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此事再說。”蕭朔壓了壓火氣,將外袍理好,“你下次若再睡得不舒服,先叫醒我。” 云瑯這一覺睡得舒服得很,就半點沒覺出來不對勁。他張了張嘴,看著蕭朔眼底仍未散去的余悸,心底也跟著縮了下,終歸沒說出來。 云瑯別過頭,委委屈屈的:“哦。” 按照梁太醫說的,他昨晚大抵正是睡得太過安心了。 多年的心結一朝解開,有家可回,有處可歸,一口氣松得徹徹底底。 若是不叫他,囫圇睡個三五日的,也總能醒了。 只是蕭小王爺一覺醒來,見他躺在身邊,竟叫不醒,只怕是結結實實嚇飛了三魂七魄。 “當真沒事,太醫不也說了。” 云瑯其實睡得極好,這會兒已有了不少力氣,自己坐起來:“我又不是紙糊的,你也不要什么時候都這般擔心。” 蕭朔看著他自己折騰,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下,抬起來想幫忙。 “不用。”云瑯信心滿滿,自己拿了軟枕,抱著被子屈膝舒舒服服靠了,“你看,這般逍遙。” 蕭朔抬眸,看著云小侯爺得意洋洋的面色,到底沒能凝起氣勢,只得虛瞪他一眼作罷。 云瑯沒忍住,先笑出來,逍逍遙遙找茬:“上茶,如何這等沒眼色?” “忍著。”蕭朔淡聲道,“醒來便忙活你,哪有心思煮茶。” 云瑯不服氣,在屋里四下看了一圈,竟真連茶盞也沒能看著一個。 只要他不在,蕭小王爺的臥房向來都極齊整,今日亂得像是蝗蟲過境,竟隱隱有了幾分當年云少將軍來過的風姿。 云少將軍有些懷念:“不騙你,上次睡這么好的一覺,大抵都已是七八年前了。” 蕭朔仔細看他半晌,眼底神色漸漸松了,握住云瑯的手,替他理了理背后軟枕。 “下回若沒有急事,你就先不必叫我,讓我睡過癮。” 云瑯打了個哈欠:“對了……幾時了?你今日不是該去宮里,怎么還在這里磨蹭?” “你就這樣躺著,叫也叫不醒。”蕭朔臉上沒什么表情,“我去宮里,怕忍不住一劍捅了皇上。” “……”云瑯拱手:“你下次再有這等念頭,請務必叫上我。” 蕭朔只是一時激憤,閃念罷了,聞言莫名:“叫你干什么?” “自然是劫你。”云瑯想得很周全,“以咱們那位皇上怕死的程度,你去刺駕,定然是成不了的。到時候金吾衛圍著你,我單槍匹馬殺出來,扛了你就跑。” 蕭朔原本還想斥他胡言亂語,聽了一陣,忍不住道:“跑去什么地方?” “跑就完了。”云瑯灑脫道,“跑到哪算哪,跑不動了讓人家一箭直接串個串,掉到地上滾兩滾沾點土,就算埋骨同歸……” 蕭朔抬了下嘴角:“這般暢快。” “……”云瑯萬萬想不到蕭小王爺好這一口,生生剎住,扯著袖子將人拽回來:“我就這么一說,你別信這個。” “我也只這么一聽罷了。” 蕭朔看他一眼,平靜道:“宮里來催過一次,我說府上有事,借故推了。回頭怎么解釋,你可有主意?” “解釋什么?”云瑯想不通,“就說早上太冷,在榻上起不來,不想入宮啊。” 蕭朔坐了片刻,抬頭看他。 “怎么了?”云瑯有些茫然,“我以前逃宮里的那些個早朝,都是這么說的……” “我知道。” 蕭朔壓著脾氣:“為此,御史臺還彈劾過你。” “御史臺監察百官,誰都彈劾。”云瑯記得當年那個老古板的御史大夫,“不用管,先帝半夜吃了兩個蛤蜊,他們還要說太勞民傷財呢。” “……”蕭朔咬了咬牙:“我那時不信,想你定不會如此懈怠,同監察御史大吵了一架。” 云瑯始料未及,干咳一聲。 “還立下賭約。” 蕭朔切齒:“第二日的早朝,若你按時到,御史臺便同你賠禮認錯。若是又來晚了,我便替御史牽馬墜蹬。” 云瑯就沒好好上過幾次朝,縮了下肩,訥訥:“誰贏了?” “誰也沒贏,你爭氣得很,來得既不早也不晚。” 蕭朔瞪著他:“第二日早朝,你根本就沒來。” 云瑯:“……” 這種事實在太多,蕭朔根本同他計較不過來。接過老主簿親自敲門送進來的茶水,倒了一盞,塞進他手里。 “總之……你現在學會了。” 云瑯同老主簿道了謝,接過茶水,抿了兩口:“不過就是沒及時去宮里,有什么可解釋的。” “先帝是被我唬了,總覺得少年人長身體要睡足,才不曾管我。如今這位皇上處心積慮要將你養廢,你不知勤勉,早上起不來床,豈不正合他的意。” 云瑯才發覺兩人的衣帶竟都還不曾解開,撈過來,順手解著系扣:“你照常入宮,只說早上睡懶了,賠個罪便是了。” 蕭朔低頭掃了一眼,將衣帶按住:“解這個干什么?” “換衣服啊。”