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眼神一亮，挑唇道：“是不是，今晚便見分曉。”

    月上中天，直廬內(nèi)燈火燃盡，四下一片寂靜。唐挽仰面而臥，正對上窗外一泓清亮月光。她心里還惦記著西北的軍務(wù)。陳延光十年練兵，終于有信心能一舉掃平韃靼諸部。他上書向唐挽請戰(zhàn)，可眼下大庸發(fā)展得正好，唐挽暫時不愿再起刀兵。

    那就來一場閱兵吧。壯我士氣，揚我國威，適時的震懾也同樣重要。而且，唐挽還想利用這場閱兵，完成自己的計劃。

    忽然窗外傳來腳步聲，輕且淺。緊接著木門就被推開了。趁著月色，一個梳著鬟髻的女子悄悄走了進來。

    女子小步來到床邊，勾頭朝帳子里看去。這一看，正對上唐挽的眼睛。

    “呀！”

    女子驚呼一聲，急忙向后退去。唐挽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哪兒跑！”

    雙瑞就睡在隔壁。聽見唐挽的呼喝，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外跑。唐挽的房內(nèi)已燃起了燈火。雙瑞一進門，就見自家公子披著外袍坐在桌邊，腳下還有個嚶嚶抽泣的小宮女。

    “這……”雙瑞瞪大了眼睛，“公子，你把人怎么了？”

    唐挽一瞪眼：“我能把她怎么？”

    也是。雙瑞一想，又問道：“她沒把您怎么樣吧？”

    “她還沒來得及。”唐挽眉頭深鎖，不耐地看了那小宮人一眼，對雙瑞說道，“她今夜是回不去了，可我也不能留他。你出宮一趟，把魏三爺叫來。”

    那個拱衛(wèi)司的魏閻王？雙瑞無比可惜地看了那小宮人一眼，急忙退了出去。

    “別哭了。”唐挽沉聲道。

    那小宮人早就嚇破了膽，低聲嗚咽不斷，哭得唐挽心煩。唐挽重重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外。眼不見，心不煩。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皇帝在背后折騰。唐挽本無意與他糾纏，一則那些傳言尚且傷不到她，二則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cao心。可今夜這一出，卻是有些過分了。往老師的床上塞女人，虧這小皇帝想得出。

    也罷。既然為人師表，就好好給學(xué)生上一課。

    皇帝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天剛蒙蒙亮，便急不可耐地喚來了內(nèi)閣當(dāng)值的侍衛(wèi)。問之，昨夜唐公房中可有異動？答曰，昨天半夜唐公就被拱衛(wèi)司的人給抓走了。

    皇帝大驚：“怎的會牽扯拱衛(wèi)司？他們?yōu)楹巫ヌ乒俊?/br>
    侍衛(wèi)答道：“是魏三爺親自來拿的人。聽說是，欺君之罪。”

    皇帝腦子一懵，怔坐當(dāng)場。欺君之罪，女扮男裝，可不就是欺君之罪么？這一下，可是坐實了民間的流言。

    皇帝原本的計劃，便是利用民間的輿論。只要質(zhì)疑的聲音足夠多、足夠大，他認(rèn)為唐挽總會耐不住壓力，請求致仕。如此他便贏了。

    可朝廷卻不能有任何回應(yīng)。唐挽的身份畢竟特殊。三朝元老不說，還是顯慶、建成兩朝皇帝的老師，更是滿朝上下公推出來的內(nèi)閣首輔。她女子的身份一旦坐實，打的是朝廷的臉。

    他這個皇帝以后，還如何坐天下？

    可如今拱衛(wèi)司這一抓人，便等于是朝廷表了態(tài)。不成，趁著現(xiàn)在還沒人知道，得讓他們立即放人。

    皇帝急忙站起身。還沒來得及吩咐左右，就聽門外侍衛(wèi)報道：“陛下，內(nèi)閣眾閣老正匯聚于乾清宮前，為唐首輔請命。”

    皇帝頓覺眼前一黑。晚了，這便是要鬧大了。

    ……

    “醒醒，吃早飯了。”

    唐挽慢慢睜開眼睛，盯著發(fā)霉的房梁看了半天，才終于緩過神來。鼻尖浮動的是久違了潮濕氣息，她坐起來抻了抻胳膊，說道：“沒想到詔獄的床還挺舒服。”

    魏三爺嗤笑一聲：“你又不是沒睡過。”

    桌上已擺了清粥小菜。唐挽覺出肚子餓了，也不客氣，直接坐在桌邊吃了起來。

    魏三爺沒走，叼著煙袋靠在一邊看著她：“吃完了就回去吧，我這兒留不得你。”

    “為何？”唐挽問，“糧食不夠吃？”

    魏三爺嗤笑一聲，說道：“昨晚是事急從權(quán)。我又沒有接到命令，不能抓人。”

    自從那次通敵案后，朝廷對拱衛(wèi)司的職能進行了調(diào)整。名義上它仍是皇帝的近衛(wèi)，可實際上只聽從內(nèi)閣首輔、次輔兩人的調(diào)遣，負(fù)責(zé)一切有關(guān)國家安全的秘密行動。

    “好說，一會兒我給你下命令。”唐挽道，“我估計不久就會有人來。不論來的是誰，先來回過我。皇帝也不例外。”

    魏三爺有些無奈，道：“你這又是何必呢？和皇上置氣，把自己關(guān)起來？”

    唐挽笑了笑，沒說話。

    魏三爺又盯了她一會兒，突然問道：“難道外面那些流言是真的？”

    唐挽夾菜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隨口道：“你看呢？”

    “看不出來。”魏三爺連抽了兩口煙，笑得意味深長。

    “哎，你要抽煙出去抽，這屋子又不通風(fēng)，我還在這兒住呢。”唐挽道。

    “得嘞。”魏三爺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來，說道，“唐挽，你要真是個女人，我魏三敬你是條漢子。”

    他說完就走了。唐挽愣了愣，隨即搖搖頭，無聲地笑了。

    內(nèi)閣首輔唐挽被捕，罪名是欺君。朝廷雖然沒有發(fā)下正式的文告，可是京城沒有秘密，流言早已在市井中傳開。

    之前的種種推測，終于就此坐實。天華京報的那篇文章又被翻了出來，越來越多的人認(rèn)定，這就是首輔唐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