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虔國公一時有些拿不準,仔細看了看:“曾說你……懷了老夫的重外孫。” 蕭朔:“……” 云瑯:“……” 虔國公神色復雜:“還……在嗎?” 云瑯自己都快忘了龍鳳胎的事了,眼前黑了黑,一陣頭疼:“您怎么也知道了?” “都是胡編的。”云瑯那時無非只是覺得死前無聊,想折騰出些熱鬧看看,此時追悔莫及,“沒有這回事,我也沒這個本事……” “不盡然。” 虔國公死盯著玉佩:“不然……這塊玉佩,也不該給了你。” 虔國公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看著云瑯,字斟句酌:“老夫這些年,并非真生你的氣。只是死要面子,知道誤會了你,又不知該如何對你賠禮,你不要因此記恨老夫。” 云瑯失笑:“您說這話,要折死我了。” 虔國公:“也不要因此……遷怒老夫這個外孫。” 云瑯:“?” “和。”虔國公橫了橫心,“老夫的重外孫、重外孫女。” “沒有這回事!”云瑯愁得不行,“我當真生不出來!” “生不出來就生不出來,你二人——” 虔國公來回看了看,他戎馬慣了,此時對著自家外孫明媒正娶、有定親納禮的王妃,竟不知該擺出個什么架勢:“鸞鸞和鳴,琴琴同譜。蕭朔的母妃最喜歡你,看見你們兩個好,心里定然高興。” 虔國公訓斥外孫:“今后,不可將人從墻外扔進來。” 云瑯還在“鸞鳳和鳴、琴瑟同譜”的新用法里震撼著,一時不知自己是不是點了老人家什么xue,抬手按了按額頭。 蕭朔靜了半晌,低聲道:“好。” “蕭朔的母妃最想看見的,便是你們兩個高興平安,好好長大。” 虔國公忍著心里絞疼,深吸口氣,替蕭朔的母親教導:“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蕭朔低聲:“好。” 虔國公看了看云瑯,他一向將云瑯當子侄小輩待,糙得很,此時忽然轉換了身份,竟格外不適應:“你……娘,最怕你鉆了牛角尖,把什么都怪罪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把蕭朔托付給你,釘牢了你的最后一口氣。” “故意不對你說明,就是為了拖著你,不叫你什么時候扛不住了,就輕易把命也扔了不要。” 虔國公看了一眼云瑯,低聲道:“你往后別因為這個難過了。” 云瑯胸口疼木了,沒說話,低頭笑了笑。 “既然是……回來省親的。”虔國公起身,讓了讓,“進去說話。” 眼下情形未免太過詭譎,云瑯雖未從老國公那一番話里緩過來,依然本能覺得有些不對。 他向四下里看了看,拽著蕭朔還想低聲商量兩句,已被蕭小王爺連根端起來,穩穩進了內室。 第四十七章 家丁忙忙碌碌, 滿獵莊收拾了半天,終于將圍墻勉強修好,又端來了熱騰騰的姜湯和虎骨酒。 內室暖融, 榻上鋪了三層軟墊五層厚裘, 火盆不要錢地攏了一排。 平日里掛在墻上的虎皮狼頭盡數收起來了,換了不知從哪淘換來的字畫,燈燭拿細紗朦朧隔著,盡數藏在簾后。 家將不敢多問,按著國公爺的吩咐, 翻遍內外府庫,焦頭爛額捧來了最好看的暖爐。 …… 云瑯看著眼前情形,不太敢動,謹慎扯著蕭朔:“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蕭朔靜看他一陣, 搖了搖頭:“說得很對。” 云瑯:“……” 這一家子只怕都很不對勁。 此番來是有正事的, 云瑯設法東拉西扯, 是有心幫蕭朔先把老國公哄好, 把事辦妥了再說。 一時不慎, 眼下竟偏出了不知多遠。云瑯坐不住, 低聲道:“外公是不是誤會什么了?你去解釋解釋, 當真沒有重孫女……” “沒有便沒有。”蕭朔拿過姜湯, 濾去細碎姜末,吹了吹, “外祖父方才特意同我說, 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蕭朔試了姜湯冷熱, 遞過去:“只要你我和睦,沒有也很好。” 云瑯接過姜湯,食不知味咽了兩口。 不知為何, 話雖沒什么問題,聽起來卻格外不對勁。 尤其方才老國公拽著蕭朔,嘀嘀咕咕說話的時候,看他的神色都顯得與往日格外不同。 云瑯才硬推了人家虔國公府的孫女,此時心中格外沒底,拉著蕭朔:“外公會設法叫我放松警惕,趁我不及防備,把我捆了直接扔進洞房,逼我成親嗎?” 