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 作者: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簡評: 這是一篇古風耽美文,講述了兩個因為世事作弄、被迫背負了血海深仇的少年的故事。兩人一個曾經是金尊玉貴、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一個如今成了世人口中殘暴嗜血的陰鷙王爺。可他們卻又從來堅定不移地彼此相信,彼此守護,在詭譎朝堂中尋出一條生路。這篇文章文筆細致流暢。虐中有甜,淚中帶笑,人物形象刻畫生動真實,角色豐滿立體,都有出人意料的側面。劇情流暢情節豐富,有許多細看才會發現的有趣細節,既有虐點又有燃點,有情深不易,也有家國情懷,是個值得一看的故事。 ============== 第一章 嘉平元年,冬月,朔日。 汴梁,御史臺。 雪是昨夜停的,凜風卷著嘯了半宿,將京城白茫茫壓了一層。 御史臺人來人往,已經忙碌了整整一個早上。 “卷宗,案冊。” 御史中丞親自帶人安排,忙得焦頭爛額:“都要齊備,不準錯漏一樣!囚車鐐銬用新的……沒有就去找!” 有人小跑著呈上了副鐐銬,中丞拿袖口一蹭,又扔回去:“怎么臟成這樣?去擦!白布試三遍,不準見一點土銹!” “這一早上,囚車都換三回了。” 一個侍御史低聲道:“什么陣仗,皇上要來法場監斬?” “噤聲。”旁人悄聲道,“還沒被罵夠?快去擦就是了。” “這東西有什么好擦?”侍御史實在一頭霧水,抱著鐵鐐嘟囔,“擦得再干凈,還不是一刀的事……” 前朝囚獄設在大理寺,本朝以為不妥,于立國之初改制。將地牢留在大理寺,天牢分遷到了御史臺。 尋常犯人不入天牢,進了御史臺獄的,不是位高權重,就是罪大惡極。 御史臺送走了不知多少囚車,出了門走北街,不出一刻就到鬧市法場。今天這等陣仗,還是頭一回。 “跟圣上沒關系。” 老文吏走過來,俯身將案卷歸總:“今日問斬的,是內監關著那一位。” 侍御史愣了下。 任誰腳不沾地忙了一早上,脾氣也好不了。說話工夫,場院當中,御史中丞的火氣已經壓不住地掀了房蓋:“歷來囚車也沒有簪花的!沒有!!”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尋聲望過去。 換了三次的囚車拾掇得整潔,車軾都擦得干干凈凈。 囚車里的犯人也被吼得有點懵,從木枷里把手撤出來,揉了揉震得不輕的耳朵。 內監專門拘押兇悍惡犯,等閑人見不著。從半月前人被綁得嚴嚴實實,連夜押進來,侍御史也是頭一次見著這位傳聞中“極端兇惡、殺人如麻”的悍犯。 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眉目生得英氣疏朗,身上只套了件單薄的囚衣,漿洗得格外干凈。 絲毫看不出剛提了要在囚車上插花的過分要求,犯人剛揉著耳朵,不甚在意地安撫了中丞大人,正無所事事地倚著干草堆打哈欠。 “這是什么人物?” 自己辛辛苦苦翻曬了三天的干草,侍御史一眼就認了出來,瞪圓了眼睛:“將死之人,如何還這等做派?” “這幾年才來京城吧?”老文吏放下卷宗,“那是云小侯爺。” 侍御史不解:“誰?” 老文吏嘆了一聲:“知道鎮遠侯嗎?” 京城最荒敗的地方,不在京郊村落,不在道觀野廟。 在鎮遠侯府。 當年鎮遠侯謀逆兵變、構陷皇子性命,滿門抄斬,侯府也從那時起就跟著荒置了下來。 一晃五年,門上的封條早已破敗不堪,分封的王爺諸侯換過一茬,這座侯府也依然沒能易主。 “當年有人誣陷端王謀逆,害得端王歿在了天牢。” 這是天大的事,侍御史自然記得:“先帝震怒。徹查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這個鎮遠侯膽大包天,妄圖謀逆,又構陷皇子。” 老文吏點頭:“鎮遠侯是皇后親侄,卻闖下這等滔天大禍。皇后陡聞這等變故,連驚帶痛,沒多久就也薨了。” 侍御史心驚rou跳:“果然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不錯。”