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樣呢？”心藻打了個哈欠問。

    珠燕咬了下嘴唇，才說：“您知道夫人這幾日都在罰楚公子吧?！?/br>
    心藻點(diǎn)頭。

    “其實(shí)我之前服侍過老爺別的人，那位相公叫李蓉，當(dāng)時(shí)也很受老爺?shù)膶櫺?，惹得夫人不太高興。”

    李蓉，似乎聽翠姨說過這個人，心藻問：“然后呢？”

    “那時(shí)夫人也是總罰他，用的手段……狠極了?！?/br>
    “夫人嗎？”心藻不太相信，夏清言一向溫柔，能用什么狠手段。

    “蓉相公也是個倔強(qiáng)之極的主兒，跟夫人也不服軟，當(dāng)時(shí)兩個人嗆得很厲害?！?/br>
    “老爺呢？他不管嗎？”

    “老爺外出很久之后才回來，老爺當(dāng)然是向著夫人，畢竟是結(jié)發(fā)妻子，于是罰了蓉相公，把他關(guān)在落花苑。但蓉相公始終覺得自己沒錯，老爺回來卻沒有替他做主，關(guān)禁閉的時(shí)候，他跟我說他知道自己始終是個玩物的身份，沒兩天之后，蓉相公便在落花苑投井自盡了?！?/br>
    “自盡？”心藻很是震驚，她沒想到竟會鬧出人命。

    “是，因?yàn)檫@個夫人還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說蓉相公就是跟她置氣才自盡，他死了一了百了，反而讓世人都覺得是夏夫人不能容人是個妒婦，那之后，夫人便氣得回了娘家?？扇叵喙娴氖芰颂齑蟮奈?，哪有人會為了跟人置氣就去自盡的呢？那是真的覺得沒有希望了。夫人她其實(shí)極怨恨老爺這些男寵，只是面上不曾顯露出來，真動手處罰人的時(shí)候，才會知道夫人有多狠。”

    “你是說楚伋……夫人會怎么對他？”心藻連忙問。

    “我打聽過了，當(dāng)時(shí)用在蓉相公身上的，也一樣用在楚公子身上了……”珠燕哭著跪在心藻面前：“陳姑娘，您心善，跟夫人關(guān)系好，您給求個情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個蓉相公了。”

    心藻忍著痛裹上披風(fēng)出了院子，一路直奔夫人的住處。

    夫人跟她關(guān)系好？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在她心里，夏家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心藻一家都要靠夏家賞飯才能活，只是夏家人從未為難過心藻一家人，還常常接濟(jì)他們，夏清言也一向?qū)π脑鍦厝狍w貼，像個jiejie確實(shí)是真的。

    從心藻來到這里，夫人就一直對她寄予厚望，若是讓夫人知道她心里惦記的都是楚伋，一定會罵她不知廉恥。

    無論如何，心藻也來了夫人的院子里，白天老爺不在江府，夫人便對楚伋進(jìn)行隱秘的處罰，讓心藻看了個正著。

    罰抄女誡是日常，只是抄錯了便要用刑，抄錯一個字翠姨便拿著繡花針隔著衣服在楚伋肩膀上扎一針，楚伋連續(xù)幾日在這里抄書罰跪，已經(jīng)困頓不堪，這次直接抄漏了一大段，少說也有一百多字，翠姨起了勁兒，擼起袖子敞開了就往楚伋肩上扎。

