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云瑯垂著頭,心事重重:“哦。” 云瑯仁至義盡,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法再勸,只得暫且不提:“那些刺客,叫我來審罷。” 話轉得太快,蕭朔看他半晌,蹙了下眉:“你審什么?” “這批人下手狠辣,沖的不只是我。” 云瑯道:“豢養的死士,只用審戎狄斥候的法子,什么也逼不出來。” “我恰好——”云瑯笑笑,“恰好知道些手段。不大見得了光,就不讓你看了。” 云瑯:“問出來了,自然同你說。” 蕭朔眸底簇然一凝,牢牢盯住他。 “別打聽。”云瑯提前攔住,“放心,事關你性命,我不會兒戲……” 蕭朔半分不在乎刺客,看著云瑯唇邊清淡笑意,神色愈冷,伸手握住他手腕。 云瑯怔了下,抬頭看他。 蕭朔看著云瑯淡白唇色,闔了下眼松開手,淡聲:“好。” 云瑯稍松了口氣,把手縮回來,正要叫人扶著上暖轎,忽然聽見蕭朔在身后問:“疼么?” “倒不很疼。”云瑯心神方松,一時不察,順口道,“只是——” 云瑯答了一句,忽然反應過來。站在暖轎邊上,看著蕭朔眼底壓抑戾色,啞然:“王爺。” 蕭朔不語,看著云瑯在披風下仍瘦削支離的肩背。 軍中拼殺征戰,教不出來當真狠辣陰毒的審訊手段。 云瑯走了一趟御史臺獄,同侍衛司照了一日兩夜的面,從哪學來的這些,幾乎不必多問。 御史中丞說,人從大理寺送來,鐵索重鐐,一身病傷。 “不是什么大事。”云瑯笑笑,“總不會比你那時候更難熬了。” 云瑯是真不愿蕭朔因為這些事介懷,觍著臉,胡言亂語:“真過意不去,不如對我好點……” 蕭朔:“好。” 云瑯怔了怔,抬頭看他。 蕭朔靜靜站著,難得的既不冷戾也不躁郁,恍惚間幾乎又透出些少年時的影子。 蕭朔替他緊了緊披風,將手中燈盞擱下,自袖中摸出那塊云瑯給的點心。 掰了一半,遞在云瑯唇邊。 云瑯:“……” 第二十章 智者千慮, 必有一失。 云瑯咳了一聲,看著蕭朔手中的點心,心情有些復雜。 蕭小王爺手很穩當, 仍舉了點心在他唇邊等著, 抬了眸,眼里透出些無聲詢問。 “不——”云瑯干咽了下,“不妥吧?” 云瑯退了半分,謙讓:“梁太醫說,我脾胃虛弱, 不能多吃東西。” “些許無妨。”蕭朔道,“我手上有分寸。” 云瑯心說你手上有的哪里是分寸,分明是巴豆,盯著點心:“我……現下不想吃。” 蕭朔微詫:“你還有不想吃的時候?” 云瑯:“……” 若不是牽動氣血實在太疼, 云瑯現下十分想跳起來, 親自揍琰王一拳。 蕭朔顯然不曾看出云少將軍的宏愿, 靜站了一陣, 又道:“云瑯。” 云瑯依然盯著點心:“什么事?” “有些事。”蕭朔道, “你不說, 我可以暫且不問。” 云瑯咳了一聲, 暗道你最好永遠別問, 回頭茅房相見,只當你我兄弟命里有緣。 他不答話, 蕭朔也并不在意, 繼續說下去:“當初, 父王過世,母妃自盡。” 云瑯蹙了下眉,抬起頭。 “我混沌懵懂, 不堪托付,將所有擔子都架在了你一人肩上。” 蕭朔淡聲道:“事到如今,你若覺得我可堪同路。該同我說的,到了適當時候,便該同我說。” 蕭朔垂眸:“你若仍不信我,覺得我愚魯駑鈍、不堪造就……” 比起人前琰王的性情暴戾,云瑯更不愿看他這么妄自菲薄,皺了皺眉,插話:“你——” “我也只能將你綁起來。” 蕭朔緩緩道:“想知道什么,便設法逼你說什么了。” 云瑯:“……” 云瑯木然:“哦。” 蕭朔看他神色,笑了一聲,將點心收回來,打開紙包放了進去。 云瑯愣了下,下意識:“等——” 蕭朔將紙包重新裹好:“加了什么東西?” “巴豆。”云瑯訕訕道,“什么時候知道的?” “第二次給你,你還不肯吃。” 蕭朔道:“依你的脾氣,倘若這東西沒問題,你不止要吃,還要跳起來咬我的手。” 云瑯:“……” 蕭朔抬眸,好整以暇。 云瑯繃了一會兒,終歸壓不住,低頭笑了:“什么跟什么……” 他都打定了主意威武不屈,寧可把點心吞了也不服軟,這會兒胸口忽然沒來由地酸了下。 有什么仿佛始終堅不可摧的東西,不知不覺松了松,倦怠跟著悄然浸出來。 云瑯呼了口氣,整整披風:“王爺。” 蕭朔看著他。 “沒事的話,我回院子了。” 云瑯道:“刺客給我送過去,審明白了,都告訴你。” “就別追著滿府跑了。” 云瑯失笑:“放心,我眼下哪也去不了,還等著梁太醫拿針來扎我呢。” 蕭朔默然片刻,頷了下首,回身吩咐了玄鐵衛。 “還有。”云瑯好心囑咐,“你屋還剩了幾塊點心,也都別吃了。” “……”蕭朔:“加了什么?” “能加的都加了。”云瑯不大好意思,輕咳一聲,“你也知道,藥粉這東西,太容易灑,不很好保存……” 蕭朔深吸口氣,不同他計較,一點點呼出來。 云瑯見好就收,朝他抱了抱拳。 裹緊披風,叫親兵扶著,一頭鉆進了暖轎。 - 一夜過去,玄鐵衛從別院回到書房,帶回了刺客的供詞。 “竟審得這么快?” 老主簿拿著數頁紙張,有些愕然:“用的什么手段?竟真撬開了嘴,問出這么多……” 玄鐵衛眼中仍帶余悸,遲疑片刻,俯身跪下。 蕭朔坐在窗前,淡聲道:“說。” “是。”玄鐵衛道,“云公子不準我們看,只叫我們在院外等候。” “我們將人送去前,不信還有更多手段,也用軍中法子試過了。” 玄鐵衛:“那些刺客硬得很,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玄鐵衛道:“我們將人綁起來,送進了云公子的院子。不出兩個時辰,在院外,聽見里面喊聲……” 蕭朔:“喊的什么?” 玄鐵衛低聲:“求死。” 蕭朔放下手中供詞,靜坐了一陣,看向窗外。 “云公子用的……都是當初在御史臺獄,侍衛司拿來對付云公子的手段?!” 老主簿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心頭一緊:“那些刺客訓練有素,都只挺了兩個時辰……云公子被審了一日兩夜!” 老主簿心頭發寒,不敢細想:“得怎么熬過來……” 蕭朔垂眸,看著桌案上的幾碟點心。 先帝膝下,云小侯爺向來最為受寵,自從被抱進宮按皇子份例嬌慣養著,就沒再受過半點苦。 他們最相熟那幾年,蕭朔尚在少年,看云瑯的吃穿用度,還一度用君子一簞食、一瓢飲規勸過幾次。 把云瑯勸煩了,抱著一簞珍饈一瓢美酒,在他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 云少將軍在沙場上,都金貴得半點委屈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