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心尖的位置有點燙熱。 陸封寒在勒托那棟房子住時,回想指揮艦上的一切都覺得太硬,可現在,因為一個人的存在,周圍單調而冷硬的陳設,紛紛變得柔軟溫和起來。 見祈言額頭都要貼到桌面上去了,怕他疼,陸封寒幾個大步走到沙發前,低聲道:“回去睡覺了?!?/br> 祈言迷迷糊糊,眼睛都沒睜開,只朝聲音的來處抬起手臂。 是要抱的動作。 一瞬間,陸封寒眼中便被笑意浸滿。 他將祈言橫抱起來,又吩咐破軍處理餐盤,接著就走出了指揮室。 睡著的祈言褪去疏冷,隱約露出幾許脆弱來。 剛冒出這個念頭,陸封寒便進行了自我否定。 小嬌氣雖然是個小嬌氣,但,脆弱又強大。 沒走多遠,陸封寒就察覺抱著的人醒了。 祈言下意識地將臉埋進陸封寒胸膛,躲避通道頂部照來的光線,低聲問:“會開完了嗎?” “開完了,帶你回房間睡覺。”陸封寒又故意問,“要不要自己下來走路?” 幾秒掙扎后,祈言又縮了縮,含糊著話音:“不要?!?/br> 第七十六章 梅捷琳幾個帶隊出發去巡視星域后, 指揮艦上清凈了不少,唯一令陸封寒不太順心的,就是洛倫茲時不時地會來找祈言問些亂七八糟各種問題。 大半跟動力系統相關, 但動力系統太過復雜,還是無數次更新修補疊加起來的難度, 幾句話根本講不清楚, 祈言多數時候會跟著洛倫茲去技術部,實地動手cao作。 于是, 技術部的人發現,連著兩三天里,他們見到陸封寒的次數比以往半年還要多! 連葉裴都悄悄跟蒙德里安嘀咕:“怎么有種回到圖蘭學院的感覺?指揮跟著祈言同進同出,祈言在實驗室挖數據,指揮就在一邊等著, 等祈言的事做完了,兩個人再一起離開?!?/br> 她眼風示意,“看, 現在祈言在調試動力系統的數據,指揮在旁邊批文件?!?/br> 蒙德里安頭發剪短了不少, 露出額頭, 清爽許多,他點頭贊成, 眼里透出懷念:“確實很像。” 揉了揉干澀的眼睛, 葉裴又忍不住道:“不過祈言真的太厲害了,竟然連動力系統都會修!我堅信在圖蘭時, 祈言肯定掩蓋了真實實力!” 蒙德里安:“應該沒有,可能只是圖蘭沒有他展露真實實力的機會?!?/br> “也對,在isco設備室, 祈言不是還攔截過反叛軍入侵總部內網嗎,”葉裴又來了動力,“我也要努力!我可是未來聯盟最厲害的科學家之一!就是不知道戰爭結束之后,圖蘭會不會保留我的學籍,讓我繼續回學校上課?!?/br> 勝利總是帶給人希望。 陸封寒坐在一旁,斷斷續續地聽見葉裴和蒙德里安的對話,不由朝祈言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能看見側面,祈言身上的制式襯衣依然寬松,可以看出腰線細瘦,他正在跟洛倫茲說著什么,旁邊還有兩個技術兵拿著記錄板飛快記錄。 不知道那兩個人問了什么問題,洛倫茲直接飄了一個白眼,祈言神情沒什么變化,應該是放慢了語速,讓兩個技術兵將內容記下來。 跟以前一樣,明明看起來冷淡疏離,實際卻很是耐心。 就在陸封寒準備收回視線時,卻發現,祈言幾乎是習慣性地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兩人的視線一撞。 祈言像是一驚,飛快偏頭,還十分故意地挪步,改為了背對。 陸封寒失笑。 覺得可以跟祈言聊一聊什么叫“欲蓋彌彰”。 通訊響起,陸封寒接通,聽見了梅捷琳的聲音。 “指揮,這里通訊信號不太好,我就不給你撥視頻了!” 陸封寒對下屬的秉性知道得一清二楚:“換發型了?丑?不敢給人看?” “你在我旁邊裝了監控器?肯定還不止一個!”梅捷琳有點難以啟齒,最后自暴自棄,“沒換,就我自己手欠,準備修兩刀,沒想到一刀下去,我左邊的公主切被剪瘸了!反正現在在太空瞎晃蕩,沒人看見,就是沒剪瘸!” 她說完,飛快轉移話題:“對了指揮,我是來報告,我這里發現了天然蟲洞,以前被小行星帶擋著,才沒被找出來,這次我偶然繞到了另一邊,就被探測器發現了。” 陸封寒吩咐:“天然蟲洞又是在小行星帶,很危險,做完標記和記錄就退出來,小心,別把命賠進去。” “知道了?!泵方萘詹恢朗遣皇窃谕饷嫫藘商?,滿肚子的話沒人說,拉著陸封寒就止不住聊天的沖動,“指揮,我發現你這次回來,有點變了。不太明顯,你自己也可能沒發現,你以前對‘死亡’有種鈍感?!?/br> 陸封寒沒切斷通訊,難得耐心地聽梅捷琳往下說。 “最明顯的就是,每次在模擬駕駛艙打架,要是一不小心‘死’了,不管是我是龍夕云還是隨便一個誰,心率都會蹦一下,那是本能里對死亡的畏懼,誰都不想死不是嗎?” “我沒有?” “你當然沒有,你剛剛竟然會順口提醒我小心別死了,要不是隔太遠,我都得看看是不是有誰頂替了我的上官!” 陸封寒不否認梅捷琳說的話。 他對死亡確實存在鈍感,只是平時難得表現出來,大概也只有文森特梅捷琳幾個人才能察覺出。 這個問題第一軍校里的老師提過,上一任遠征軍總指揮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一個士兵,最重要的不只是要不畏死,更要貪生。 不畏死讓你悍勇向前。 而貪生,讓你于險境中謀求活路。 從技術部離開,陸封寒問祈言早餐想吃什么。 大清早,祈言就被洛倫茲拉來修系統,雖然沒有明顯的時間參照物,但人會疲憊、會感到饑餓,陸封寒看現在是上午九點過,已經是祈言平時吃早飯的時間了。 祈言沒多思考:“我想吃星花菇面。” 陸封寒捏捏他的耳垂:“好幾天了,吃不膩?” 祈言轉開視線,兩秒回答:“吃不膩,” 答完,耳垂上的癢感還沒散。 他以前雖然怕疼,但似乎也沒有這么敏感??涩F在,陸封寒的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 任何一個細節都被放大、被他在心里一遍遍反復琢磨回味。 想到在白塔時,和伊莉莎說過的話,祈言究其原因——這就是喜歡嗎? 這應該就是喜歡。 兩人去了廚房。 陸封寒一邊接通訊,處理了兩條后勤的申請,一邊井然有序地做面條。他身上還穿著軍服,制式嚴肅,不過袖子挽了幾疊,領口解開,一雙白手套隨意地塞在口袋里,露出幾寸白。 祈言的記憶里,幾乎沒有過類似的畫面。 他站在一旁,看得專注,想將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記下來,供以后回想。 吃完早餐,陸封寒拿藥,又倒了水給祈言。 藥量已經從最初的一大把,減到現在的只吃半片了。 祈言一口咽下:“對了,伊莉莎說,如果等會兒的測試里,我體內的各項激素和化學物質分泌水平正常了的話,就可以不用再吃藥了?!?/br> 減藥到現在,祈言的戒斷反應不算嚴重,最明顯的應該是黏人了很多,不過陸封寒還是擔心:“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沒有特別的感覺,我的情緒好像一直就沒有別人那么豐富,比如夏知揚或者葉裴,他們的情緒就很豐富。” 