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蕭朔靜了靜,抬頭道:“戰事在即――” “我知道。” 云瑯扯扯嘴角,低聲飛快道:“我今夜調息,又做了那個夢,夢里有諸多不同。我想過是什么兆頭,也想同你研究研究,后來見你醒來朝我笑,忽然想透了……蕭朔。” 窗外漆黑,夜色下蟄伏的兇險還尚未顯露,天邊明暗吞吐,雜著爆竹的鳴聲。 云瑯單手一撐,坐在窗沿上。 云瑯看著蕭朔,眼底已是一片刀光劍影的明銳鋒芒,卻又分明印著他的影子:“過來,這次輪到你。” 蕭朔靜看他良久,走過去。 云瑯握住他手臂用力一扯,伸手將蕭朔牢牢抱住,迎著夜風,肆無忌憚地吻他。 蕭朔胸口guntang熱血轟鳴,氣息一滯,閉上眼睛。 云少將軍輕薄了琰王殿下,笑意明凈,深深看了蕭朔一眼,再不廢話,擰身扎進了茫茫夜色。 第八十章 臘月廿九, 大儺驅逐疫癘之鬼,焚天香于戶外。 消災祈福, 除舊部新鰲山轟鳴點亮的一刻,文德殿內也跟著一時靜寂。朝臣面面相覷,神色都隱約微變。 皇上臉色難看得要命,一言不發,起身走到窗前。 “不是說……襄王除夕夜謀逆,以鰲山為號嗎?” 樞密使臉色蒼白:“如何現在鰲山便亮了!” “開封尹呢!”樞密使惶然看著殿中,“可是有人失手,不慎點燃了鰲山?開封尹為何奉詔不至!莫非也成了襄——” “大人慎言。” 參知政事垂首道:“誰是襄王的人,不妨問問你的侍衛司都指揮使。” 樞密使氣急敗壞, 起身便要怒斥, 叫皇上冷然掃了一眼, 打了個顫, 堪堪將話硬咽了回去。 高繼勛死得不能更透,不論真相, 都已徹底再無對證, 可皇上卻絕不是疑罪從無的脾性。 此時閉嘴,還可說是文武黨爭對立, 若再說下去,只怕連自身也難保。 樞密使咬緊牙關,將這個暗虧狠狠咽了,低聲道:“只是如今情形……” “開封尹有稟奏, 下官已向陛下轉告過。” 御史中丞道:“今夜查京中異動,開封府首當其沖, 情形未明, 不敢輕離。” “如今看來, 異動非虛。”旁側政事堂官員道,“只怕高賊自斃,逆黨已有所警醒,提前了下手的日子。情形緊迫,侍衛司可有人代都指揮使調兵?” 樞密使叫他戳中心底不安,跟著一滯:“此事——” “如今大敵在前,正該精誠合力。” 參知政事道:“大人若有得力干將領兵,我政事堂不論黨爭之事,盡棄前嫌,皆聽樞密院安排。” 參知政事一番話說得尋不出半點錯處,樞密使再不能拿黨爭填塞,掌心隱約冒汗:“此事,此事……容本官謹慎思量。” 高繼勛這些年苦心鉆營,就只為了一家獨大,不知往樞密院送了多少禮金拜帖。 北疆有朔方軍死扛,京中禁軍常年無戰事,高繼勛雖不堪大用,卻也終歸有些本事,樞密使便也順水推舟,默許了他掃除異己的不少勾當。 偏偏高繼勛一死,遍尋樞密院,竟再尋不出能代都指揮使事的。 “有……有幾個,能帶兵,只是不曾打過仗。” 樞密使高懸著顆心,搜腸刮肚,磕磕絆絆盡力道:“若是,若是精誠合力,同仇敵愾……” 參知政事皺了眉:“襄王謀逆,生死存亡之際,大人在這里講同仇敵愾?” 樞密使叫他質問得說不出話,臉上沒了血色,戰兢兢閉緊了嘴。 “陛下。”參知政事冷冷掃他一眼,回身道,“樞密院無將,大戰一觸即發,臣僭越,保舉兩人。” 皇上目光晦暗,聽著殿中亂糟糟吵成一團,聞言皺了皺眉:“兩人?” “兩人。” 參知政事慢慢道:“殿前司都指揮使蕭朔,前云麾將軍云瑯。” “不可!”樞密使脫口道,“琰王暴戾難馴,云氏叛逆,一屆罪臣——” “今日叫政事堂入宮,為的不就是云麾將軍的玉牒。” 參知政事道:“皇上金口玉言,已赦了云瑯之罪,只差政事堂發明詔用印。” 參知政事神色微冷:“莫非如今連圣上說的話也不管事了,大人一定要看政事堂在這里寫一封詔書才行?” 樞密使今日理虧,處處是錯,咬牙嘶聲道:“臣不敢!只是這兩人之心實在難測!若叫他們掌了兵,來日只怕禍福難料……” “若不叫他們掌兵,大人可調得出半個能戰的將領!” 