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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儀容談吐,那樣的矜貴氣度,還有他的學識才華和未經塵世摧折的傲骨勁節,早該看出,這是一個堆金砌玉長大的名門公子啊。 只是他處處顯示出對世家子弟的厭惡……現在想來,他竟是在憎惡自己的出身。就在幾天之前,唐挽還一心想著從今往后要回護于他?,F在想來著實有些自不量力了。以元朗的出身,還沒有什么人能輕易欺負了他去。 不怪元朗驕傲清高,他有驕傲清高的資本。 你以為你已經完全了解了一個人,就像了解自己。然后突然發現,其實你對他一無所知。這種感覺確實讓人窩火。 唐挽皺了皺眉,往椅子深處窩了窩。她心里頭不痛快是真的,不過好在她是一個很善于自我寬慰的人。誰還能沒一點秘密呢?她不也一樣有秘密瞞著元朗么?可她和元朗之間的情誼難道會因為這一點秘密就摻了假么?兩個人相處,難道真的要像玻璃對水晶,完完全全的透明么? 君子如玉。美玉尚且有雜質。不若將污濁藏起來,只留最好的給對方看。 想通了這一層,唐挽覺得整個人輕松了不少。她仍舊合著眼,卻能感覺到四周冰雪消融,柳樹抽芽,連帶著陽光也更暖了幾分。 一片陰影投駐在她臉上。唐挽知道有人來了,閉著眼睛等了等,那人卻半天都沒有說話。之前生病的那些日子里,元朗慣常會這樣立在床頭看她。唐挽便欣然睜開了眼,卻瞧見一個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閆鳳儀見她醒了,便恢復了神色,道:“匡之怎么在這風口里睡覺?當心著了涼?!?/br> 唐挽聽見他喚自己表字,揚了揚眉,感覺兩人的關系還沒有熟絡到這個地步。不過他既然要顯示親近,自己也就不客氣了,于是仍舊窩在躺椅里沒有動窩,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白石凳子:“閻公子請坐吧。” 閆鳳儀自然地坐下。唐挽問道:“閆公子怎么有空光臨寒舍?” “剛剛從謝尚書的府邸回來,看見了元朗,卻沒見著你。猜想你還在這里住,就過來看看?!遍Z鳳儀說。 唐挽往起坐了坐:“謝尚書身體可大好了?” “我瞧著氣色好多了。有自己的侄兒陪著,心情好,病也好得快,”閆鳳儀道,“要說這謝尚書無兒無女,對元朗是當作親兒子待的,少不了為他奔走cao心啊?!?/br> 唐挽是何其通透的人,立時便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故意不接他的話茬,道:“我也想去看看他老人家,卻不知是否太過唐突?!?/br> “憑你和元朗的關系,自然當去看看的。下回我們一起去?!遍Z鳳儀看了她,道,“匡之,有句話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是還是要跟你說。元朗已經內定了翰林院編修的職位,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br> 唐挽低下頭,道:“打算了又能怎樣?我出身貧寒,又沒有個做高官的好叔父?!?/br> 閆鳳儀聽出他話中的松動,雙眼一亮,道:“匡之,只要你一句話,我閆府就是你的依仗?!?/br> 唐挽瞇了瞇眼,神態像極了一只剛剛睡醒的狐貍:“唐某何德何能,能得到首輔大人這樣的抬舉?” 閆鳳儀覺得事情要成,少有地想要顯露一番真心:“并非是我父親,是我要你。我父親總有老去的一天,到那時候,這個朝廷誰來維持?指望那個行將入土的徐階?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我需要真正有才華有實力的人,和我一起,重新制定朝堂秩序?!?/br> 他平素倨傲的鳳目閃著卓然的華彩,唐挽甚至他深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朝堂的秩序,為什么一定要閆公子來制定呢?” 閆鳳儀被他這句話問愣了。為什么?因為他是閆炳章的兒子,是離權利核心最近的人,他是被上天揀選的幸運兒。是他,只能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 “就像閆公子說的那樣。你要選擇你覺得合適的人,唐某也要選擇?!?nbsp;唐挽瞇著眼睛笑著,“但是我的選擇,不是你?!?/br> 閆鳳儀豁然站起身,眼中燒著熊熊怒火,幾乎要將躺椅上素白的人影吞噬。一個小小的書生,竟敢幾次三番拒絕于他,不識抬舉! 閆鳳儀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你不得么?” 唐挽回以一笑: “閆公子請便。” “那謝儀早已經給自己鋪好了路,只有你還這般愚蠢!人人都在向上鉆營,只有你!難道你考功名,就是為了在這兒曬太陽么!”閆鳳儀怒道。 “還是那句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唐挽一雙眸子澄澈見底,盈盈然看著他。 閆鳳儀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身力氣被泄盡,怒火卻愈發升騰。他一把折下那剛剛泛綠的柳枝,擲在地上,抬步往外走去。走到大門前,卻頓住了腳步:“我等著你來求我?!?/br> 閆鳳儀怒氣騰騰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大門外。唐挽窩回椅子里,雙眼茫茫望著那被青黑磚瓦截斷的湛藍天空。元朗,你此時是否也在看著同一片天呢? 元朗一連幾天沒有消息,唐挽心里清楚,他大多是被禁足在尚書府了。唐挽也沒有真的想過去找他。憑借謝家在朝中的地位,給元朗安排一份清貴的差事并不是什么難事。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想要站得遠一些。 她忽然理解元朗為何那般痛恨自己的身份,因為他從來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