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景王瞄著蕭朔神色,謹慎勸他:“你們兩個若想吃荔枝, ‘一騎紅塵妃子笑’那種只是次品,其實沒什么意思?!?/br> 蕭朔聽得莫名, 抬頭看他。 景王:“福建路興化軍有種荔枝叫陳紫,雖然貴些,卻瓤如凝雪, 香氣清遠, 我家果子鋪里便有賣?!?/br> 蕭朔:“……” “拿這個去買?!?/br> 景王湊過來,掏出塊刻了景王府商徽的木牌遞過去, 壓低聲音:“一兩可便宜三錢, 三斤便宜一半?!?/br> “……” 蕭朔按了按額頭, 他一向弄不清這些人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只覺聒噪頭疼,推開木牌端走蜜餞, 自去給張嘴等著的云少將軍投喂。 景王沒摸透買主心思,跟上去, 盡力推銷:“不喜歡荔枝?還有胭脂桃,蜜桃油桃也有。甘棠梨最甜,烏梅若是嫌酸, 還能用蜜漬, 蜜是槐花蜜……” 店面招牌還沒念完, 宣紙團和飛蝗石已一齊砍了過來。 景王躲慣了,利索一抱頭閃到桌子底下。正要說話, 榻上互喂蜜餞的兩個人卻忽然對視一眼,朝窗外看了過去。 夜色寧寂,窗外黑黢黢一片,不見動靜。 景王不常見這等架勢,攥著沒送出去的果子鋪木牌,小心道:“外面――” 云瑯打了個噤聲的手勢,起身探到窗邊。 醉仙居這些年雖然大隱于市,如今暗衛都找上了門,只怕也已叫人盯上,不盡然穩妥。 方才說的事要緊,不容馬虎,云瑯留心聽過,外面并沒有隔墻耳目。 偏偏方才窗外無風,好端端的,卻掉了塊碎瓦。 “看來今夜事多,不止我們不清閑。” 云瑯拄著窗沿,向外看了看:“打個賭?我猜是奔宮中去的?!?/br> “不賭?!笔捤返?,“你先占了正解,賭什么也是我輸。” “你就知道輸了吃虧?” 云瑯撐身坐回來,眼里透出笑意:“我賭湯池,你若輸了,便將下冊給我一起看?!?/br> 云瑯自袖子里將扇子摸了,揚手拋過去:“若這黑衣夜行真是去宮中刺駕的,你我便索性三天三夜酒池rou林,正月十四直接帶兵去北疆?!?/br> 蕭朔接住那一柄做賭注的白宣扇,迎上云瑯視線,收入袖中:“好?!?/br> 景王總共聽懂了這一句,大驚失色,從桌子底下出來:“怎么回事,有人要去宮中刺駕?!” “襄王手段,寧可錯殺不肯放過?!?/br> 蕭朔起身:“暗衛今夜出動,雖非本意,只怕已打草驚蛇?!?/br> 景王面色沉重,蹙緊眉站了半晌,轉向云瑯:“沒懂?!?/br> “說你這醉仙樓里,今夜不止裝了我們與參知政事一家子,還有襄王留下的九星八門黃道使?!?/br> 云瑯拿過蕭小王爺的外袍:“今夜暗衛雖是沖著我們來的,卻驚動了襄王手下。” 夜間風冷,云瑯試了試外袍薄厚,將自己那件披風添上,遞給蕭朔:“這些人見暗衛聲勢浩大來查酒樓,以為已漏了蹤跡。左右已被發現,索性先下手為強,去宮里試試能不能砍了皇上?!?/br> 景王聽得駭然:“那你們兩個還坐在這兒?!” 雖說不少人心中都盼著換皇帝,可也知道此時若換了,襄王一黨死而不僵,再搶起來,只能叫朝野動蕩四境難安。 這兩人剛清晰分明地理順了章程,此時刺客都從窗戶外頭飛過去了,竟還這般沉得住氣。 景王在屋內團團轉,恨不得立時將這兩個大侄子推出去:“快去管管!回頭若說刺客是從我這醉仙樓出去的,我如何開脫?再關停一家,景王府的門都要賠出去了……” 屋內只他一個火急火燎,蕭朔接過外袍披好,視線落在云瑯身上:“我帶殿前司入宮護駕,回府等我?!?/br> 云瑯點點頭:“好?!?/br> 少將軍難得這般好說話,蕭朔眼底透出些訝色,照云瑯垂在身側的兩只手一掃,將右腕間配的袖箭拆下來,遞過去。 云瑯失笑:“你入宮抓刺客,怎么反倒給我這個?” “你當年從南疆拿回來那塊暖玉,只能做得一只袖箭機栝。” 蕭朔道:“你那一副袖箭,嵌的是尋常羊脂玉,夜深露重,越浸越涼?!?/br> 云瑯叫他捉了現行,只得交出手,任小王爺將墨紋游龍的袖箭護腕扣在自己腕間:“你怎么連這個也查?” 蕭朔看他一眼,并不答話,拿過暖爐遞到云瑯面前。 云瑯無奈,老老實實接過來抱上,自覺打包了桌上的點心,一并揣在懷里。 琰王殿下臨危不亂,全然不管急得不成人形的景王叔,又吩咐了玄鐵衛先送少將軍回府歇息、再捎帶景王回府,才下了醉仙樓,帶兵往宮中去了。 - 禁軍夜巡汴梁,察覺有刺客蹤跡,一路追查,浩浩蕩蕩入了宮城護駕。 