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此事已過,暫時不必想了?!痹片槺还眯袆硬槐?,解了半晌,好不容易恢復自由,挪到他邊上,“有件事……我還不放心?!?/br> 蕭朔抬眸:“什么?” “馬上就是冬至大朝了。”云瑯道,“若是再有人趁亂刺殺皇上,該怎么辦?” 蕭朔眸底倏而轉寒,晦暗一瞬,側過頭。 “你今日去看宮中防衛,不也是為了這個?” 云瑯按著蕭朔手臂:“如今看來,咱們這位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韜晦了。此事他非但不會徹查,還會假作有心無力,叫對方稍微得一得手?!?/br> “自毀長城?!笔捤芬延辛诵睦頊蕚洌瑓s仍壓不住滿腔厭惡,“今日他竟還對我說……四境安寧,無城池可奪?!?/br> 蕭朔語氣極沉:“醉心權謀,半點不想若是此時示弱,叫京城顯出疲軟之態,一旦落在邊境那些戎狄部族眼中——” “此事……”云瑯扯了下嘴角,靜了片刻,“你早晚要做準備?!?/br> 蕭朔眸底倏而一凝,牢牢盯住他:“什么意思?” “當年我便有些擔心這個。” 云瑯道:“你也知道,朝中一直有種說法……與其窮兵黷武,不如與邊境部族國家議和,予其歲幣,換四境安寧?!?/br> “此事我知道?!笔捤防渎?,“近幾年來,朝中已定好了規制。說是給各國的賞賜,給銀子給茶絹……只是勉強蓋了塊遮羞布罷了?!?/br> 云瑯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輕按了兩下。 “有話就說?!笔捤房床坏盟@個樣子,看著云瑯的眼睛,“漏了什么事,我還不曾想到?” “倒也不是不曾想到?!?/br> 云瑯笑笑:“你對北疆那幾個部族不很熟悉,他們與別處不同,部落個個悍勇善戰,極有野心。” 云瑯垂了視線,慢慢道:“只是銀子和財貨,喂不飽他們。他們世代游牧,逐水草而居,塞外氣候惡劣……” 蕭朔牢牢盯著云瑯,靜坐了一刻,倏而起身。 云瑯一把扯住他:“蕭朔!” 蕭朔咬緊牙關,他看著云瑯,一時竟說不出話,像是被盆冰水當頭澆下,自骨縫里向外透著徹骨寒意。 “我先同你說了,是怕冬至大朝時提起此事,你事先沒有準備,倉促之下——” 云瑯一時也有些不知該怎么說,攥著他手臂,清了下喉嚨:“應對……應對得未必得體?!?/br> “如何得體。”蕭朔閉了下眼睛,“叫他們把你拼死打下來的城池,交給那些戎狄人,當做議和的籌碼么?” 云瑯肩背繃了繃,側過頭。 蕭朔將云瑯扶回榻上,靜望了他半晌,低聲道:“此事不必說了?!?/br> “蕭朔?!痹片樀吐?,“你信我,我能打下來一次,就能再打下來第二次?!?/br> “等朝局穩定了,你幫我看好朝堂,讓我沒有半分后顧之憂?!?/br> 云瑯看著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仗該怎么打,你相信我,燕云早晚還會是我們的,你——” “云瑯?!笔捤反鬼?,“今日我進宮,你出來找我,為什么會帶了匕首?” 云瑯不想他竟還注意了這個,心口微跳,肩背滯了滯,沒能說得出話。 “你出了這個主意,叫我險中求勝,既不怕皇上因此疑心你,也不怕皇上會逼你送命。” 蕭朔道:“但你怕我應對不妥,怕皇上看出我們的謀劃,怕我在宮中沖動?!?/br> “所以你揣著一把匕首,等在了離我最近的地方?!?/br> 蕭朔抬起視線,落在云瑯身上:“你那時說的話,不是玩笑。若我出事,你的確會將我拼死劫出來,能跑出多遠便跑多遠?!?/br> “說這個……干什么?” 云瑯手指有些僵,慢慢挪了下,扯扯嘴角:“真的就是為了給你抓個螢火蟲……” 蕭朔看著他嘴硬,并不反駁,繼續向下說:“這次也一樣?!?/br> “我的確說過,真到必須抉擇的時候,恨你從沒選過我。” 蕭朔看著他:“但我那時也對你說了……這是句氣話,不是叫你下次遇到這種事,真的違心來選我?!?/br> 云瑯低了頭,訥訥:“可我不——” 蕭朔:“什么?” “沒有。”云瑯耳根一熱,不自在地側了頭,抿了下嘴角,“你說?!?/br> “沒什么可說的了?!?/br> 蕭朔掃他一眼:“此事我絕不會點頭,皇上若執意要割地求和,我便去撞大殿的柱子?!?