參知政事厲聲:“堂堂樞密院,替圣上執掌兵事,只知議和、歲貢、割地,勾心斗角,自毀長城!” 樞密使抖得站不住,臉色慘白:“成何體統,這般在陛下面前咆哮,你——” “夠了!”皇上沉聲呵斥,“你二人要吵到什么時候,逆黨發兵打進來么!” 參知政事面沉似水,一言不發跪在地上。 皇上用力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高繼勛死得突然,蕭朔接掌侍衛司,原本也是此時唯一一條出路。 只是按照原本預計,赦了云瑯以安撫蕭朔,明早再勉勵一番,調動妥當從容安排,一日的時間恰好足夠。 襄王一黨偏偏在今夜點亮鰲山,勢成騎虎,待兵戈一起,再無退路。 “京城情勢與北疆不同,云瑯已多年沒帶過兵,未必能勝,不便執掌兵事。” 皇上壓了壓念頭:“宣琰王……來文德殿罷。” 樞密使急道:“陛下——” 皇上冷淡掃他一眼:“你想親自領兵?” 樞密使打了個寒顫,緊閉上嘴,一頭重重磕在地上。 領命傳旨的金吾衛磕了個頭,繞過殿中紛亂群臣,匆匆跑著出了文德殿門。 - 一刻后,琰王披掛入殿,奉了侍衛司銅牌令。 “非常之時,朕信不過旁人。” 皇上穿過群臣,親手將蕭朔扶起:“禁軍各處皆已調配妥當,只缺人居中調動,你可有把握?” “臣不知兵。”蕭朔道,“拼命而已。” 皇上頓了下,神色不變,緩聲道:“朕用人不疑,既用了你,便是信你能替朕剿除逆黨。” 這些天來,宮中與襄王勢力彼此滲透摸索,禁軍早已做好了迎擊準備。若非今日之變,本該十拿九穩。 皇上親眼見過侍衛司刀槍林立、威風凜凜,對其戰力一向頗放心:“朕將侍衛司給你,也不是叫你拼命,按部就班迎敵罷了。我軍強悍,叛逆未必便有一戰之力。” 蕭朔垂眸,斂了眼底諷刺:“是。” 皇上心思定了大半,點了點頭,又道:“外圍禁軍已有安排調配,朕已審閱過,十分妥當。想來足可拒敵——” 話音未盡,又一聲震耳轟鳴。 方才那一聲在城中,離得尚遠,此時這一響震得地皮像是都跟著顫了一顫,竟仿佛近在咫尺。 有人心驚膽戰,再坐不住,起身道:“怎么回事?!什么聲音……” 有實在沉不住氣的,幾步過去,推開窗子。 窗外夜沉如水,仍靜得仿佛一片風平浪靜,夜風流動,卻飄來隱約炙烤的火藥氣息。 皇上倏而轉身,牢牢盯著窗外,神色驟沉。 “承平樓下的暗道。”蕭朔道,“臣啟稟后,陛下令何人處置的?” 皇上臉色沉得懾人,幾步走到窗前。 承平樓下用來行刺的暗道,當初蕭朔發覺后便稟給朝中知曉了。又曾幾次提起,說宮中只怕不止這一處隱患,尚需細加排查。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不能叫外人插手。按理而言,本該就交由蕭朔來做。 偏偏皇后與太師府再三力保,搶下了這個差事,叫皇長子蕭泓、皇次子蕭汜來辦,只說定然處置妥當。 蔡補之對他說這兩個皇子才智平庸,皇上聽時,還對這個曾與云瑯交從甚厚的太傅生過疑慮。 此時看來……竟還是蔡補之說得輕了。 皇上壓著幾乎沖頂的惱怒,用力闔了眼,寒聲道:“不堪造就……” “陛下。”參知政事道,“如今并非追究的時候,情勢緊要——” “朕知道。” 皇上死死壓著怒意,看向蕭朔:“此事朕……會給你個說法。” “臣不要說法。”蕭朔起身,“臣去守門。” 皇上眼底倏而一縮:“你說什么?” “宿衛宮變后,宮中不再設大批禁軍,沒了里應外合的機會。” 蕭朔道:“上朝時,大都過宣德門、端禮門,再入文德門方到文德殿。可要來文德殿最便利的,其實并不是這幾座門。” 眾人面面相覷,對視一眼,臉色都不由變了變。 “情勢有變,臣請兵符。” 蕭朔道:“右承天門若破,要毀文德殿,只要一把火。” 他語氣冷淡漠然,與平日無異,說出的話卻已在殿中掀開一片焦躁惶恐。 “你……你如何知道,他們會從右承天門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