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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眠想了想,也拿了個杯子,道:“就一點點。” 那遠遠坐著的老頭微微睜眼,瞧了一眼她涂著紅指甲油的纖細雙手,又閉上了眼睛。江水眠端著酒杯,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卷起裙子,將短刀夾在手里,手縮進一層層蕾絲的袖口里。 黎總統道:“盧嵇啊,不是我說,你真的要摻和進來這些破事兒里?聽說他開的那個俱樂部,你還去剪彩了?說句實在話,你就是不幫他,他動不了你。搞實業的,沒有幾個像你這樣無可替代的。就算手里沒有兵,就算是徐金昆輸了,以后也是誰上位誰來求你,你慌什么呢。” 盧嵇低頭笑了笑,昏黃的燈光映照在這兩個人臉上,車內緊緊拉著簾子,仿佛車外的那無數軍警都不在一般。他道:“我是倒不了,但產線會停,鐵廠會關,如果有誰把這些廠子當成搶奪的陣地,在那兒開槍,我花了不知道多少老臉求著買下來的機器會被打穿,我自己花錢送去外國讀書又回來的那些工程師會沒命。” 他嘆了一口氣:“徐金昆被人叫做大傻子,他自己脾氣也差,手底下人命不知道多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他就一點,他把帶兵打仗當做一生的事業,他把軍工當做國家強大的命脈。這樣的人,我在北方找不出第二個了。” 黎總統:“這點我承認,我見過他帶兵,他有一套老派又有耐心的帶兵辦法,你當年給他帶兵,又引入了好多歐洲戰場的新式打法。我就知道如果他動手打仗,估計張家父子和南派一起出手,打的血流成河,都未必贏得了他。” 盧嵇聳了聳肩膀:“且不說他打仗如何,你知道咱們華北軍隊的配槍率么?你知道我們買一支槍,比其他國家購槍貴了幾倍么?你知道這些年倉庫里堆了多少他們賣給我們的廢銅爛鐵么。手底下從天津到漢陽這七八座大大小小的工廠,多運轉一天,就有好幾百人在槍林彈雨里是能拿著槍給人打的,而不是拿著鐵鍬沖上去被轟爛的。” 黎大總統手底下轉了轉杯子:“那這些事情又有什么辦法,你多生產一支槍,就是另外有一個中國人被打死。你還是殺人兵器的生產者。” 江水眠心里一顫,她忍不住轉頭看向盧嵇。但盧嵇卻像是曾經無數次為這個質問痛苦過,卻最后發現走不出痛苦,干脆想開了。 盧嵇笑:“您可別想讓我愧疚,這種全人類的自責可別想讓我背。我若是有能力讓中國不打仗那倒也行,不過在我看來,徐金昆再發展幾年,還是有可能統一華北的。就算不跟南派開戰,至少可以讓北邊再沒有戰亂的。” 老黎搖頭:“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這么簡單,氣運不是這么簡單就能預測的。如果他徐金昆沒那么順利,真的要在華北大殺四方,你要記得,他手底下的那些強兵每打出的一顆子彈,都有你的功勞。” 盧嵇似乎并不會被他的話傷了心,或許他本身就曾經上過戰場,為自己的行為愧疚的夠多了,這會兒心口上結了一層血痂,阻擋著四周的暗箭,讓他一門心思為了自己的目的努力。 江水眠聽了這話,心底卻忽然不平衡起來,她惱火的將杯子往桌案上一摔:”放屁!那英美賣槍給你們,殺人的時候怎么不讓英美也背這個責任。是不是引進槍的洋行,運槍來的貨船,那些產線工人的家庭,都要來分擔這些人命的責任。而你這個抱著玉璽不肯撒手,天天想著自己要東山再起再當總統的卻可以撇清責任,那些要爭地盤的卻可以抱著美人天天坐著當土皇帝的夢!你的責任可比他大太多了,你還當過三屆總統,也他媽沒見著你帶來愛與和平!如果誰都不想承擔那千萬條人命,那就去怪老天爺!也怪不著他!“那黎大總統看著江水眠在一旁乖乖坐著,忽然張口怒罵,他也一下子被震懵了:“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水眠抬起手指:“你他媽就是這個意思!你們就是不怪開槍的,不怪下命令的,也不怪帶兵打仗的,就怪他這個生產槍的!都一幫懦夫!” 盧嵇轉過臉來,萬沒想到江水眠替他說話,這句句話都到心窩子里了,他覺得自己真能紅了眼眶,仿佛為了掩飾情緒似的,他做出夸張的滿臉感動,眼里都跟落著星星似的,一邊摸她后背順毛,一邊夸張的吸了一下鼻子,道:“眠眠,在外人眼前你還是會替我說話的,你也不只是光懟我啊——好感動!” 江水眠心里氣的要死,竟然就讓他這個夸張的但估計也有幾分真心的感動表情,給逗笑了。她擺了擺手,不說話了。 黎大總統也陷入了沉默,半晌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確實,怎么都扯不上他。華北的人,其實沒有幾個不敬重盧煥初的,就是因為知道他辦廠多么不容易,所以才不希望他最后摻和這些事,落得個不好的下場。我們這些人,聽說過張之洞當年辦廠,上下借錢,左右逢源,鬧出一堆笑話和毛病的過程。那時候還有個統一的朝廷,算是有規矩,他如今辦廠,也不比當年輕松啊。” 盧嵇沒說什么,黎大總統拿了根雪茄出來遞給他,他擺了擺手,拿出來打火機,替黎大總統點上煙,這才道:“話……也不要繞那么遠了。您交出來吧。要是真的在和夫人那兒,我保證不會傷到她。” 黎大總統深深吸了一口煙,道:“我覺得還有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