景王扒著馬車窗戶,看著街上情形,仍覺心有余悸:“有刺客!這是等閑事?!你家王爺當真沉得住氣……” 云瑯倚了車廂,淡淡道:“于琰王府,刺客本就是等閑事。” 景王一怔,回頭看了他半晌,慢慢坐回來。 云瑯說得沒錯,琰王府這些年下來,已不知迎來送往了多少各方暗探刺客,沒被捅成篩子都是護得嚴實。 景王坐了一陣,低聲道:“我倒也不關心皇上死活……他手上多少血債人命?一報還一報,索命也將他索走了?!?/br> “你們兩個能忍著不這就殺他,是為天下計,我知道?!?/br> 景王道:“今天蕭朔入宮,也不是真心想要護駕吧?” “護駕自有金吾衛與暗衛,多半不會有失。” 云瑯拿了個栗子,在手里滾了兩滾:“能在此時鋌而走險行刺的,不是散兵游勇,便是不敢死的黃道使,禁軍去與不去,都是一樣的。” 景王微愕:“那他去干什么?還帶這么多人――” “今日之后,皇上會知道?!?/br> 云瑯道:“不論是為了追一個刺客,還是為了別的什么……禁軍出動,只要入宮,就會有這么多人?!?/br> 景王隱隱聽明白了他這一句話下的深意,背后一寒,不由屏息。 景王攥了攥拳,悄聲道:“到那日……” 今日……的確是為追刺客,禁軍入宮,是為護駕。 若有一日,真到了窮圖匕見的時候,這些護駕的禁軍就會有另一重身份和立場。 在琰王府頂上懸了數年的這一把刀,如今終于形式調轉,懸在了深宮之中,那一個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到那日,自會將無辜人等安排好?!?/br> 云瑯笑了笑:“放心,不牽連――” “我不是說這個?!?/br> 景王咽了下,瞄著窗外:“蕭朔……蕭朔去我府上見群臣的時候,這話我其實就想說,叫他打斷了,沒能說得出來?!?/br> 景王埋著頭:“你們逼宮那天,給我找個活干……我也想幫忙?!?/br> 云瑯微訝,抬頭看著他。 “我好歹也是當叔叔的,當年……當年但凡我爭氣一星半點,也不是如今局面。” 景王胸口起伏,定了定神,飛快道:“我就是這么塊料子,成不了器,可幫個忙、裝點油往火上澆總還行?!?/br> “你們兩個,總有地方周旋不過來。到時候你們有顧不上的,不太費腦子的事,就給我做,你們不方便拿的,就都扔給我?!?/br> “我是沒腦子,可我有腦袋啊?!?/br> 景王咧了下嘴:“掉腦袋的事,滿打滿算,我最少也能做一次吧?” 云瑯靜看他半晌,笑了笑,將手中栗子拋過去。 景王接了栗子,幾乎這就已經自覺入了共謀大業的逆黨,喜滋滋坐直了,一本正經撣了衣襟袍袖。 “景王叔今日說的,我記下了?!?/br> 云瑯側頭,掀開些車簾:“到時候……我們或許還真有些不方便處,要勞煩王叔?!?/br> “勞煩個大雞腿?!本巴醮笈骸笆捤愤@么跟我客氣,是他有毛病。你這么跟我客氣,就是你看不起我。” 云瑯失笑,正要說話,視線忽然停在人影一閃而過的街頭。 景王愣了愣:“看見什么了?” “九星八門黃道使?!?/br> 云瑯屈了屈指:“北斗數七左輔右弼,天英九紫,坎水兇盜?!?/br> 景王:“……” “云瑯?!?/br> 景王:“蕭朔和沒和你說過,你每次神神叨叨開始念經的時候,我們其實一個字都聽不懂?!?/br> 云瑯向來在九宮八卦、奇門遁甲上難覓知音,也沒指望他能聽懂,看了景王一眼,握上腕間袖箭。 襄王深諳八卦奇門,當初他硬闖玉英閣,閣內機關就處處連環皆有門道,如今這所謂黃道使,也無疑是按著奇門遁甲排布的。 這些年來,襄王苦心鉆營,除了明面上的楊顯佑,得力的心腹絕不會都押在一場勝興敗亡的豪賭宮變上。 商恪潛在襄王身側,這些年摸索下來,也只摸出半數,都在薄絹上寫給了他。 北斗再加上左輔右弼,便是九星。 九星懸朗,八門倒轉五方動蕩,是改天換日之象。 “我在街頭看見了個紫衣服的人?!?/br> 云瑯:“按商恪說的,該是黃道使中的天英位貪狼,朝宮中去了。” “貪狼是坎水位,至冷至暗,主兇盜。” 云瑯回想著商恪給的薄絹,慢慢道:“襄王按人給身份,能在這個位置上的,大抵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今夜宮中只怕會有兇險。” 景王一驚:“那該怎么辦,蕭朔要不要緊?” 雖說刺客是沖著皇上去的,可蕭朔與云瑯雷霆平叛,襄王一黨與琰王府的人,無疑也早結下了難解的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