云瑯向旁邊看了一眼,“主簿還在呢,我總不方便直接脫……” 老主簿眼疾腿快,當即拋下手中托盤,消失在了門外。 “……”云瑯想不通,看著牢牢關上的門:“為什么?” 蕭朔抬眸,掃了云瑯一眼,將兩人纏在一塊兒的衣帶一并抽出來。 他早起已換了衣物,倒沒什么,云瑯眼睜睜失去了自己的衣帶,一瞬門戶大開,倉促抬手按住:“干什么!?” “你方才說,主簿還在,故而不方便脫。” 蕭朔攥著衣帶,對著空蕩蕩的內室,慢慢道:“現在——” “也不方便。”云瑯惱羞成怒,“你背過去。” 蕭朔倒并不同他爭這個,背過身,坐在榻邊。 云瑯身手矯捷,飛快摸了自己的衣物,囫圇套上:“對了……還有件事。” 蕭朔仍背對著他:“什么事?” “當今三司使是什么人,有些什么關系,你清楚多少。” 云瑯理好衣襟,扳著肩膀將人轉回來:“我可認得么?” “潘晁。”蕭朔道,“祐和二十年進士,你應當不至一眼都不曾見過,只是不曾在意罷了。” 云瑯的確沒什么印象,皺了皺眉:“哪家的人?” “在明面上,他并沒什么背景。”蕭朔道,“原本是分管鹽鐵的,這些年一步一步升上來,祐和二十九年任職三司使,執掌三司。” “三司總管全國財政,下轄鹽鐵度支,是整個朝廷的錢袋子。這樣要緊的職位,誰都要眼紅。” 云瑯沉吟:“我聽太傅的意思,這個三司使未必各方不靠……你再查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好。”蕭朔道,“祐和二十年,主持進士試和殿試的主考是集賢殿大學士楊顯佑。他已致仕多年,我找個時機,去問問他那些門生。” 云瑯愣愣聽著,止不住的油然生敬:“這些亂七八糟的,你都背下來了?” “……”蕭朔平了平氣,不與他一般見識:“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門生故舊,還只是最不隱晦繁雜的一層。除此之外,還有誰是誰的姻親,誰是誰的同鄉,哪個與哪個府邸挨得近,出入時難免交集。” 云瑯訥訥的:“哦。” “你既沒睡過癮,再睡一覺便是了。” 蕭朔起身道:“楊顯佑還做過末相,他的門生如今大都在下面做官,尚在京中的不多。我進宮見了皇上,便設法去問,你不必cao心這個了。” “蕭朔。”云瑯還cao心別的,從朝堂瑣事的繁雜震撼里回過神,堪堪扯住他,“你發覺了那藏刺客的暗道,告訴了皇上,皇上定然覺得放心欣慰。” 云瑯看了看蕭小王爺的神色:“若是他……勉勵你,你怎么辦?” “忍著聽。”蕭朔面無表情道,“不頂撞,也不說不該說的。” 云瑯放了些心:“若是他要給你賞賜呢?” “受,拿回來給你。”蕭朔道,“砸了聽響。” 云瑯平白多了個體力活,想了想,倒也沒什么不行:“若是他提起當年往事,試探于你,你怎么回話?” “信他說的那些鬼話罷了。” 蕭朔知道云瑯是好心,忍著煩躁,逐一答話:“是他昔日替父王鳴冤復仇,又保住我家爵位。我心中感懷此恩……” “換個說法。”云瑯橫了橫心,“不這么說。” 蕭朔蹙了眉:“那要怎么說?” “你……先顯得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自蔡老太傅走后,云瑯就在盤算此事,已大致有了主意:“皇上定然心中生疑,追問你是怎么回事。此事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任誰碰了都要疼上一疼,你既有所隱瞞,不明明白白說出來,他是不會放你走的。” 蕭朔知道云瑯定然不只這一層盤算,抬了視線,凝神聽著他說。 云瑯扯他,神神秘秘的:“附耳過來。” 蕭朔看他一眼,坐回榻邊,“你在府上,也擔心隔墻有耳?” “不擔心。”云少將軍坦蕩蕩,“說悄悄話,顯得我出的計謀格外厲害。” 蕭朔:“……” “真的。” 云瑯一直惦記著這般高深一次:“若不是怕露餡,我就給你寫個錦囊,叫你在皇上問話的時候偷偷打開了。” 蕭朔一言難盡,沒說出話,被云少將軍拽過去,在耳畔格外神秘地低語了一刻鐘。 “……就是這樣。” 云瑯信心滿滿,撐坐起來:“你只管這么說。” “如此應對,兵行險著,只怕不妥。” 蕭朔細想了一陣,低聲道:“我也就罷了,若是皇上因此疑心你,定要先滅你的口——” 云瑯將枕邊玉佩仔仔細細戴好了,單手一撐,輕輕巧巧下了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