老文吏點點頭,“鎮遠侯府,正是云府。” 侍御史愣住:“那這位云小侯爺——” “那年冬月初一,先帝親自下旨,將鎮遠侯府滿門抄斬。” 老文吏道:“封城十日,殿前司將整個京城翻了一遍,盡斬云府上下五十余口。天羅地網,唯獨跑了一個。” 老文吏:“便是云府的長子嫡孫。” …… 侍御史聽得撼然怔忡,抬頭望過去。 云瑯打好了哈欠,撣了撣囚車上的浮雪,把手塞回木柵。 “云小侯爺。” 御史中丞自打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已經不錯眼盯了他半月,一雙眼盯得通紅:“御史臺不曾虧待你。” 云瑯拱一拱手:“是。” “酒杯是琉璃的。” 御史中丞:“菜蔬和rou縱然平常,也都十足新鮮,一片隔夜的筍尖也沒有。” 云瑯誠誠懇懇:“有勞。” 御史中丞:“一共三壇竹葉青,大理寺上元時送的,一滴不剩。” “酒其實不好……” 云瑯低嘆一聲,迎上中丞陰森森視線,改口:“破費。” 御史中丞:“仁至義盡。” 云瑯心服口服:“確實。” “只剩一個時辰。”御史中丞:“閣下若越獄,下官一頭撞死在這囚車上。” 云瑯:“……” 時辰未到,御史中丞一屁股坐在地上,牢牢盯著他。 鎮遠侯府滿門抄斬是五年前的事,云小侯爺逃了五年,也不是一次都沒被抓到過。 五年間,地方郡、縣圍剿十余次,京城殿前司封城三次,千里追襲七次,一無所獲。 云瑯身手超絕,又常年提兵征戰,在北疆邊境滾出一身生死之間的恐怖直覺,哪怕一時被擒住了,稍有疏忽便能借機脫身。這些年來,因著云府一案被罷官免職的官員已不下五指之數。 御史臺接了人,御史中丞就沒完整合眼過一宿,予取予求,務求伺候得云小侯爺不再跑一次。 云瑯被他盯得無奈,揉了下耳朵,正要說話,眸光忽然微動。 一隊格外齊整鏗鏘的馬蹄聲停在了門外。 - 依本朝律例,凡罪大惡極者伏法,一律北街游街、鬧市問斬。 震懾宵小,以儆效尤。 精銳騎兵黑壓壓摞在門口,將云瑯重枷鐵鐐鎖進囚車,押出御史臺,離午時尚有半個時辰。 “什么來頭?”侍御史抱著卷宗,悄聲同老文吏打聽,“殿前司還有這等兵馬嗎?” 老文吏:“不是殿前司,是侍衛司。” 侍御史不解:“押送犯人不是殿前司的事,今日怎么改了侍衛司?” 老文吏望了一眼,將他往后扯開幾步,搖了搖頭。 本朝京中駐兵八萬,分殿前司與侍衛司,侍衛司下又分步軍騎軍,各自都有都指揮使。二司三衙,共為禁軍,負責京城內外防務。 此次拿獲云瑯的是侍衛司的騎軍暗衛,來提人的正是侍衛司騎兵都指揮使,高繼勛。 御史中丞親自交接,扶著囚車送出御史臺,上前拱手:“高大人。” “御史臺吃齋念佛了?” 高繼勛神色倨傲,沒受御史中丞那一禮,照囚車掃了兩眼:“此等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之輩,中丞倒是厚待。” “御史臺只管看押人犯。”御史中丞道:“審判定罪,是大理寺卿的職分。” 高繼勛被他不軟不硬一頂,神色驟沉:“妄言!” “妄言,妄言。”御史中丞隨口附和,一手牢牢把著囚車,“都指揮使還是看好人犯,小心生變……” 高繼勛冷嘲:“罪臣余孽!僥幸逃脫幾次罷了,能有多少本事?” 殿前司屢次緝拿犯人不力,已被圣上一再斥責處罰,這個差事才落到了侍衛司頭上。 整個侍衛司枕戈待旦,雞犬不寧地折騰了大半年。高繼勛親自帶人爬冰臥雪埋伏了數日,才終于尋到破綻,將云瑯一舉拿住。 高繼勛為捉人吃盡了苦頭,眼看云瑯衣著整潔囚車舒適,更覺無端刺眼:“停車!” 御史中丞上前一步:“高大人!” “我朝慣例,罪大惡極之輩,游街、示眾、梟首。” 高繼勛瞇起眼睛,慢慢咬字:“在這囚車里遮遮掩掩,如何算得示眾?如何彰我朝綱、以儆效尤?” “大人。”中丞攔在車前,“午時將至,何必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高繼勛斟酌半晌,忽然冷笑道:“你是怕多生事端,還是感念舊恩、暗中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