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 琰王府內,虔國公坐在書房里,喝了一盞茶。 “真是奇了。” 虔國公擱下茶杯:“蕭朔去宮里受審,被斥責的是侍衛司,禁閉的又成了參知政事和樞密使……” 云瑯捧著藥碗,笑了笑:“此事倒不奇怪。” 虔國公看了一眼裹得厚厚實實的云瑯,索性把手里的暖爐也塞過去:“怎么回事?你給外公說說。” 云瑯失笑,踹了下一旁的蕭朔:“小王爺——” “他說的太文縐縐,聽不懂。” 虔國公皺眉:“一聽他拽詞就想動拳頭,也不知他娘和端王的脾氣,怎么生出了這么個書呆子。” 蕭朔擱下茶盞,剛要開口:“……” 云瑯一迭咳了幾聲,壓壓嘴角,把蕭書呆子王爺往后攔了攔:“前些年,樞密院的幾項條陳叫政事堂駁了,兩家因為這個結了仇……恰好那時候,樞密使同大理寺卿關系不錯。” 當初襄王扶持六皇子,楊顯佑的身份是擺明了的,大理寺卻是步暗棋。 越是平庸無能,反而越不叫人留意。大理寺卿靠這個,竟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做了這么些年。 這幾年來,依著襄王授意,大理寺卿偽造證據、彈劾了不少朝臣。如今朝中官員或昏聵無能、或明哲保身,與此事只怕也脫不了干系。 云瑯盡力挑著老人家能懂的說了,喝了口藥:“被彈劾的官員里,就有參知政事最得意的一個學生。” “此事老夫知道。”虔國公想起來,“參知政事原本還想招他當女婿,兩家都已相看下了聘帖,這人就叫大理寺彈劾定罪,發配出京了。” “不巧的是,此人命短,病亡在了發配的路上。” 云瑯點點頭:“從這以后,參知政事便同樞密使勢同水火。遇到什么事,都要彼此攻訐一番。侍衛司是軍中派系,參知政事自然不肯放過。” “不過今日,還多虧小王爺沉穩。” 云瑯有心替蕭朔討些長輩夸贊,扯扯蕭朔袖子,一本正經道:“接了當頭一鍋,臨危不亂,轉手便砸了侍衛司一個跟頭……” 虔國公凝神聽了半晌,大致領會了,掃了蕭朔一眼:“還算有些出息。” 蕭朔微怔,起了身要道謝,被云瑯眼疾腿快踹中腿彎,不由自主坐回了榻上。 云瑯自小極熟練這個,把藥碗塞進蕭朔手里,笑吟吟挨過去:“這般有出息,您夸夸他。” “……”蕭朔按了下額角,將云瑯端回來,低聲:“不必了。” 云瑯置若罔聞,把人扯開,拉了虔國公衣袍:“他這些年都不容易。外公,您夸他一句,就說他做得不錯。” 虔國公訓慣了這個外孫,一時被云瑯扯得不自在,硬聲道:“有什么可夸的?他是他爹娘的兒子,本就該——” 云瑯低聲:“外公。” 虔國公一滯,看了看蕭朔肖似端王妃的眉宇,靜了半晌,伸出手。 云瑯旁觀蕭朔挨揍慣了,下意識一撐榻沿,攔在了蕭朔身前。 虔國公:“……” 云瑯:“……” “老夫是要拍一拍他的肩膀!” 虔國公一陣氣惱:“莫非老夫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明明——” 虔國公頓了下,難得反思半晌,有些錯愕:“老夫怎么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 云瑯心說當年端王心中只怕也有此問,咳了一聲,一點點挪著,讓開了半個身位。 虔國公罕少有這般回頭細想的時候,此時才覺得似乎的確苛刻過了頭,看了蕭朔半晌:“老夫這般苛責,你如何不知道說?” 蕭朔這些年都被訓斥著過來,自覺早已習慣,只是不愿拂云瑯的好意,垂首道:“外祖父是對孫兒有所期許,自然要求嚴厲些,豈敢怨懟。” “什么叫豈敢怨懟。”虔國公皺眉,“哪天你敢了,就要怨懟了?” 蕭朔:“……” 云瑯好心歸好心,若叫外祖父動了火氣,揍起自己,免不了要波及無辜的云少將軍。 蕭朔不著痕跡,離云瑯稍遠了些,起身告罪:“外祖父——” 話音未盡,虔國公已走過來,攬著他肩背,慢慢拍了兩下。 蕭朔話頭忽頓,怔在原地。 他向來生疏這些,也不覺得有多少必要,此時才被拍了兩拍,胸口卻忽然騰起些極陌生的感觸。 虔國公身形魁梧,立在蕭朔身前,靜看著他,低聲道:“外公知道。” 蕭朔肩背微顫,倉促闔了眼。 