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云瑯揣著扇子,一陣氣結:“罷了。” 云瑯與這等連同榻之人都沒有的說不通,壓了壓耳后滾熱,喝了口茶:“方才大人說,襄王蟄伏太深,是知道些什么?” 衛準一怔,皺了皺眉,閉上嘴。 “若不曾記錯,大人此前,還連楊閣老背后是誰都不知道。” 云瑯暫且不去想如何折騰蕭小王爺,將點心就著茶水,慢慢吃了:“如何才過了這些日……對襄王蟄伏的情形,竟就這般清楚了?” 衛準自知失言,悔之不及,沉默一陣:“將軍要知襄王處情形,下官知無不言。” “襄王情形,我大略知道。” 云瑯笑笑:“就只好奇衛大人。” 衛準僵坐著,握了茶杯一言不發。 “當初我闖玉英閣,小王爺去救,我二人一同落進大理寺憲章獄。” 云瑯看他一陣:“聽連大哥說,高繼勛當堂發難,一定要叫人測我脈象,否則便不肯放人。” 此事蹊蹺,云瑯始終記著,奈何開封尹滴水不漏,如今終于尋著機會:“并非懷疑大人,只是如今朝野情形難測,在我與小王爺這里,非友即敵。” 云瑯看著衛準,慢慢道:“若有衛大人的朋友,潛在襄王身側,暗中仗義出手幫了我。來日見面卻認不得,不慎傷了……” 衛準被他這句話牽動心神,神色變了變,倏而抬頭。 “我直問了。”云瑯道,“那日給我把脈的黑衣護衛,大人可認得?” 衛準怔坐半晌,嘆了口氣:“云將軍心思縝密。” 云瑯不急著開口,喝了口茶,仍靜看著開封尹。 “下官心中知道,此事牽扯甚廣,不該隱瞞。” 衛準閉了閉眼:“只是下官入朝,便再未留退路,搭上此身此命也可……唯此一件,難解私心。” 云瑯看他神色,蹙了下眉:“此人不是大人下屬,叫大人派去,暗中潛在襄王身側的?” 衛準微愕:“將軍以為――” 衛準錯愕半晌,迎上云瑯視線,恍然明悟過來,按著額頭苦笑:“下官關心則亂……審了這么多人,竟先不打自招了。” 他先入為主,以為云瑯能看到這一步,又親自來問,定然是已知道了那黑衣護衛的身份,只等著自己承認。 卻不想云瑯竟當真只是為保穩妥,來問清敵友的。 衛準先亂了陣腳,愿賭服輸,輕嘆道:“既已不打自招……下官只能如實以告。還請云將軍看在朝局晦暗、黨爭不斷,高抬貴手。” 云瑯無非心血來潮,來探一探開封尹是不是早就知道襄王之事,埋了這一招暗棋。此時眼看他不打自招招出來一串,竟不知該不該聽:“不然你去找小王爺說?” 衛準:“……” 云瑯看他神色,就知只怕有一段理不清的孽緣:“若是太跌宕悵然,便不必說了。” 云瑯看多了話本,向來喜歡青梅竹馬白頭偕老,最狠不下心聽這些個誤會錯過、造化弄人:“大人只報個名字,來日見了,彼此留手……” “此事云將軍知道的好。” 衛準靜坐半晌,苦笑一聲:“下官……也的確想與人說一說。” 云瑯心道完了,看開頭只怕就要虐心虐肺,一時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倒了杯茶,給開封尹塞過去。 衛準道:“云將軍可知,參知政事與樞密院素來不和,甚至冰炭不能同器,是何緣故?” 云瑯微怔:“知道,與這個還有關?” 衛準握住茶杯,點了點頭。 云瑯不止知道,當初虔國公來,因為參知政事與樞密使互相攻訐、一同被罰了府內禁閉,還曾聊起過此事。 政事堂與樞密院黨爭,牽連了參知政事最得意的一個學生。叫樞密使伙同大理寺栽贓彈劾,獲罪發配出京,還沒到地方,便病亡在了半路上。 云瑯對此事有印象:“聽虔國公說,參知政事還想招他做女婿,都已要相看了……” 衛準道:“叫他回絕了。” 云瑯一怔,皺了皺眉。 “他對參知政事說,只想設法激濁揚清、整肅朝綱,尚安定不下來,沒有成家的念頭。” 衛準慢慢道:“參知政事叫他駁了面子,因此生了些氣,有段時日故意晾著他……便叫人鉆了空子。” 云瑯問:“襄王不曾試圖降服于他?” 衛準搖了搖頭:“他是世家子弟,性情剛烈不識變通,又并非試霜堂出身,不好鉗制。” 云瑯摸索了下茶盞,抿了一口,沒說話。 “樞密使伙同大理寺,栽贓他私收賄賂、涉及黨政。” 衛準道:“那時先帝病重,已不能理事。