/br> “……”云瑯心情有些復雜,把人牢牢扯?。骸澳悴灰虾陀分胸┱f話了。” “父王執掌朔方軍,鎮守燕云?!?/br> 蕭朔并不理會,坐在榻前:“我寧死不同意割地,并不會叫人覺得奇怪?!?/br> “話雖這么說?!痹片樀吐?,“你這樣明面上逆著皇上干,我終歸……” 蕭朔淡聲道:“你怕我會如父王一般——” “胡說什么!”云瑯壓著不安,定了定心神,“舉頭三尺有神明,能不能說點好的?” 蕭朔并未說下去,靜了片刻,又道:“若是不割邊城,以你看來,北疆那邊會如何反應?戎狄可會興兵來犯?” “我已盡力將他們打散了,一兩年內,小仗或許有幾場,大戰不會?!?/br> 云瑯細想了下:“三年之后,不可預料?!?/br> 蕭朔點點頭:“足夠了?!?/br> “北疆縱然守得住,可皇上呢?” 云瑯仍不放心:“若是皇上因此惱了你,你在朝中,只怕處境要難受不少了……” “他既然要利用我,便不會同我徹底撕破臉?!?/br> 蕭朔不以為意:“恩威并施,罰一罰而已,不會真如何的。” 云瑯實在想不出還能勸他的話,靜了半晌,兀自泄氣:“哦?!?/br> 蕭朔抬手,才碰了下云瑯的肩,云小侯爺便已一頭倒在榻上,賭著氣一聲不吭,將被子嚴嚴實實蒙住了頭。 “云瑯。”蕭朔看著他折騰,輕聲道,“若將邊城讓出去,最難受的不是你。” 云瑯一時擔心蕭朔會被罰跪,一時又怕他被皇上杖責,心煩意亂地不理他,自顧自往榻角挪了挪。 蕭朔給他扒開個小口,好往里透氣:“你這樣堵著氣,不同我說話,最難受的倒是你。” 蕭朔:“沒人煩我,樂得清靜。” 云瑯:“……” 蕭朔拿過本書:“點心都叫我吃了,也不必給你留。” 云瑯:“……” 蕭朔將那本書翻了一頁:“我自去醉仙樓,看絲竹歌舞,也不帶著你……” “蕭朔!”云瑯一把掀了被子,磨著牙坐起來,“你怎么又去醉仙樓?!” “我心中煩悶,無從排解。” 蕭朔找到了對付他的辦法,將被子挪開,替云少將軍理了理衣襟:“我不止沒能守住你,如今竟連你打下來的城池也守不穩當?!?/br> 云瑯坐在榻上,被他慢慢理順著衣物,悶了半晌,小聲嘟囔:“你別……總在意這些個?!?/br> “這不是……城也在,我也在么?” 云瑯不太知道怎么正經開解人,瞄著蕭朔神色:“別去醉仙樓了,我給你吹個笛子?” “你會吹笛子?” 蕭朔看他:“當初你吹了三天,也沒能把笛子吹出響,最后惱羞成怒,劈開做彈弓了?!?/br> 云瑯咳了一聲,“那彈琴,彈琴我總會……” 蕭朔:“你學了半月的琴,先皇后派人在宮內找了半個月,是何人在彈棉花?!?/br> “……”云瑯拍案而起:“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看上醉仙樓什么了?!” 蕭朔看著云瑯仍泛紅的耳根,不知為何,心底竟跟著微微動了下。 他其實并沒真準備去什么酒樓,對所謂的絲竹歌舞,也全然不感興趣。 此事沒什么可生氣的,云瑯同意也好,不贊同也罷,他都不會將云瑯親手打下來的城池交出去半寸。 既然沒必要爭執,更不必再為此生一場氣。 但……云少將軍,還欠他一件賞。 云少將軍親口說過,那馬車上裝點心的暗匣做得好,準他自己挑的。 蕭朔靜坐一陣,垂了視線,低聲說了句話。 “……”云瑯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喜歡這個?!” 蕭朔蹙了蹙眉,輕攥了下拳。 他也知道這念頭實在荒唐無禮,只是一經冒出來,便再按不下去:“不行便罷了。” “倒也沒什么不行的……”云瑯看他半晌,“等著?!?/br> 蕭朔抬眸,不急開口,云瑯已從榻上跳下來,利落出了門。 - 老主簿聽聞書房情形不對,匆匆趕過來的時候,云小侯爺正坐在書房的窗欞上。 衣擺撩上來別著,擼著袖子,一手拿著蒲扇,熟練地對著烤全羊扇風。 蕭朔衣著齊整,坐在假山石上,面沉似水。 “王爺說什么了?” 老主簿躲在角落,看著眼前的詭異情形,一時有些瘆得慌:“如何便到了這一步?” “王爺對小侯爺說?!毙F衛想了想,“想吃小侯爺親手做的東西,讓小侯爺親手喂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