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棠又問:“那是你老婆?” 婁牧之還是說不是。 既不是女朋友也不是老婆,還能是什么,沈棠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他是我的愛人,婁牧之心想。 沈棠沒弄明白他意思,一側(cè)頭,卻看到婁牧之望著遠方出神,那人被一種巨大的失落籠罩著。 沈棠猶豫片刻,說:“可能我這樣說不太禮貌,不過,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不止是心情不好,還很困倦,婁牧之眼睛下掛著兩團淡青色的黑眼圈,像常年睡眠不足。 婁牧之側(cè)首。 沈棠聳肩,笑了笑,:“我是民生記者,采訪過很多人,有醫(yī)生,有警察,有企業(yè)家,也有外賣小哥和工人,我看人很準的。” 婁牧之摸了把不開心的臉,自嘲道:“有這么明顯嗎?” “嗯,”沈棠點點頭,她說:“我看你心事重重,或者你需要一個安靜的聽眾。” 婁牧之沒承認也沒否認。 沈棠似乎看穿了他:“不開心的事,說出來會舒服一點。” “想拿我當素材?” 婁牧之鮮少會調(diào)侃兩句。 “對,”沈棠大方承認:“我非常喜歡聽故事,如果你的故事足夠精彩,說不定我能跟主編申請一版專刊呢。” 也許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著一個陌生的人,一直以來,婁牧之疲憊、防備的內(nèi)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婁牧之靜默著,那些年少時光仿佛自眼前匆匆涌過。 他站在岸邊,而他的青春,在海對面。 婁牧之突然說:“我的心事很長。” 沈棠伸出雙臂,環(huán)抱住腿,下巴擱在膝蓋上,這是一個聽故事的姿勢:“沒關(guān)系,太陽才落山,你慢慢講。” 這副樣子顯得很知書達理,她一言不發(fā),等待著婁牧之的故事。 潮水沖刷著海岸,現(xiàn)實中的世界充斥著夕陽,海浪,路燈,人來人往,婁牧之卻什么也都聽不見了。 打火機在黃昏里擦出一點星火,婁牧低頭,吸了一口煙,霧氣順著他的額角畫出了一條蜿蜒弧線。 他瞇起眼,望向海面上的燈塔。 易知秋,這個名字是苦澀而動人的往事。 婁牧之在灰燼里重生,他一直覺得自己活在陰霾,潮濕的淤泥深處,他是一簇即將腐爛的植物,他與易知秋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但他仍然渴望他身上的光。 他們曾經(jīng)擁有過彼此的藍天,夏夜。 在梅子味的晚霞下,空氣中浮動著白蘭花的清香,連舌尖都沾染了甜味,婁牧之還記得,他們坐在校園的單杠上,易知秋蕩著大長腿,指著望不見的遠方,對他許諾,我們會一起離開,去同一座城市,以后的所有隧道都光明,前途似錦。 易知秋的手掌越過鐵欄桿,輕輕勾住婁牧之的小指,晃了晃。 歲月匆匆過,而那道鐵欄,早已在婁牧之心上生出一塊又一塊銹斑。 第4章 被面具包圍的自畫像 那一年,婁牧之剛滿十二歲,這是他在孤兒院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旁邊放著一把木吉他,懷里抱著素描本,等著林夕瑜來接他。 院長很喜歡這個孩子,婁牧之在孤兒院生活了4年,他年齡最大文化課最好,會彈木吉他,尤其是那素描,畫得特別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小孩性格孤僻,不喜歡說話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下課時,他總是自己一個人抱著一本素描一支筆,寫寫畫畫,要不然就蹲在角落里折紙飛機。 “小牧怎么了,不開心啊?”院長半蹲在婁牧之面前,摸了摸他柔軟的烏發(fā)。 面前的女人,半挽長發(fā),四十歲左右,穿著中規(guī)中矩的長衣長裙,鼻梁上架著一副銀色細框眼鏡,她神色和藹,垂首的時候,眸子里閃動著一種特別柔和的光。 婁牧之低著白嫩的小臉,他藏起自己的不舍,聲色正經(jīng)地否認:“沒有。” “說話擰手指干什么,”院長好笑地看著他,因太用力,瘦弱的小手掐得泛白:“小牧說謊了。” 院長牽過他躲起來的手,輕輕的柔著,院長的掌心干燥而溫暖,讓他想起夕陽下的麥穗。 院長問:“是不是舍不得院長呀?” 婁牧之不說話。 院長又問:“那是不是怕新的爸爸mama不喜歡你?” 婁牧之還是不說話。 “小牧這么好這么乖,你的爸爸mama肯定會很喜歡你的,”院長蹲在他跟前,耐心地說:“院長一有時間就去看你,好不好?” 婁牧之一直低著頭,兩只小手用力地握在一起,聽到這句話,才抬起小腦袋:“您會去看我嗎?” “當然會。” 婁牧之眼里的小火苗跳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變得沮喪:“可是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以后就見不到您了。” 院長每年都要送走好幾個孩子,孤兒院這種地方,不斷有新的小孩進來,又不斷有小孩被送走,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看淡了離別,這一刻面對著婁牧之,心卻有些酸楚。 大概經(jīng)此一別,也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那句“當然會”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院長低低嘆息了聲:“難道你想一直在孤兒院生活嗎?” 聞言,婁牧之左右看了一圈,院內(nèi)鳥語花香,春天的梨花盛放得正好,一團團,一簇簇,清新的香氣時隱時現(xiàn),散落在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