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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是在干什么? 就因為戒大煙,差一點,宋良閣就死在家里了。就死在他買了十幾年,結過婚,葬送過妻女的宅子里了。她憑什么要求他這樣戒煙,她憑什么要他這么痛苦。宋良閣想要戒大煙,不就是為了她么?不就是不想讓她失望么? 而她真的要因為戒煙,逼死他么? 江水眠甚至想著,要是她早上真的一推門進去,發現宋良閣人躺在床褥之中,背對她已經涼了,那他對她說過最后的話只會是戒煙時候毫無理智的謾罵,他和她最后一場切磋交手只會是幾年前在天津時的玩鬧—— 她絕對會瘋掉,她說不定一頭撞死在墻上的心都有了。 她憑什么要求他戒煙。天底下多少吸大煙的人不還好好活著么?不戒也罷,回家就好,她以后可以賺好多錢,她也不出國去讀書了,難道還養不起他吸大煙么?大不了控制著他一些就是了! 如今看來,當時的想法有些荒謬。但江水眠坐在醫院花園的石凳上,哭的蜷著身子站不起來,她心里只有沒人說的后怕,自責。 江水眠太害怕了,無論怎么樣,都無法接受宋良閣離開她身邊。 李顛找到江水眠的時候,她已經平靜的從花園走出來,身上的校服幾天沒換了,她從貼身的小荷包里拿出幾塊大洋給他,道:“你知道哪里有賣煙膏的么?” 這次戒煙,就這樣夭折,宋良閣自己的虛弱也無法支撐他再跟大煙癮做斗爭。江水眠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默許了他再次吸煙,甚至有時候看見宋良閣偷偷吸了大煙倚在榻上,也不多說什么,默默的去給他換些熱茶,墊個枕頭。 宋良閣雖然沒有戒掉,但他似乎也沒有讓大煙癮再嚴重下去。 江水眠想要盡量的忽略這件事情,在夏天強把他從屋里拽出來,要他和她切磋。 就像是宋良閣以前教她也不會手軟,江水眠前幾次動手的時候,都讓他這個當師父的輸得很慘。宋良閣雖然驚喜于她的精進,卻總覺得自己不該就這么輸給這個小丫頭。他還有好多東西想教給她,等他教給她的時候,她一定能變得更強。 等到1923年年前,陳青亭跑到江水眠家里求助的時候,宋良閣已經和她比武是贏多輸少了。那時候江水眠也有拿了家里一部分錢,在上海的華商證券交易所投了一些。她腦子聰明,回報也還可以,就拿著多了的錢買了隔壁以前陳青亭家的院子,翻修了舊宅子,請了好些下人在外院做粗活,把院子里外也弄出了幾分大戶人家的氣息。 她已經可以真的做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但江水眠心里卻執念愈來愈深了。她對于宋良閣現在的樣子,總不能去苛責他,總不承認是宋良閣心里也有軟弱。她覺得宋良閣是永遠完美的,強大的,錯的只有天津的那幫人。 只要她讓那些人付出代價,只要她能讓這套“科學斗毆”的武功在天津永遠立足,宋良閣就會恢復,就會有追求,就會能像以前一樣意氣風發。 然而現在宋良閣在她面前,否認了她這樣的想法,否認了她心里強大的他。 火堆對面,晨光剛剛落入山洞,宋良閣用衣服墊著,把罐頭拿下來,遞給江水眠:“喝粥。” 江水眠捂著臉搖頭:“我不喝。你自己喝吧。” 宋良閣沒讓她,道:“眠眠,你要知道,是我自己無能,才讓你失望的。” 江水眠低頭埋在膝蓋里,拼命搖頭:“才不是!就是他們的錯——你是個武人,他們斷了你的腿,不就是他們的責任么!” 宋良閣低頭喝粥,道:“但我本可以讓自己更好的,讓自己不要去吸大煙,讓自己還能保護你或者是說保護家里。現在想想,我本來就沒那么堅強。以前也崩潰過,也自暴自棄跑到山上過。只是這一次在你面前崩潰軟弱,我自己也不肯承認罷了。” 江水眠吸了吸鼻子,小聲哽咽道:“沒有。你很好的。我們當時不去天津就好了!” 宋良閣笑了一下:“這句說辭,我騙自己也就騙了兩個月。你怎么能騙自己這么多年。不去天津,可能還會發生別的不好的事情啊。不過,我說個秘密,你要不要聽。” 江水眠抱頭悶悶應了一聲。 宋良閣:“從你跑掉到現在都四五個月了。其實你騙我說去上海待一段時間準備考大學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你要跑去天津。你出發前一天,我翻到了你的包,里面有津浦線的火車票。再加上那之前你就先把李顛趕去天津了,看來你還是忍不住了。” “但是我沒有攔你,我也沒去追你。我想試試,如果沒有你在,如果就我一個人在家里,再怎么哭喊狼狽也不怕你看見的話,我能不能戒煙。是,你肯定又要罵我不要命了,不過我心里有數,我這回挺過來了。倒也不是說完全戒掉了,那期間我也有吸過幾次,但最近有一個月都沒有用過了。我時不時還會像你看到的這樣,犯起癮來發燒流汗,動不動犯困,渾身沒力氣。但三個多月了,我覺得我算是打了一場小勝仗。而我也可以像個人一樣,或者說像以前一樣,來找你了。” 江水眠抱頭抽泣道:“你該跟我說的。我想過,你難受的時候一定要陪著你的。” 宋良閣:“沒有必要。畢竟想想,你最難過的時候,都不是我陪著你的時候。我也有一些時候,不想讓你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