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如今來看。”蕭朔冷笑,“倒是賭贏了。” 云瑯扯了下嘴角,沒接話:“所以,凡是他說的話,做的事——” “都是皇帝的意思。” 蕭朔徹底不耐煩:“所以呢?” 云瑯還沒排比完:“開的鋪子……” 蕭朔:“……” “對。”云瑯點頭,“都是皇上的意思。” 平白就砸了,不論怎么說,總歸有些不合適。 皇上遠在深宮,未必會立時做出什么明面上的反應,但終歸是記下了一筆。 若是等到將來清算,這一筆,又不知道要怎么劃賬,才能滿足他們那位九五之尊的胃口。 云瑯拿不準蕭朔如今脾氣,稍一沉吟,繼續(xù)道:“你平日行事,多多少少,總歸避諱一二……” 蕭朔原本捻著一粒白子,坐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笑了一聲,隨手將棋子扔了回去。 云瑯輕蹙了下眉。 “你要對我說。”蕭朔道,“龐甘的一舉一動,背后都是皇帝支持,甚至干脆就是在替他做事。” 蕭朔看著云瑯,語氣平靜:“我燒他的鋪子,就是打了皇上的臉,損了皇上的利益。早晚要被劃賬清算,是不是?” 云瑯看了他一陣,放下手中的棋子,坐正了抬頭。 “我知……”云瑯靜了下,捻了捻衣角,緩聲道,“琰王府如今已被各方盯死,一旦涉足朝政,只怕又會一朝傾覆。諸般動作,極為受限。” 云瑯還沒買到《教子經(jīng)》,憑著直覺,盡力措辭:“但也……總有謀劃。同我說了,多少能幫你,不至……” 蕭朔起身:“云瑯。” 云瑯停下話頭,抬了目光。 “你今日來找我。”蕭朔靜靜道,“原來就為了這個?” 云瑯看著他,心說不然我為什么不在院子里好好玩我的諸葛小連弩,隱約覺得蕭朔神態(tài)不很對,干咽了下,沒應聲。 蕭朔垂眸,看著桌上棋局。 云瑯隨軍征戰(zhàn),兩個人就不曾再對過弈,回頭看時,竟已過了七八年。 離云瑯最后一次深夜跑來找他,不由分說扯著他胡扯,也已有六七年。 一時恍惚。 他幾乎真以為,云瑯只是比過去身子弱了,翻不動日日開著的窗子,難得走了門…… “你以為。”蕭朔緩聲道,“我留玄鐵衛(wèi)在你院外,是怕他們將此事告知與你?” 云瑯張了下嘴,沒出聲。 “是。”蕭朔笑了一聲,“你自然該這么想。” 蕭朔不看他,垂在身側的手有些顫,強壓了不發(fā)怒,輕聲:“可惜……云小侯爺運籌帷幄、料事如神,這次卻猜錯了。” “我可沒有這般替你著想。” 蕭朔冷嘲:“我是怕你又胡言亂語,編來一堆故事騙我。其實和那些人狼狽為jian,沆瀣一氣,來探我的虛實,故而令玄鐵衛(wèi)戒備你……” 老主簿聽得愕然:“王爺!您明明——” “這些日子。”蕭朔道,“我也不過是同你演戲,放松你的警惕。” 蕭朔寒聲:“畢竟云氏一族,素來——” 蕭朔頓了下,看著云瑯,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云瑯撐著手臂,低頭苦笑了下:“素來什么?” 蕭朔靜看他半晌,漠然轉過身,走到書架前。 老主簿急得團團轉,一會兒看看云瑯,一會兒看看蕭朔,焦灼低聲:“云公子……” “蕭朔。”云瑯輕聲,“若是我有力氣,眼下應當把你掄起來,鑲在你正看的那個書架上。” 老主簿:“……” 蕭朔仍背對著他,不以為意:“求之不得。” “是我糟蹋了你的心意。”云瑯閉上眼睛,坐了片刻,“我睡著的時候,你來過了?” 云瑯一時不察,沒想到這一層,撐著下榻起身:“你留下玄鐵衛(wèi),攔著人不準進,并無他意,只想讓我睡個好覺。” “是我誤會了。” 云瑯胸口又有些疼,穩(wěn)了穩(wěn),輕聲:“不僅沒領情,來找你,還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 蕭朔眸底晦暗不明,轉過身來,冷冷看著他。 