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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匹馬圍著馬車團團轉。雙瑞和鳴彥并肩擋在車前,雖有拼死護主的決心,可如何能敵得過拱衛司的氣勢。忽然一只手從車內伸出來,搭在鳴彥的肩膀上。鳴彥回過頭,就見自家公子已挑了簾站了出來。 元朗站在車架上,長身而立,視線正與那領頭的侍衛平齊。侍衛似乎是認得他,拱了拱手:“謝大人。” “原來是魏三爺。”元朗謙謙回了一禮。 此人是內廷拱衛司的第三號人物,俸祿同指揮使齊平,頗受皇帝信賴。這樣的人物,身處朝堂核心的官員們自然不陌生。尤其是閆家,每年過年送出去的供例里,總有這位魏三爺的一份。 說起來,也算是個老熟人。 魏三爺舌頭舔了舔牙花子,說道:“謝大人,有人告你以權謀私、貪污受賄。圣上命我等帶你回京受審。你這……跑就不合適了吧?” 元朗神色從容,淡淡一笑,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跑到哪兒去?這條路是通往京城的官道,唐督辦正要押我回京呢。” 唐挽在車里聽他這么說,不禁心下一懸,忙就要出來。卻被元朗的袍袖一掃,擋回了車內。 “這樣啊……”總督衙門的桌上留有回京的字條,人又是在回京的官道上,這種說法倒也能說得過去。魏三爺到底念著昔日里閆家給的好處,也不想為難他,便說道:“既如此咱們就一塊兒走吧。” “自然是好,”元朗說道,“唐大人路上還要拜訪朋友,就不與我們同行了吧。” 魏三爺咂了咂嘴,說道:“唐大人是督辦特使,身上也沒有官司,當然可以自己選擇。” 元朗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多謝魏三爺。” 他轉身回到車內。唐挽早將兩人對話聽了個完全,低聲問道:“這個拱衛司侍衛你熟悉嗎?可靠嗎?” “他不會為難我。”眸光閃動,低聲說道,“內閣肯定出事了,不然我的案子不會驚動皇帝。閆家現在恐怕也危險了……” “我知道該怎么做。”唐挽沉聲道。 拱衛司在外虎視眈眈,京城局勢不明,唐挽雖然放心不下元朗,卻也明白,兩人之中起碼要脫身一人,才能有所轉機。 元朗忽然抬手撫了撫她的鬢發,柔軟的青絲纏繞在指尖,便覺心中一動。普天之下,再沒有人能像匡之這樣懂他。 “我的妻子已有身孕……”縱然不愿提及,此時此刻,卻也唯有唐挽一人可以托付,“如有必要,幫我把她送回瑯琊老家去吧。” 唐挽胸口一窒,點點頭:“你放心吧。” 馬車緩緩遠去,唐挽站在官道上,目送他們一行走遠,心中愈發沉重。 “公子,前頭不遠有家驛站,咱們去那兒套輛車再走吧。”雙瑞背著包袱,對唐挽說道。 唐挽點點頭:“一定要在他們之前,趕回京城。” 幸得那驛站離得不算遠,兩人步行了半個時辰,便看見竹竿上挑著的驛站大旗了。驛站里車馬糧草都算齊備,雙瑞張羅著套車去了,唐挽則在路邊的茶棚里坐下,喝口茶歇歇腳。 茶棚里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幾個,像是客商。這個時節商人大多走水路,走陸路的多是一些沿街販賣的小商賈。唐挽的目光一一掃過,落在角落里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雖然穿著一身短打,但是握著茶杯的手潔白干凈,骨節分明,不像是個干活人,倒像是個書生。寬大的草帽將他整張臉都遮擋住,看不清容貌。唐挽剛要移開目光,那人卻抬手將草帽摘了下來,放在一旁。 “廣漢?”唐挽這一聲不大不小,沒有驚動任何人,卻足夠馮楠聽到。 他循著聲音,望了唐挽一會兒,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匡之?” 蘇州一別已是七年光景過去。誰能想到,今日竟在這荒野的驛站里重逢。 …… 京城。 閆鳳儀一身緋色朝服,垂手站在西苑大殿之外,偶爾抬抬眼,看向面前通天的白玉臺階。今日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了。平素藏在眉梢眼角的倨傲之氣悉數斂盡,剩下的竟只有疲憊和憂慮。 宦官陳同快步走來,低聲說道:“閆大人,請隨我來吧。” 這一個月中,京城的局勢急轉直下。先是錦衣衛突襲內閣晨會,將徐閣老扣在內閣之中,不得與官員接觸。繼而兵圍閆府,切斷了閆炳章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一瞬間,朝廷的兩位支柱大臣被分別隔離,就像是水中兩座孤島,外面進不來,里面也出不去。 朝廷亂了。沒有了閆炳章和徐階,帝國的機器好像每一個零件都出了問題,無法運轉。六部九司的請示折子向雪花一樣飛來,徐階卻被獲準每日只能批閱五十份,剩下的只能堆在東閣里落灰。 百官入玄武門求見圣駕,想向皇帝問個因果,卻被拱衛司的長刀擋了下來。三聲清鼓之后,帝王登臨高臺,望著夾到里跪伏著的百官,問道:“你們是要逼宮嗎?” 有年紀大的老臣聽見這句話,便覺得雙膝一軟。記憶中,至和元年的那個冬天,皇帝也是登臨高臺,問出了這么一句話。 “走吧,走吧,”老臣們疊聲勸著那些新入仕的臣子,用手蓋住他們眼中的光亮,“君父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閆徐二公,也自有他們的造化。” 從那之后,閆鳳儀就再也沒有出過閆府。父親病得越來越厲害,整日里高熱不退,說著一些胡話。他在父親床頭侍奉湯藥,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么的軟弱無力。說什么凝聚人心,重振閆黨。離開了老父親,他原來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