蕭朔神色有些復雜,抬頭看了云瑯一眼,拿過簪了花的暖爐,擱進他懷里。 云瑯心中警惕:“當真?那我先去避避,你——” “放心。”蕭朔道,“我不會逼你。” 云瑯心說關你什么事,他終歸心里沒底,抱了暖爐,挪得離蕭朔近了近:“若是情形不對,你要幫我。” 屋內避風,云瑯喝了姜湯,又抱著暖爐,身上早暖和過來不少。 蕭朔被他熱乎乎靠著,垂眸輕點了下頭:“好。” 蕭朔看著云瑯頸間玉佩,坐了一刻,低聲道:“你早知道——” 云瑯愣了下:“什么?” 蕭朔理順了念頭,搖了搖頭,替云瑯將玉佩放回衣領里,理了理:“沒事。” 云小侯爺看著瀟灑,其實最不會應付這些事。當年聽見要議親,嚇得當即跑去打翻了戎狄的三個部落,把戎狄的首領一路追到了陰山背后。 若是真知道這玉佩是做什么的,定然不會收得這般痛快。 更不會到哪兒都要拿出來顯擺,烤個羊都要摘下來幾次,生怕別人看不見。 大抵……的確只是情急之下,隨口編的。 蕭朔垂了視線,看著仍格外警惕、擠擠挨挨跟自己貼在一塊兒的云少將軍,抿了下唇角,伸手覆了他的發頂:“編得很好。” 云瑯不過是信口開河,有些費解:“哪兒好了?” “哪里都很好。”蕭朔替他理好衣襟,“外祖父來了,你坐正些。” 云瑯怔了下,一眼看見門外的魁梧人影,當即收斂心神,跟著正坐在了榻上。 - 虔國公忙活了一通,堪堪恢復神智,想起在墻角聽見兩人的話,才記起了蕭朔此來怕是還有正事。他知道輕重,屏退了眾人,叫家將守在門外,特意放緩了神色,只身進了內室。 蕭朔起身見了家禮,云瑯也要跟著起來,被虔國公一把按回去:“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去暖和著!” 老國公寶刀不老,云瑯被生按回榻上,哭笑不得:“方才說得是嚇唬您的,我倒也沒病成這般……” 虔國公充耳不聞,拿過他沒喝完的那碗姜湯,徑自懟過去。 云瑯張了張嘴,干咳一聲,暗中踹了一腳蕭朔。 蕭朔起身,去替他拿了個湯勺。 云瑯:“……” 盛情難卻。 云瑯被兩個人盯得嚴嚴實實,蔫巴巴回了榻上,端著姜湯,一口一口往下硬灌去了。 “你喝這個。”虔國公把虎骨酒撂在蕭朔面前,“說罷,今日來究竟什么事。” 蕭朔道過謝,端起虎骨酒,抿了一口:“朝中同戎狄議和,有意割讓燕云三座城池。” 云瑯同他說時,尚且只是推測。蕭朔這兩日借著在外面奔走,見了幾個昔日的端王舊部,終于徹底問得清楚:“不止如此,還要將朔方軍駐地后撤三十里,其間當作飛地,只能放牧,不可耕作居住。” “朝廷瘋了?” 虔國公已久不問國事,聞言錯愕半晌:“朝中就沒人反對,一致覺得可行?樞密院也就罷了,兵部,御營使,諸閣——” 蕭朔道:“并非無人反對,只是不成勢。” 當年滔天血案猶在,有太多人仍記得清楚。如今朝中各自為政,縱然有人有心反對,也不敢擅自走動聯絡,生怕被扣上一頂勾連的帽子。 若是到時再無人領頭,縱然再多人心有不滿,此事只怕也難免要就此定下。 “你要老夫領頭?”虔國公擺了下手,“自無不可,冬至大朝說句話罷了……” “您已致仕養老,無權理政。”蕭朔道,“若要反對,只怕會被政事堂駁斥。” “那你說怎么辦?總要有個人——” 虔國公忽然反應過來,看著蕭朔:“你要自己出頭?當年你父王是怎么出的事,你莫非不記得了?!” “不止我記得。”蕭朔平靜道,“皇上和朝臣們也記得。” “廢話!”虔國公一陣窩火,掃了一眼云瑯,盡力壓了壓脾氣,“他們記得,你竟還敢做這等事,不要命了?” “云瑯勸過我,讓我妥協一時,日后再設法將邊城打回來。” 蕭朔擱下手中酒碗:“是我不同意。” “于私,這是他打下的城池,我一寸疆界、一抔土也不會讓。” 蕭朔道:“于公,不論我說什么做什么,皇上與朝臣其實都會疑心。” 虔國公聽著,慢慢皺緊了眉。 “我若韜晦,他們會忌憚我是否暗中謀劃,我若順從,他們也一樣會懷疑我是不是假意作偽。” 蕭朔神色平靜:“既然早晚要懷疑,拖得越久,這根刺便扎得越深。不如索性借機發作,提前將此事引發出來。” “這有什么不同?”虔國公不解,“你立足未穩,此時便強出頭,一旦引來朝中忌憚——” 蕭朔這幾日已盤劃周全,搖了搖頭:“正因為立足未穩,才不易招來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