    兩個丫鬟正一邊一個捉著楚伋的胳膊，楚伋垂著頭，叫也沒力氣，索性咬著牙挨著。

    夏清言看不得行刑的慘狀，正在屋里背對著院子讀些閨門詩詞。

    心藻沖進(jìn)院子來，不敢相信她們真的這么懲罰楚伋，夫人的丫鬟朝她行禮，心藻顧不上，她腦子里全是之前的一個夢——楚伋被打，自己在旁邊悠閑地喝茶。

    心藻踟躕上前，她無法容忍自己旁觀，可是她真的不敢為他出頭。

    讓夫人知道一切，知道她心里喜歡的不是老爺，而是眼前這個男人？夫人對她這么好，她怎么敢讓夫人失望。

    漸漸靠近，翠姨扎得興起，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公豬腌臜一類的穢詞。

    心藻覺得渾身都被什么向后扯著，她再想邁出一步都沉重得像拖著鐵塊走在水里。

    楚伋不知道她來了，他背對著她跪在雪里，挨針扎，挨別人的罵。陳心藻，為什么要讓你喜歡的人被人這么對待？你敢去攔住她們嗎？

    她不敢。

    心藻眼前模糊了，她想起最初，她挨鞭子的時(shí)候，楚伋跪下朝江東樓磕頭，把地板磕得“咚”得一聲響。

    這滿地綿綿的雪，怎么也磕不出響聲。

    “夫人！”陳心藻對著屋子在雪地上深深地跪下去，“求您饒了他吧?！?/br>
    翠姨停下手上的動作連忙回頭，夏清言聽見心藻這一喊，放下詩詞從屋里走出來。

    “心藻？你這是做什么？”夏清言很詫異。

    翠姨狐疑地盯著心藻：“陳姑娘，你怎么倒來給他求情？”

    心藻腦袋慌亂地搜尋著說辭，她忽然豁出去了，解開披風(fēng)丟在地上，扯開自己的衣服，在寒天凍地□□上身，露出顫抖的肌膚。

    翠姨不明白心藻怎么突然脫光了衣服，她趕忙從旁瞟了楚伋一眼，拿自己的身子擋住楚伋的視線，但沒有什么意義，楚伋早就在針扎中昏過去了。

    心藻再次俯身在雪中叩首，為的是讓夫人看清自己背上的鞭痕。

    夏清言看到心藻背上許多紅腫交錯，在雪地中更加觸目驚心：“心藻！這是怎么回事？誰干的？是老爺？”

    心藻抬起頭來，哭得很順利，眼淚如泉涌，她點(diǎn)頭。

    “他這是為什么？”夏清言難以置信。

    “老爺知道您在懲罰他寵愛的人，所以叫我去不是為了侍寢，就只是……”心藻哽咽著。

    “只是什么？說！”夏清言終于一改溫柔的說話。

    心藻提高聲量說：“老爺只是為了羞辱我，鞭打，罰跪，讓我看他與書童□□，老爺是在報(bào)復(fù)。”

    夏清言后退了兩步，翠姨急忙過去扶她。

    心藻這時(shí)也顧不了那么多：“夫人，求您了，別再罰老爺?shù)娜肆耍蠣斔紩浽谛睦?，然后拿我撒氣，我真的受不住了……?/br>
    “他哪里是想打你，他是想打我。”夏清言幽幽地說，然后淚如雨下，捂著心口轉(zhuǎn)身沖進(jìn)屋里伏在床上埋頭哭著，邊哭邊說：“他哪里是想報(bào)復(fù)你！他是想報(bào)復(fù)我！江東樓，你就這么恨我？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br>
    翠姨趕緊回屋安慰夏清言，丫鬟們也松了楚伋，楚伋軟塌塌地倒下去。

    心藻怔怔地看著楚伋，心里忐忑，惹得夫人如此傷心，她依舊覺得不忍心。

    夏清言哭了一會，終于紅腫著眼睛走出來，已經(jīng)有丫鬟幫心藻披上衣服，但她還跪著。

    “心藻，你先回去吧，好好養(yǎng)傷，回頭我讓翠姨給你送些傷藥過去?！比缓笙那逖杂痔种噶酥赋常讣忸澏吨骸鞍阉菜突厝グ?，讓他以后不用來了。江東樓舍不得他的人挨罰，我還舍不得我的人挨打?！?/br>
    心藻再朝夏清言拜下去，有丫鬟扶她起來。

    “回去吧。”夏清言又流下淚來，轉(zhuǎn)身回了屋。

    ☆、第 22 章

    心藻從夫人那里一回來便吩咐珠燕找機(jī)會去看看楚伋的傷勢怎么樣，隨后栽倒在床上趴著睡了很久。

    直到夜里，心藻醒過來，珠燕回來告訴她，楚伋沒有被送回碎玉軒，碎玉軒一直黑燈瞎火的，許多天都沒有人住了。

    “可能是夫人不想讓老爺總是去找楚公子。”珠燕說。

    心藻：“那他會在哪？”