當今皇上監朝,判流放三千里,并一道密詔,令押送時暗中處決。” 云瑯心念微動:“既然還有命在,是叫誰插手給救了?” 衛準道:“下官不知。” 云瑯:“……” “他被人扔在開封府外。”衛準道,“下官設法替他延醫用藥,休養妥當,便將他送出了京城。再見時,他竟已易容潛在襄王身邊,成了襄王護衛。” 云瑯聽了半晌,干巴巴喝了口茶:“你同他……都沒說幾句話?” “云將軍入玉英閣那日,琰王遣親兵來找下官,叫下官適時出面。” 衛準道:“他來見我,也是那日,對我說了襄王有不臣之心,叫我莫要摻和進來。” 云瑯看著分明摻和得積極的開封尹,順著話頭,盡力揣測:“于是大人以天地君親師……大義凜然,當即斥責了他?” “……”衛準看著云瑯:“下官昏了過去,險些沒能趕上與琰王約的時辰。” 云瑯此前有關少年摯友、世事磋磨的揣摩盡數淡了,按按額角,勉強捧場:“哦。” 云瑯理了理思緒,看著開封尹:“大人不知是誰救了他,不知他這些年做了什么,不知他為何會到襄王手下。” 衛準沉默良久:“……是。” 云瑯:“見他第一面便昏了過去,這之后,也再不曾有公務外的半點交集。” 衛準:“……” 云瑯:“大人方才擺出一副時運無常、棒打鴛鴦的架勢,是忽然發現自己對他心有所屬嗎?” 衛準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咬了牙沉聲:“云將軍!下官敬他為人罷了,何曾――” 云瑯白等了半天,嘆了一聲,索然坐回去:“他叫什么?” 衛準叫他堵了個結實,頹默半晌,低聲道:“商恪。” 云瑯將名字記牢,點了點頭,起身拱了拱手:“不叨擾大人,打攪了。” “云將軍!”衛準皺緊眉,一把扯住他,“如此急著走,要做什么?” “衛大人當久了開封尹,當誰都秉公執法、鐵面無私,聽了個逃犯就要去舉報?” 云瑯失笑:“我自己還逃著,難兄難弟罷了,難為人家做什么?” 衛準覺出自己失態,低聲賠了句禮,松開手。 云瑯摸了摸袖子里那柄扇子:“放心,我急著走,無非從大人這個故事里想通一件事。” 衛準微怔:“什么事?” “不該賭氣,時不我待。” 云瑯道:“我要去找蕭小王爺,關上門親親熱熱交個心。” 衛準:“……” 云瑯忽然想起來:“大人還沒找到同榻之人?” 衛準:“……” 云瑯好心道:“快些找,時不我待。” 衛準不擅調侃,面上紅了紅,忍了氣拂袖拱手:“不送。” 云瑯欺負過了人,將受蕭小王爺欺負的氣盡數出了,神清氣爽一拱手,翻出窗子,輕輕巧巧掠上了房檐。 - 陳橋軍營邊,車馬熙攘。 蕭朔叫殿前司照例巡邏,換了尋常布衣,坐在書鋪不遠的茶攤上,靜看著人來人往。 積雪踏得微微一響,身旁忽然多了個人。 蕭朔抬眸,看著多出來的人大喇喇過來,將他手中茶水撈走,順勢坐在了椅子上。 “看我干什么?” 云瑯記著自己易了容,迎上蕭朔視線,仍頗不自在:“你若提那扇子,我撂挑子就走。” 蕭朔輕嘆,看了看分明不行的云少將軍,將茶杯自他手中拿回來:“冷,上樓去。” 云瑯叫蕭小王爺將了一軍,雖是來和解的,也仍不服氣:“你叫我上便上――” 他話頭頓了頓,眼睜睜叫蕭朔抬手在頸后輕輕一按,登時面紅耳赤:“……” “主簿派人送信,說你離府出走。” 蕭朔道:“我嚇了一跳,心中極后悔,偏脫不開身,才在這里吹一吹冷風。” 云瑯向來好捋順毛,不自覺蹭了下蕭朔暖熱掌心,喜滋滋道:“真的?” 蕭朔看他神色,眸底溫融,垂在身側的左手動了動,將剛寫完的一份《討云少將軍不行檄文》不著痕跡斂進袖底:“是。” 云瑯欣然起身,一路上了茶樓。 陳橋常年駐扎禁軍,雖是大營,但因本朝軍制松散、長年疏于征戰,軍中從商的比比皆是。 此處離陳橋最近,靠近京郊,本該地廣人稀。卻因這些軍爺日日養著,頗為繁榮,甚至已隱約有集市成型。 云瑯進了茶樓包廂,看著下頭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只覺鬧心不已:“這是軍營?” “來日掌了禁軍,由你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