云瑯吸了口氣,慢慢呼出來。 云瑯閉了閉眼睛,壓下翻覆氣血,緩了緩。 “就因為這個。”云小侯爺睜開眼睛,“你就跟我發(fā)脾氣?” 蕭朔:“……” 老主簿:“……” “王爺!”老主簿眼前一黑,撲過去抱蕭朔的腿,“云公子罪不至死——” “動手就動手!”云瑯徹底豁出去了,一把掀了棋盤,“打一架!” “你照顧我,又遮遮掩掩的叫我猜,我猜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云瑯吼他:“我猜錯了,你好好告訴我不就行了,能怎么樣!非得撂狠話,把疤翻出來撕爛?當初割袍斷義,沒斷夠是不是!” 老主簿一條命被吼沒了大半條:“……” 蕭朔站在原地,卻并沒像老主簿擔心的那樣過去立時掐死云瑯,只是身形凜冽幾乎鋒利,沉默得冷硬如鐵。 “來來,我這兒還有。” 云瑯咬牙,幾步過去,扯了袖子往他手里塞:“割!再斷個百八十回!” 蕭朔肩背繃了繃,垂了眸,靜靜看著云瑯氣得發(fā)抖的手。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砸的上一個珍寶架,都是當初攢了送給我的寶貝!” 云瑯:“你砸它干什么啊!?給我啊!” 云瑯那時根本什么也顧不上,自投羅網(wǎng),卻也不曾想到琰王府里有人往死里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云瑯越想越心疼,越心疼越來氣:“你——” “我以為。”蕭朔輕聲,“你不會被捉,侍衛(wèi)司奈何不了你。” “侍衛(wèi)司當然奈何不了我!”云瑯磨牙,“那幫廢物——” “只這一次,我沒派人跟著你。”蕭朔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繼續(xù)道,“我以為,你回京城,是……” 蕭朔側頭,看著合上的窗戶,沒再說下去。 他靜靜站了一陣,又道:“那三日,我都睡在了書房。” 云瑯怔了下,看著他。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 蕭朔:“你回京城,并非尋人,而是尋死。” 云瑯無聲蹙了下眉,看著他,胸口起伏幾次,把血氣硬咽回去。 蕭朔立在燭影里,隔了一陣,眼底情緒漸歸平淡漠然,抬眸:“云瑯。” 云瑯扶著桌沿,慢慢站直。 “我與當年,已無半點相似之處。” 蕭朔慢慢道:“脾氣性情,處事手段,心志秉性。” “而你。”蕭朔看著他,“往后,若再要試探我,也不必故作往日之態(tài)。” “……”云瑯一陣氣結:“我不是試探你,我——” 蕭朔不說話,靜靜等著他說完。 云瑯站了半晌,本能覺得同蕭朔討論子女叛逆教養(yǎng)之事不很合適,掐頭去尾:“只是……想叫你高興點。” 蕭朔神色復雜:“于是你就來隨手跟我下棋,贏了我二十三目?” “我哪知道你練了這么多年,還是這么個臭棋簍子!” 云瑯冤枉死了:“我不過是走了走神,再看就來不及了!” 云瑯想不通:“我回過神就把棋盤掀了,你什么時候數(shù)的……” 蕭朔不想同他多說這個:“總歸。” 云瑯皺眉。 “你不必同我講理。” 蕭朔道:“我本就是個行事荒唐,悖逆無度的王爺。” 云瑯自忖當年自己已夠不講理,如今竟然半點比不上這一句的氣勢,心服口服:“哦。” “今日之事。”蕭朔道,“該你反省。” 云瑯:“……” 云瑯有點想把王爺釘墻上:“我怎么反省?” “就在此處反省。”蕭朔道,“想不清楚,不必出門了。” 云瑯:“?” 蕭朔不同他再多廢話,叫來玄鐵衛(wèi)守在門外廊下,拂袖出了書房。 云瑯把窗臨望,看著蕭小王爺沒入夜色,心情復雜:“玄鐵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