祈言思索,“不過我在回憶起新年那天,跟你一起去天穹之鉆廣場跨年,開心的情緒很清晰,我覺得我應該是恢復了。” 陸封寒知道祈言不是故意,但這句話的每個字,都撓在了他心尖的癢處。 想起那場雪:“嗯,那天我也很開心。” 七月二十八號晚上,指揮室里,陸封寒正在和聶懷霆通話。 視頻畫面中的聶懷霆比成立日當天蒼老許多,鬢角甚至染了星霜,在陸封寒面前,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態:“情況怎么樣?” 陸封寒:“還行。第一軍團和第七第八軍團都不算反叛軍精銳,不過一個月不到,接連剿滅了三支部隊,反叛軍不會容我再這么‘放肆’下去?!?/br> 聶懷霆睨他:“他們不容你,你就不放肆了?” “我可沒說這樣的話。”陸封寒矢口否認,“不過遠征軍展現出如今的戰力水平,反叛軍那邊不會毫無應對。很大可能,下次面對的,不是最新型武器的攻擊,就是三四支軍團的合圍。” “擔心?” “沒什么擔心的,軍人的職責便是戰斗。”陸封寒舉重若輕,“終歸是要打的,早打晚打,沒多大區別?!彼D而問道,“勒托怎么樣?” 聶懷霆捏了捏褶皺的眉心:“霍奇金作為曾經的聯盟上將,身居要職數年,居心之下,他知曉和掌握的機密,不比我多,卻也沒有少到哪里去。這導致勒托被反叛軍控在手中,就像一座四周臨海的孤島,不能獨用武力,只能另辟蹊徑。” 想起在圖蘭學院發生的槍殺事件,陸封寒腳后跟并攏,語氣雖然差不多,細聽卻添了幾分嚴慎:“統帥,遠征軍會盡最大努力牽制住反叛軍的大部分戰力。萬望勒托這顆‘天穹之鉆’,不要熄滅在黎明之前。” 聶懷霆深深看著陸封寒,鄭重應下:“知道了。”又嘆息,“是我們這一輩不爭氣,才要你們跟著憂心?!?/br> 陸封寒搖頭:“時勢所趨,非一人之禍。您說您那一輩不爭氣,我們這一代也沒爭氣到哪里去,誰也不用指責誰,況且,現在的聯盟還需要您保重?!?/br> 他清楚,對成立日遭受的襲擊、以及后續退守奧丁星的事,聶懷霆一直心懷愧疚。他不好勸得太明白,只能這么說上幾句。 聶懷霆許久才開口:“你說話跟你父親的風格很像。放心,勒托一日未收回、反叛軍一日未滅,我是不會死的,死也要等能瞑目的時候再死?!?/br> 沒再回話,陸封寒腳后跟輕輕一碰,行了一個略顯懶散的軍禮。 聶懷霆點點手指,笑罵:“你啊,真該被拉回第一軍校,把禮儀課重新上一遍?!?/br> 陸封寒照例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我還有事,不陪您聊了?!?/br> 等通訊掛斷,破軍詢問:“將軍,您記憶出現了錯誤,您接下來沒有具體日程安排。” 陸封寒坐回自己的椅子,回答破軍:“很明顯,這是人類的一種話術?!?/br> 他亮起虛擬屏,將日歷調出來,盯著上面顯示的數字,許久沒動,思考著什么。 安靜的指揮室里,破軍再次詢問:“將軍,您在看什么?我通過攝像頭分析了您視線的落點,并沒有任何特殊,可是您已經看了六分鐘了?!?/br> 陸封寒沒答,問他:“梅捷琳他們明天是不是都不在?” 破軍:“是的,按照幾位艦長傳回的進展報告,明天都無法回程?!?/br> “埃里希明天輪休?” “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