虔國公畢竟說不出更多,深望了他一眼,不再開口,匆匆出了書房。 室內安靜,不見風雪。 蕭朔靜了良久,才終于將諸般心緒壓下去,回了榻前,照云少將軍腦門上敲了個響的。 云瑯捧著自己的小藥碗,看得正帶勁,一時莫名:“打我干什么?!” “打你看熱鬧。”蕭朔道,“你如今該在榻上睡覺,不睡也就罷了,總該安心養病,費這個心做什么?” 云瑯難得見蕭小王爺惱羞成怒,捧著碗,嘖嘖稱奇:“噫。” 蕭朔:“……” 云瑯如今沒有內勁護體,徹底沒了個能下手的地方。蕭朔壓了壓脾氣,拿過藥碗,舀了一勺抵在他唇邊。 云瑯老大不情愿:“你嘗嘗,放了幾車黃連。” “良藥苦口。”蕭朔道,“你這般拖著,等涼透了,還要更苦。” 云瑯自然知道,只是一勺一勺喝更無異于熬刑,橫橫心奪過來,一仰脖喝下去。 蕭朔將人攬過來,自榻前錦盒摸了顆蜜棗,塞進云瑯嘴里。一手利落封了口,一手按他喉間xue位,助云瑯將藥咽實。 云瑯含著蜜棗,被蕭小王爺熟能生巧地按著灌了藥,心情一陣復雜:“……” 蕭朔等他盡數咽了,松開手:“怎么了?” 云瑯恨不得咬他一口:“當年你就這般喂我藥,如今還這么喂?” “當初試的辦法也不少,這一種最好用。” 蕭朔起身,去給他倒茶:“如今有何不同?藥里好歹還放了甘草,主簿同梁太醫磨了一天。” 云瑯心說廢話,人家話本里都是嘴對嘴喂的,喂完了還要膩歪一陣親一口,一人吃半顆糖。 虔國公畢竟才出門不久,又是白日里在書房,云瑯終歸不好意思說,面紅耳赤坐了半晌,忿忿咽了剩下半顆蜜棗。 “還不曾問你,請外祖父來有什么事?” 蕭朔將茶端回來,吹了吹,自己試了下冷熱:“方才忘了攔,你若有話,我再去請一次。” “沒什么事。”云瑯自己給自己想得好不自在,照臉上扇了扇風,“只是請過來一趟。” 蕭朔稍一沉吟,已明白緣由:“你想得比我周全,我如今對外稱傷重,外祖父的確不該不常來。” “什么比你周全。” 云瑯失笑:“你今日坑侍衛司這一遭,我都沒想得到。” 朝堂之事,云瑯已大致知曉。玉英閣一案已徹底攪亂了京城這一潭死水,各方都在揣摩閣中情形,自然難免生出猜忌。 若是能抓住時機,甚至還能再叫這兩家都更不好過些。 “只可惜高大人是真不聰明。” 云瑯和高繼勛打過幾次交道,對此人多少了解,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如大理寺卿,還能勉強算是大智若愚,高大人干脆連前三個字都能省下……” 云瑯道:“皇上之所以不疑心他,無非也是因為這個。你若要坑他,要留神些,別將事情做得太有腦子,反露了破綻。” 蕭朔點了下頭:“知道。” 今日常紀提醒得突然,他在朝堂上同侍衛司發難,就已做好了接下來的準備。 各方勢力匯聚,朝中官員又各懷私心,至此亂象已成。 縱然高繼勛再不情愿,此事過后,也要狠狠栽個跟頭。 至于剩下的,此番過后,再按著云瑯的傷,一樁一樁、逐個清算。 蕭朔不欲同云瑯多說這些,壓下心底念頭,起身道:“你該歇著,回內室再睡一陣。” “對了,下朝之后,楊閣老可來攔你了么?” 云瑯還不困,精精神神又想起件事:“說的什么,你如何應付的?” 蕭朔靜坐一刻,搖了搖頭:“沒說什么。” “怎么會。”云瑯特意跟開封尹打聽過,“這位楊閣老賊得很,話都叫他說了,忠君報國為朝為民,你說什么都要叫他挑出破綻。” 云瑯好奇:“你報國還是報民了?” 蕭朔:“……” “說說。”云瑯一片好心,往蕭小王爺身邊湊了湊,“開封尹快煩死了,叫他也學學。” “……”蕭朔將云瑯抱起,放在榻上:“今日還有藥沒喝么?” “什么?”云瑯一愣,“都喝完了,我現在一晃都能往外冒苦水……” 蕭朔定了定神:“再喝一碗。” 云瑯:“?” 蕭朔出門,去要了碗補氣安神的藥,端回來擱在榻邊。 “好端端的,干什么再喝一碗?” 云瑯格外警醒:“我不喝,你先說楊閣老——” 蕭朔肩背繃了下,耳廓返上一抹熱意,含了一口藥,吻上云瑯唇畔。 云瑯:“??” 蕭小王爺垂了眸,抵著云瑯額間,每個步驟都極仔細,將藥含得不燙了,一點點喂著云瑯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