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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一向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舍得下,也做得出。 她只是不明白,唐挽為什么要放棄這樣好的機會。 “為什么要舍陳同而取徐階呢?”凌霄柔聲問道,“收拾陳同容易,扳倒徐階卻難。我以為你會先將最強的對手除去。現在陳同倒了,徐階一家獨大,更難對付啊。” 唐挽側過頭來看她,淡淡一笑,道:“夫人說的有理。” “你也想到了,但偏不這么做,”凌霄將繡線收回筐里,問道,“為什么?” 唐挽道:“許是因為書讀多了,有些迂腐吧。” 她轉頭望向窗外,漫天云霞脹目:“徐階再不可饒恕,也為朝廷奉獻了一生。堂堂內閣首輔,怎么也不該死在一個宦官手里。” 凌霄的手頓了頓,心頭的落寞迅速襲來。她忽而一笑,說道:“還記得當年在蘇州城外,你對我說過什么嗎?” 唐挽一怔,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這個:“說了什么?” “你說,我永遠走不了你的路,”凌霄苦笑,“到了今日我才發覺,你說的是對的。” 唐挽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動,微微蹙眉:“凌霄,你怎么了?” “沒什么,”凌霄道,“我想回道觀里住上一陣子,你可應允?” 唐挽牙齒磕著舌尖,看了她一會兒,微笑道:“你喜歡便去吧。” …… 徐階這輩子最厭惡的地方,莫過于詔獄了。 四下里又黑又冷。北風呼呼地刮著,也吹不散一室腥臭腐爛的味道。偶有雪花順著頭頂的小窗飄落,落在獄中人散亂的發髻上。陳同一向愛干凈,衣帽鞋襪總是纖塵不染,如今落到這個地步,滿身污漬,面帶灰塵。命都快沒了,臉面也終于顧不得了。 徐階忽然想起許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陳同的時候。當時不過匆匆一面,沒想到竟促成了往后幾十年的糾葛。 好在如今這一段孽緣,終于走到頭了。 陳同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小窗的光從他背后射入,他的臉便隱藏在一片陰影里,不便表情。 “徐閣老可真是個念舊的人,”他的聲音陰惻惻的,帶著笑意,“這個時候了,也就您還惦記著咱家。” 徐階淡淡道:“陳公公受委屈了。” “本就是陰溝里撿回來的一條命,沒什么可叫屈的。”陳同說道,“我還以為徐閣老不會來了。怎么,是有話要我帶給盧焯他們?” 徐階眸光微凝,道:“你怎么敢提起他們的名字。” 陳同忽然笑起來,聲音尖銳,如同生銹的鐵器:“我有什么不敢?我和他們非親非故,陰曹地府見了面,我坦蕩著呢!倒是您徐閣老,踩著同僚的尸骨往上爬,首輔之位坐得還舒心么?” 徐階的眸光暗了一暗。當年事,孰是孰非,他犯不著同這個太監解釋。他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唐挽和太后之間,是否真有私情?” 陳同愣了一瞬,忽然笑了。笑聲初時還淺,后來竟哈哈大笑了起來:“徐階啊,你累不累啊。害死了老師,熬死了同僚,現在又要防你的學生?你都快八十了,還能有幾年活頭?真不打算頤養天年了?” 徐階眸光深沉:“你還有個侄子在兵部當差吧。抗倭正缺人,好不好把他調去?” 陳同倏然收了笑意,起身撲在欄桿上,嘶啞著聲音道:“徐階,你敢!” 到了這一步,徐階有什么不敢? 陳同眸中的猩紅退去,忽而冷笑,道:“我的話,你信么?” “你只管說。”徐階冷冷道。 陳同低眉一笑,說道:“這后/宮女子的心思,比海還深。即便真的有,她已是當朝太后,你又能如何?” 徐階渾濁的眸子閃了閃。若真有私情,唐挽便是留不得了。 陳同眸中閃過一簇光亮,他的臉貼在欄桿上,嘶啞著聲音說道:“唐挽和太后,我不知道。就算有也沒讓我抓著過。不過么,徐階啊,唐挽的那個夫人盧氏,你難道不覺得眼熟么?” 徐階蹙眉:“盧氏?” 陳同忽然抬起手,在自己的左眼角下點了點,陰惻惻地一笑:“盧焯的那個女兒,忘了?” 徐階渾身一震。唐挽回京之后,徐階曾經見過盧氏幾次,對她左眼角下的那顆胭脂痣的確有印象。后來才知道她就是當初白圭從蘇州帶回來的那個姑娘。蘇州的聽風觀……京郊的云間觀……徐階蹙眉。 陳同一笑:“盧焯的忌日就快到了。你且等等看。” 入夜下開始下雪,到天亮時仍舊紛紛揚揚的,終于在太陽升起后停了下來。屋檐上的積雪壓了老厚,雙瑞怕出危險,天剛蒙蒙亮,就安排了院工上房除雪。唐挽今日起得早,頂著寒氣穿上衣服,跑到炭房里攏炭。凌霄聽見動靜,也要起身,卻被唐挽按了回去:“你先在被窩里暖著,等我把火燒起來再起。” 凌霄躺在床上,側身手撐著頭看唐挽。就見她把那大銅爐里的碳灰掃出來,用鏟子添了新燒紅的炭進去,再費力地把那銅爐的蓋子蓋好。唐挽忙得滿頭大汗,不忘回頭沖盧凌霄笑笑:“你再躺會,馬上就好了。” 她們的臥房從不許下人進入。平時這些事,都是盧凌霄親自做的,唐挽公務繁忙,很少插手。不過昨天凌霄神態里的失落太過明顯,唐挽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卻也想盡量討她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