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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好雨知時節。 由于前期的策劃做得足夠到位,真正實行起來出乎意料的順利。眼看著每家每戶都有了安排,滿山遍野盡是造林放牧的景象,唐挽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這一日,唐挽一大早就去田間巡查,見一切井然有序,便提前回了府。回來的時候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她這些日子精神極度緊張,此時一放松下來,在躺椅里坐了一會兒,便覺困意襲來,昏昏然入了夢。夢里她仿佛回到了玄武門前,大霧迷蒙中,有一人的背影就在不遠處,他手執鼓槌,狠狠擊向面前的大鼓。 “咚、咚、咚……” 唐挽很想看看那人是誰。可無論她怎么走,就是走不到跟前去。她突然從夢中驚醒,神思恍惚間,鼓聲卻沒停。定下神來細聽,原來真的有人在擊鼓。這鼓聲是從前衙傳來的。 一名衙役小跑著穿堂而入:“大人!有人擊鼓,請您升堂!” 于是急匆匆地換上官服,轉屏風當堂入座。直到坐在了那“明鏡高懸”的匾額下,唐挽才真正醒過神來。堂下,左手邊坐著主簿孫來旺,右手邊是師爺沈玥,雙瑞則立在她身邊。唐挽突然發現,自己上任這么久,如此像模像樣的升堂還是頭一回。 于是她抬手整了整前襟,又正了正官帽,一摔驚堂木:“升堂!” 威武聲中,走上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 小姑娘穿著一身粗布衣裙,看上去灰灰舊舊的,卻很干凈。頭發用一根木釵挽著,臉上不施脂粉,但勝在年輕,也有三分好容光。 在滿堂衙役的呼喝聲中,她難免有些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走上前,跪地行禮:“民女崔三娘,見過知縣老爺!” 唐挽高高坐在上位,往堂下看去,只看見一團小小的影子。 “崔三娘,哪里人?”唐挽問。 見知縣開始問話,主簿便執筆做起記錄。 “小女西王村人。家父亡故,家中還有孀母幼弟。”崔三娘答道。 “當堂擊鼓,有何冤屈?”唐挽問。 “大人!小女要狀告郭里正!他……他斷我一家的生路!”崔三娘哭道。 居然是告郭里正?唐挽想起那位老好人,頓時來了興趣:“究竟怎么回事,你從頭到尾,細細講來!” 事情原是這樣。 崔三娘的父親去年得了一場急病,去世了,家中只剩下了一個身體不太好的母親,和一個未滿十二歲的弟弟。三年前上一任知縣開墾耕田的時候,崔三娘家也分到了二畝。去年唐挽主持收田,崔三娘的母親就把那田地兌了回來,領了六兩銀子。按說這些錢怎么也夠娘仨過一年松快日子,可誰料年前弟弟突然得了風寒,母親抓藥的路上摔斷了腿,臥床不起。這一下請大夫治病,錢就不夠花了。 上個月縣衙分份例,崔三娘也想來領上一份。可她父親已經去世了,弟弟還沒成年,她又是一個女子,家中沒有壯勞力,不符合領取份例的條件。郭里正是個實實在在照章辦事的人,壓嚴了口風沒給她家分。崔三娘幾次去求情都沒有結果,實在沒了辦法,才來縣衙擊鼓告狀。 聽完這一番陳情,唐挽陷入了思索。千般謀劃萬般小心,還是百密一疏了。 按照唐挽頒發的規定,每一戶領取份例必須由經營人署名,這本是為了防止多領冒領。經營人必須為十六到四十歲之間的壯年男子,且必須為戶主。崔三娘便是被這條規定擋了下去。 里正照章辦事,這原也不是他的錯。要怪,就得怪政策的制定者考慮不周。因此崔三娘真正狀告的,其實是知縣唐挽。 這就有點尷尬。 堂上一時陷入了沉默。唐挽抬手撓了撓鼻梁,看看孫來旺,對方正拿著筆,等著唐挽的示下,對此時的尷尬局面毫無所察;再看看沈玥,就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唐挽,明顯已經明白了唐挽心中所想,可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幫她。 唐挽嘆了口氣,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 “崔三娘,起來說話。”唐挽道。 崔三娘得了恩赦,站起身來,卻也不敢抬頭,垂著首里在堂下。唐挽清了清嗓子,道:“這件事本官知道了。郭里正只是照章辦事,怪不得他。實在是……縣衙的主事欠考慮了,啊,欠考慮。你今日且先回去,容本官想想,定會給你個答復。” 崔三娘今天是抱了魚死網破的心來的。她一個小姑娘,要錢沒錢,要門路沒門路,更何況她也知道自己沒占著“理”字,原只想著來哭一場,就算沒結果,好歹也發一發心中的不甘。沒想到,竟然得了知縣如此好言相勸。 崔三娘壯著膽子抬起頭,向那高高的座上望去。明鏡高懸的牌匾下,那人穿著豆沙綠的官服,頭戴烏紗帽,面如冠玉,姿容清雋。崔三娘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世上再沒有這么好看的男人。 見堂下人呆呆地瞧著自己,唐挽以為她仍心有疑慮,便吩咐孫來旺將她的姓名住址都記錄下來:“你且放心回去,以后縣衙定會派人登門拜訪。” 崔三娘咬了咬唇:“大人會來嗎?”她臉頰飛上一抹酡紅,“我......我信大人!” 唐挽點點頭:“信我便對了。回去吧,啊。” 崔三娘又望了唐挽一眼,這一眼既有感激欣喜,又有些嬌怯。沈玥被這纏綿的眼風一掃,心道不妙,這是動了春心了。再看那被春心惦記上的唐挽,仍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