    珠燕說：“有可能在落花苑，那邊很久沒有人去了?！?/br>
    落花苑是那個蓉相公自盡的地方，若是在那里，老爺想必會忌諱之前的事而不愿前來。

    珠燕盯著心藻的臉，忽然問：“姑娘，您要去找他嗎？”

    “我去找他？”

    珠燕點(diǎn)點(diǎn)頭：“我?guī)湍L(fēng)，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的?！?/br>
    心藻躊躇起來，她是很想見見楚伋，可是……

    “去落花苑的路我熟，您信我?！敝檠鄿\淺一笑。

    于是夜里兩個女孩偷偷離開青藤苑，留下小勝在屋里呼呼大睡。

    楚伋從一片漆黑中醒來，拜連日來的高燒所賜，肩上的痛不那么清晰，他更多感覺到的是口干舌燥，喉嚨像吞了一塊燒紅的碳，很想喝一口水。

    他從床上跌下來，摸索著找到桌子，桌子里的水壺是空的，他失望又無力，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然后迷迷糊糊地朝黑暗中伸出手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人能幫他似的。

    寂靜的院子里傳來走動的聲音，楚伋聽得不太真切。

    房門吱啞一聲打開，背著月色，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楚伋感覺自己在做夢：“心藻？”

    心藻把楚伋扶到床上，白天小勝幫她從夫人那里要了些驅(qū)寒的藥湯回來，心藻熬好了帶過來，坐在床邊讓楚伋靠著自己，心藻把藥湯喂給楚伋。

    楚伋腦袋終于清醒一些，揉了一把臉，發(fā)現(xiàn)旁邊的人真的是心藻。

    “你怎么來了？”

    “你又發(fā)燒了。”心藻憂心說。

    “沒事，我下次去穿暖和點(diǎn)?！?/br>
    心藻搖搖頭：“沒有下次了。”

    楚伋苦笑：“有沒有不是我說了算，大夫人要罰，我還能不去？”

    心藻：“夫人說你不用再去她那里挨罰了。”

    楚伋還不太相信：“真的？”

    心藻點(diǎn)頭，楚伋看心藻愁眉苦臉的，想說些什么安慰她：“隨便她怎么罰，我活這么多年寫的字還沒這幾天寫的多，書法一定精進(jìn)了。”楚伋咧嘴笑笑，又覺得頭暈，把腦袋垂在心藻肩膀上。

    “你還好嗎？”心藻問。

    “頭暈，但你來了我就高興……”楚伋說。

    心藻看他只字不提自己被針扎的事，仍然在嘴硬。

    楚伋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是珠燕告訴我的?！?/br>
    楚伋：“珠燕跟了你，幸好?！?/br>
    心藻看楚伋搖搖欲墜的樣子，扶他躺下，拉過被子給他蓋嚴(yán)實(shí)：“你還是早點(diǎn)睡吧，要是明天還發(fā)燒，就讓江盡忠給你找大夫來?！?/br>
    “不?！背巢豢纤?，“心藻，你要走了嗎？”

    心藻：“你睡了我再走?！?/br>
    楚伋：“那我還是不睡了。”

    心藻嘴唇湊近楚伋的眼睛，輕輕一吹，楚伋下意識把眼閉上。

    “趕緊睡。”心藻說。

    “我要是睡了，醒來就看不到你了……”楚伋堅(jiān)持睜開眼。

    “姑娘？”珠燕在門外小聲喚心藻，“楚公子沒事吧?！?/br>
    “我還好?！背郴卮?。

    “那姑娘要回去嗎？”珠燕問。

    心藻還沒說話，楚伋搶先答：“她不走。”

    珠燕在外面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后說：“姑娘，那我接著幫您望風(fēng)，您放心吧，半夜沒人會來這里?！?/br>