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嘈雜和潮濕綿密涌進這間屋子,讓婁牧之突然感覺疲憊至極,他退后一步,撿起地上的美工刀,將染血的部分縮回刀鞘,就像拼湊著撕裂的自己,最后認輸似地說:“我明早就去取錢,小姨,別鬧了?!?/br> 他很多年沒這么叫過她了,那聲“小姨”揉進了耳窩,一點點澆滅了林夕瑜的怒火。 婁牧之脖子留了不少血,更加讓他顯得毫無氣色,人看起來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他轉過身,木訥笨拙地走向房間。 白色房門輕輕合上的一瞬間,林夕瑜背對著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試圖逼回涌上眼眶的淚水。 這一夜,林夕瑜沒睡好,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爬起來,一進客廳就讓她傻了眼。 地板亮堂堂的像打了一層蠟,發臭的泡面和垃圾清掃干凈,沙發上的臟衣服洗好掛在陽臺,櫻花味的洗衣粉從窗口飄進來,清香沁人心脾。 矮幾上放著四四方方的幾沓錢,上面壓著一張字條。 林夕瑜忽感不妙,她踉蹌地跑過去,慌忙中跑掉了一只拖鞋。 潔白紙張,字跡蒼勁飄逸。 “這里是八萬,銀行卡里還有二十萬,全部給你,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還債,你的養育之恩我早就還清了,房子也給你,從今往后你別再來找我,就當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 沒有落款。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林夕瑜呆滯地坐在沙發上,她沒有任何表情,卻在無聲里淌濕了眼角。 秋風灌進來,紅色的鈔票嘩啦啦吹落一地,像下了一場櫻花雨,自林夕瑜眼前緩緩飄落。 第3章 夜長夢長 綠皮火車緩緩駛向北方,婁牧之側首看鐵軌外漫山遍野的樹林,一片濃綠映入眼簾。 對面坐著一個年輕女生,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手里擺弄著一款寶麗來的拍立得,拿相機的女生手腕一轉,鏡頭對準婁牧之。 咔嚓。 相紙上定格了一個俊秀落拓的男人,他抱著一個大大的紙箱,臨窗而坐。 女生抽出相紙,在手中撣了撣,等待顯影,整個過程,婁牧之一直裝作沒看到。 直到女孩將相紙遞過去:“送給你?!?/br> 婁牧之這才回首,他看著女生溫柔淺笑,右臉頰有一個深深的酒窩,他腦海里立即浮現了易知秋大笑的樣子,心頭狠狠一跳。 無論輾轉過多少土地,見識了多少出類拔萃的人,能讓他悸動的,永遠只有那一張臉。 恍惚須臾,婁牧之接過了那張相片:“謝謝。” 照片上的婁牧之穿一件簡單的純白衛衣,臂彎里躺著一方紙箱,領口擋住他脖頸的紗布,額前的碎發沒打理過,剛好到蓋到一雙秀眉上,他側著臉,鼻梁躍著晚秋的陽光,輪廓流暢的下頜角讓他顯得冰冷又英俊,漂亮的瑞鳳眼卻充斥著無限落寞。 “我這邊還有空位,”女生示意空蕩蕩的臥鋪底,又指了下婁牧之懷里的紙箱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放我的位置?!?/br> “不必。” 婁牧之說著,緊了緊紙箱。 也許是什么貴重物品,珠寶?首飾?或者錢? 女生將目光從紙箱上移開,她笑著說:“我是南方人,第一次去北方,你也是去北方玩的嗎?” 婁牧之簡單地回:“嗯?!?/br> 女生興致勃勃,跟他交談起來:“聽說北方的風可猛烈了,冬天的雪有一尺厚,小孩都喜歡在雪地里撒歡,打雪仗堆雪人,特別有意思。” 婁牧之自小在北地長大,南北差異他并不清楚,于是回以一個善意的微笑,并未接話。 女生笑著說起南方的水土和氣候,又說起北方的特色菜,嬌俏的臉上全是對未知旅途的向往。 婁牧之安靜地坐著,他沒覺得女生聒噪,反而有點羨慕。 羨慕她有一顆干凈年輕,未曾受傷的心臟。 “你好,我叫沈棠,能跟你交個朋友嗎?” 聊了半天,終于切入了正題。 女生伸出纖細柔嫩的手,看著婁牧之,秀麗的臉頰飛起兩朵紅暈。 他沒握她的手,疏離而禮貌的說:“婁牧之。” 沈棠是雜志社的記者,經常獨自出游,她喜歡漫無目的地走,擴大腳下的疆界。 雖然從沒想過搞艷遇,但見到婁牧之的第一眼,她就覺得這個男人十分特別。 火車異常喧囂,呼嚕聲此起彼伏,售貨員賣力吆喝,尚在襁褓的嬰兒啼哭不止,只有婁牧之安安靜靜的蜷縮在角落,像一棵生長百年的銀杉,冷冽,孤傲。 婁牧之身上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哀傷,他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孤獨。 行人來往,每個人肩上都沾染了人間塵色,唯獨他,沉默的,寂靜的,像是這個世界的局外人。 不過驚鴻一瞥,她抬首,他就入了沈棠的眼。 沈棠很想認識他。 這趟列車開往北地的川籠市,川籠是旅游勝地,臨山靠海,處處好風光。還是文藝之鄉,畫展、科技展、藝術展比比皆是。 沈棠正要趕往當地,參觀一場展覽,她見婁牧之態度冷漠,倒也沒覺得尷尬,反而收回手,大方一笑:“我要去川籠,聽說大都博物館有一場攝影展,是四十周年紀念日,很多大家的作品都有,你也去那對么?咱倆順路,要不一起結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