忽然醒過來,也閉牢了嘴。 這名射雕手的箭勢準頭,更勝過那天混戰中擊殺的那一個,若今日不能捉住誅殺,來日危險的就是帶兵攻城的云瑯。 宮城之中,尚是禁軍主場,若叫射雕手回了邊塞大漠,便是活活縱走了一個殺星。 箭勢越來越沉,一箭比一箭兇狠,勁風刮得人背后生寒。 常紀眼看一支箭遙遙飆射過來,再忍不住,要拼死上去將蕭朔撲開,才一動,卻忽然察覺出不對。 箭的力道仍在,卻偏出了十萬八千里,斜刺里直扎入墻面大半,稍偏些便是叫暗衛團團護著的皇上,皇上臂間血流如注,叫暗衛扶著,眼中一片驚懼,臉色煞白。 窗外靜下來,再不見落雕長箭。 常紀心仍高懸,攔著蕭朔,低聲道:“眼力再準,豈會只憑這幾箭就能將人找著?還是那射雕手佯作停手,其實誘我們出來……” 蕭朔不置可否,斂住披風被箭風凜破的邊緣,抬眸看過去。 常紀一怔,也跟著遙遙一望,不由瞪圓了眼睛。 云瑯立在殿頂,拍了拍身上灰塵,隨手將擊碎肩胛廢去雙臂、已然昏死的射雕手自殿檐扔下來,由禁軍撲上去捆縛結實。 檐下風燈黯淡,遠不如天邊月明朗。 云瑯不緊不慢在殿檐上坐了,翻出個不知藏在何處的暖爐在懷里揣著,擦凈手,撿了塊點心朝下頭遠遠一晃。 蕭朔垂眸,在殿中掃了一圈,去取才沏好的一壺上等碧螺春。 上下一片寂靜,人人噤聲,看著殿檐上的人影。 皇上咬緊了牙關,神色變換不定,叫暗衛左右攙著,死死盯住那個無數次叫他夢魘的影子。 燈昏燭暗,月色清寒。 云瑯坐在檐角,眉峰冷且凜冽,朝他笑了笑,隨手掰去了屋脊的瑞獸游龍。 第九十七章 殿中寂靜一瞬, 暗衛圍攏處,忽然掀起一陣慌亂呼聲。 皇上叫肩臂處箭傷牽扯,連驚帶痛, 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昏厥了過去。 “傳太醫!” 常紀疾步上前, 高聲招呼:“扶皇上去偏殿歇息!快取傷藥過來,替皇上裹傷……” 文德殿內, 人人面如土色,心驚膽戰奔走忙碌。暗衛急著將皇上與太師攙走,金吾衛四處搜查遺漏, 一時亂成一團。 “有勞禁軍兄弟們幫忙。” 常紀接過連勝遞過來的酒囊, 痛飲了幾口,長舒口氣:“今日若非殿下與少將軍來, 只怕難免兇險。” 常紀擦了擦臉上的灰, 朝殿中望了一眼, 又忍不住笑道:“幸好這些年來,王爺也不輟苦練……當真比過去長進得多,竟連射雕手的箭也躲得過了。” “豈止苦練。” 連勝冷眼看著暗衛忙碌, 漠然道:“這樣的冷箭毒鏢,琰王府這些年來, 早已攢滿一個府庫還不止。” 常紀微怔,想起這些年的情形,神色黯了黯, 沒能說得出話。 “今日這射雕手也頗古怪, 往日十分本事, 至多也只使出了兩三分。” 連勝斂去眼底冷意,皺了皺眉, 接過禁軍牢牢捆死的射雕手:“不是有意留手,只怕就是受了傷。” “我等在外層搜尋,實力不濟,只眼睜睜看著少將軍追著一道黑影,沒能跟得上……不知具體情形。” 連勝半蹲下來,在射雕手身上尋了尋,伸手將人翻過來:“傷藥,白布。” 少將軍要留個活口審問,還得吊著一口氣,不能叫這人便沒了命。一旁禁軍忙尋來傷藥,與白布清水一并,遞到連勝手里。 射雕手一身夜行黑衣,方才看不大清,此時才看見肋間一片濡濕血色。 連勝伸手摸索,細細搜過一遍,果然觸見一支沒入大半的袖箭。 精鋼箭頭,烏身墨羽。 “這不是殿下的袖箭?” 常紀親眼看見過此物,愣了愣,一陣錯愕:“那時在玉階上,我還曾撿過一枚……” “是殿下的袖箭。” 連勝道:“入宮之前,殿下給了少將軍。” 有射雕手出沒,在禁軍意料之外,并沒來得及防備。 連勝奉命守在外圍,看見射雕手發出第一箭,心便徹底沉下來。本想趁著其立足未穩盡快圍捕,卻還是差出一步,叫人逃了,沒能追得上。 正焦灼時,云瑯已將礙事的廣袖外袍扔在他手里,一身利落短打,掠過了重重殿檐。 連勝捏著那支袖箭,仔細查看過傷口,將傷藥灑上去,裹了白布:“派一隊人去醉仙居,買些好酒,抬回府上。” “買酒做什么?” 常紀有些好奇,也俯身看了看射雕手那一處傷口:“這人實力也非等閑,少侯爺的準頭,竟也只中了肋間不緊要處……” 連勝搖了搖頭:“少將軍不曾射偏。” “不曾射偏?” 常紀微怔,細看了看:“可射中要害處豈不更好?為何舍近求遠,奔著此處下手?” “若射中要害,以袖箭威力,難以將其斃命。射雕手傷重隱匿退走,難以追查,又成后患。” 連勝道:“少將軍只傷他肋間,叫他箭上力道不足,卻仍能張弓……便能追溯箭勢,將其擒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