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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閣以前確實干過些不光彩的事兒,可他卻也是個忠誠有義的人,江水眠交給他,是盧嵇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選。 宋良閣搓了搓手,嘴角抿出一絲笑來:“我、我——我倒是在蘇州,還有套老宅子。不用你給錢,我存的有錢,就是沒想著花過。” 盧嵇笑了:“還是要給。我好歹要養她到十八歲,到她嫁人再說。過幾年我回國一定想辦法聯系你,到時候你要帶著江丫頭來找我。” 江水眠一下子就從長凳上跳下來,扒在盧嵇的膝蓋上,仰頭抓住了他的手。 江水眠也是急了眼。來這世道快一個月,可算是知道平頭老百姓和這些資本家過的生活有多大的差別,不是吃穿用度,而是活法!她更是要想后頭幾十年! 如今1913,往后還有不知道多少內戰外戰。 雖然嘴上都會為了民族大義,但誰來到這個時代成為小民,肯定都會想著能不能買船票離開,躲過這三十多年。 江水眠或許是被這短短一個月的顛沛流離逼的怕了,她深切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一個和平時代,她也不想自己未來會活在戰亂里啊。 盧嵇愿意給她找退路,拿錢養她,已經算是不錯的人。 可能不能扒住盧嵇這個家境優渥的小華僑,她以后的生活也可能會千差萬別了。 面對未來,自身弱勢,誰會不勢利。 盧嵇低頭看她:“江丫頭……” 江水眠的小紅皮鞋靠著他的鞋子,擠出淚來:“你不要我了么?” 盧嵇太受不了她這樣的表情,似乎都不會笑了,慌張道:“不、我只是,我沒法帶著你啊。你難道想未來以后一兩年都像昨天那樣被人追殺著逃跑么?我打算做很多事情,注定未來我也會像我哥那樣。” 江水眠掉下眼淚來:“不——你不會的。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樣了。我也想讀書,我也想學英文,我也想去歐洲看看!我想要自強自立。我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 盧嵇怔愣,撫她發頂:“你會的。我會讓肅卿送你去學校的。” 江水眠著急了:“我真的以后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么?我很喜歡你的。” 宋良閣神色暗了暗。確實,江水眠一直都比較粘盧嵇。而且,就算他女兒小時候,也跟他很不親近。 盧嵇也呆了一下。他各方面并不如兄長,再加上家庭環境比較嚴苛復雜,還很少有人這么直接的說:我喜歡你這個人。 她還那么小,站著不及他坐著高,這樣的童言無忌。 盧嵇忽然想起來,一兩天前,這個小丫頭拿雙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怎么又輪到她哭了。 他連忙給她擦了擦臉:“江水眠,你以后還能見到我的。” 盧嵇這樣說,江水眠心里也明白,無望了。 想也是,他才多大,二十都不到,滿心都是抱負與野心,腦子里都是想著如何學成歸來,成就一番事業。他走南闖北的路上,自己都未必照顧得好,自然不能照顧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 不過,有宋良閣在,她至少比去廠子里做女工好太多了。 江水眠的眼淚,說收回去就收回去,她轉頭沒說話,跑到了宋良閣身后,緊緊抓著他腰帶。 宋良閣伸出手攬著她,對盧嵇道:“如果這算是托付,那我一定會照顧好。” 盧嵇點頭,拿起了桌案上的帽子:“我是晚上的船票,要趕緊走了。肅卿,如有要事,你知道怎么聯系到我的。” 宋良閣或許知道這一別,再見不知道何時,抱起埋頭的江水眠,道:“我送你。” 盧嵇走到門口,撐起紙傘,外頭長廊下休息的黃包車夫看見他,連忙站起身來。盧嵇轉頭:“別了,這么大的雨,別讓她淋了。我走了。” 宋良閣心中躊躇,他一直為盧家做事,這樣一別他和盧家也算是斷了聯系,往后該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半天憋出一句:“那句詩是什么來著——海內存,存知己。” 盧嵇笑:“天涯若比鄰。可別了,我才不想認你這種沒文化的家伙當知己。再會。” 他說罷,大步走上車去,抖下雨棚,帶著氈帽的車夫喝了一聲,拉車沖入了雨中。 車走出一段,盧嵇從雨棚下探出頭來,對他用力擺了擺手。 宋良閣抱著她,看著江水眠微微圓潤起來的側臉。她還望向盧嵇走的方向。 宋良閣:“你是不是挺討厭我的。” 江水眠轉過臉來:“還行吧。不討厭。” 他拿起墻邊的油紙傘,扔了幾個銅板在桌子上,背著長箱,走入雨中。雨點敲得傘下空氣都在震顫,風微冷,宋良閣臉色青白,抱著她的手卻是熱的。江水眠猶豫了一下,還是抱住了他脖子。 宋良閣僵了一下,抑制不住的笑起來,傘偏在她頭頂。 今日起,他便算是有了寄托。 * 1923年,法租界內。 魯媽帶著兩個丫鬟上了樓,站在二樓門外頭喚了一聲,里頭清脆應了一聲,打開門來。 魯媽笑的嘴唇的褶都繃平了:“江小姐。” 江水眠拉開門,望著魯媽。 魯媽四十歲出頭,嘴角有一點下垂,笑的和氣不諂媚,穿著不太貼身的暗色長袖旗袍,頭發稍微燙過,耳飾也是低調的銀飾。 盧嵇如今在京津也算有名,不少人都求他辦事,洋人與北京政府都吃得開,魯媽雖不是盧家花園的一把手,但管的事兒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